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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几天看一次他修行或练剑，反正我去了好几回，都只察出他修为在原地踏步，不似以往每隔一段时间就有长足进步。”
“孩子到这个年纪，就算是填鸭似的往里面塞东西，也快塞满了。”百里溯嗟吁，“呆板的规矩不适合天才，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
百里无忧沉默着听他将牢骚发完，道：“百里溯，你不能以修为来定夺所有。”
“百里川是我的徒弟，肩上有宗门的担子，以后更有他的路要走。他与其他弟子都不同，你应当很清楚这一点。”
又是这套说辞。
二十岁，在这人均百余岁的真界，也不过就是个少年。就算长得再高大，肩上又能扛多大的担子？
不不，这担子早在很多年前就预备压在他肩上了吧？
百里溯早听过百里川的事，知道他爹妈在他尚未记事时就死了，大抵不知道他们竟留下一个绝世天才，被百里无忧给相中。
头一回见面，百里川还手短脚短，不及他腰高。一个人拿着小小的木剑，在习武场角落看着其他弟子，与他们一同练个不停。
他见那小少年将剑挥得有模有样，觉得这小娃娃好玩。
等百里川休息时，就给他削了个巴掌大的木马要送他。
小百里川目不转睛看他削好木马，没想到百里溯竟愿意将木马送给自己。
眼睛一亮，伸手想拿，然而还没碰到木马，就警觉地一顿，自己又将手缩了回去。
百里溯瞧见他这副模样，摇着手中木马，故意逗他：“这个你不喜欢？我怎么觉得做得还不错。”
百里川却很严肃地对他作揖，动作和表情已经很熟练：“谢谢溯长老，这个我不能要。”
随后习武场钟响，他小跑着回去捡回木剑，继续练习。
没有再对任何事物分心。
他当然知道百里无忧将百里川作为自己的后继人培养。
百里川既有天赋，又明事理，被套在“下任宗主”的模子里一天天长大，交给他的任务就没有做不好的。
没有人比百里川更合适！
然而百里川如今正在走的路，真的是他自己的路吗？
百里溯嘟囔：“整天跟我说百里稚水那丫头是什么天道之女，天资如何厉害，要我怎么对她好。怎么就没想过要将宗门的担子给她，反而要给川儿？”
百里无忧拉开门，阴影下，半张脸晦暗不明：“他是我的徒弟。”
见他神色肃然有隐怒，百里溯终究放弃顶嘴。
“行，你的徒弟。你的徒弟我个小长老管不着。”他将酒壶摸到怀里，颓败地囔囔，“那就你自己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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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船落地时，飒飒秋风扫落叶。
百里川倚在门旁，发丝被风直往外吹，百闻书的纸页哗啦一声卷起。
他将那页百闻书捋平。
上面依旧是与某个人的聊天记录。
百里川：午膳是虫草蒸鸡、烧鸭、醋溜土豆丝。（已读）
百里川：我大约午时抵达，你现在到哪了，行程可还顺利？（已读）
乌遥一个时辰前就将消息看见了，还没回复。
那日离开玄淼门前，他还是去找了乌遥，让乌遥在他眼前同意百闻书上的好友申请。
看见乌遥如往常一样灵动活泼地朝他生气，他才能安心走。
然而后续要如何让乌遥习惯与他的联系，却是个不小的难题。
与乌遥面对面时，想要惹她注意很简单。
然而隔了跨越半个真界的距离，由薄薄一页百闻书来做联系，就平白加了不少难度。
百里川并没有追求什么人的经验，且自觉每日过得很是无聊，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修炼，要想找到什么话题，并不算多么容易。
一开始，只能同乌遥说自己当天练了什么剑法，复盘每日修炼有什么难点。
然而这些话茬子，乌遥是不会理的。
他将话发过去，乌遥有时看得早，有时看得晚，然而看到了就只是看到了，哪怕他朝她提问题，也不稀罕搭理。
在乌遥无视他三天后，他问乌遥：“不是答应不会不理我吗？准备一辈子不同我说话了？”
这次乌遥回了。
三个大字：“没答应。”
简短有力，意志坚定，不留情面，心口不一。
百里川看着这三个字，仿佛就跟乌遥就在他眼前似的，没不高兴，反而觉得她可爱，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习武场当着大家伙的面笑得面带春风。
他知道他用错了办法，于是同宋倾枫请教：“我有一个朋友……”
宋倾枫一副“我懂我懂”的样子，一开始敷衍地“嗯嗯”两声，然而听完他的描述，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的同时，又扼腕叹息：“大哥，有你这么同人找话聊的吗？！”
“不是我，是我的朋友……”
看见宋倾枫鄙视的眼神，百里川挠挠脸，“……有这么明显？”
宋倾枫跑到书架旁给他翻自己精心挑选的话本子：“得了吧，你除了我，还有什么朋友？”
他爬上梯子，一边往下扔书一边说：“你是个剑痴没错，可人家又不一定是，一天到头说那些剑法什么的，要人家回你什么？”
“好好学学，瞧瞧人家是怎么跟人搭茬的，说风说雨说月亮，不比你说剑剑剑要好多了？”
百里川捡了两本名字顺眼的话本子，随手翻了几页，既觉得肉麻，不知道宋倾枫这厮一天到晚都在看什么鬼……又觉得宋倾枫说得有点道理。
宋倾枫将书扔完了，低头问：“但是那个人是谁啊？我认识吗？咱们宗里的？内门还是外门？”
百里川已经带着话本子走了。
宋倾枫：“喂！！”
那天以后，百里川开始同乌遥说自己吃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菜。
也去找些别的事做，就可以告诉乌遥内门的药田新栽植了什么药草，说说山脚被他投喂的流浪狗同野猫打架挂了彩。
乌遥回不回复，依然得看她的心情。
然而终于不是什么都不回。
除了“好”“嗯”“知道了”，慢慢也开始说自己一天过得如何。
对他来说，已经是长足的进步。
“大师兄――”
听见前面有师弟叫他，百里川便将百闻书合上：“来了。”
飞星宗布满陡峭悬崖，密集的山峦棱角分明，高耸着往云端推去。
如今满山秋色，灰白的峭壁间枫叶如火，泼墨一样染了半山的黄。
大地与天空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渺小的修士们踩在土地上踮起脚，意图拉进与星轨的距离，窥探星运里暗藏的天机。
飞船降落在飞星宗边缘的山峰，弟子们下了船，便分批乘坐飞行灵舟，向群山中心而去。
百里川随其他弟子一同乘坐灵舟。
他们比报给飞星宗的时间来早了不少，落地时，飞星宗前来迎接的弟子们还未完全准备好。
宗主同长老们另有安排，随接引人一同往摘星殿去了。
剩下的弟子们没了指引，好似无头苍蝇。
好在琉焰宗的人一向很好打发，有飞星宗的人小心提议“要不要去兵器铺子看看”，琉焰宗立刻有弟子兴奋地朝百里川使眼色：大师兄，怎么样？
百里川颔首。
第一天并没有什么特殊行程，弟子们想去哪里都无所谓。
这些人一天到晚沉迷锻铁练剑，若要打发时间，为飞星宗的人腾出些时间为他们整理舍馆，兵器铺是最好的去处。
得到许可，琉焰宗一行人兴奋地欢呼起来，跟着引路的飞星宗弟子一同上山。
百里川走在最后，听后面的两个飞星宗弟子讨论。
“都说了这些事需要提前安排，不能等人家都快到了才慌乱准备……现在玄淼门的应该也快到了吧？”
“听说他们的飞船就比琉焰宗的晚一点。”
“赶紧让他们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玄淼门的人没这么好应付。真是头疼死了。”
“好，我现在就去联系。”
百里川默默与那两名弟子保持距离听着，闻言便知道乌遥大抵也快要到了。
比起琉焰宗数量大、质量精的兵器店，飞星宗的兵器铺子可谓乏善可陈。胜在法器五花八门，若要介绍起来，能消磨不少时间。
百里川对那些法器没有多少兴趣，弟子们被人领着上楼去看法器，他便独自在楼下闲坐。
宽敞的石板路道旁栽着大片枫树，山间吹来微风，落叶就随风打着旋儿往下落。
他盯着其中一片，忽然看见兵器铺对面还有别的小店。
望见其中一个柜架，他心念微动，起身向前。
飞星宗的人大多习惯夜间行动，此时尚在清晨，店面没什么人，百里川走入时，老板将书摊在脸上，躺在货架后打盹。
他撩起门前的风铃，叮当当一串响就将老板惊醒。
老板坐起来一慌神，瞧见是个样貌和气质都不菲的修士，将心放下来：“道友可是有什么想买的？里面还有新炼的法器，要不要看看？”
百里川却停在角落的小货架上：“这些都怎么卖？”
老板定睛一看，瞧见这男修士竟然不看别的，偏偏看中那一架子的簪子，心下了然，连忙挨个为他介绍起来。
百里川听得认真，老板就如数家珍。
“这支蝴蝶簪在输入灵力后就会扇动翅膀……对，就是这样。若是配以花朵作装饰再好不过。”
“这支呢，最合适搭配素净的衣着，要是您的道侣喜欢淡色衣服，就一定喜欢。”
百里川随老板的介绍将这些簪子看过，闻言一哂：“现在还不是我的道侣……”
老板熟练地将好话往外蹦：“道友您风姿卓尔不群，就算现在还不是道侣，那想必以后……”
此时有人进店，有风灌入门，于是风铃又响过。
老板想去招呼客人，然而头刚抬起来，动作就即刻停下了。
那人一身肃杀之气，哪像是来买东西的，简直像是来砸场子的。
百里川知道有人靠近，看见老板一副冰冻似的模样，他依旧在原处没反应，如方才一样看簪子。
他已经与这人有过几次较量，不会认不出。
门外人声逐渐嘈杂起来。
有人喊：“玄淼门的道友们，这边请啊这边请――”
百里川垂眸看着手上银簪，闻声便知道飞星宗依旧准备得匆忙，如法炮制引了玄淼门的人过来。
然而想看见的没来，不想看见的却上赶着过来。
乌咫在他身旁站定，看着百里川面前这一架子彩色，眼神逐渐嘲讽：“她不需要这些。”
“是吗？”百里川听了乌咫的话，将银簪放下，然而又拿起下一个，“你是以什么立场与我说这句话？”
他旋转手上坠着珍珠的金步摇，“她的兄长？”
然后笑了声，“你好像还配不上这两个字。”
“我不配，难道你配？”乌咫神色愈发冷，身遭的灵力波动逐渐变强。
而百里川虽依旧不动声色，也驱动起灵力回敬他。
小店里，三面货架开始颤抖。
柜架抖动间，一只花瓶砸下，哐当一声巨响，碎了。
老板看着无辜躺在地上的花，快哭了：“二位……若是不买，就、就……”
“就”了半晌，什么也没“就”出来。
他算是看明白了，面前的人不论修为还是地位都不低，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逐客。
百里川没放开手上步摇，道：“这些我都要了，包起来吧。”
老板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诶？”
“这些？全部？”
“这些。全部。”
老板大悲大喜，乐得嘴都要合不拢，连声道好，也顾不上店里的灵力怎么波动了，生怕这冤大头反悔，摸到柜架下的包袋就开始打包。
玄淼门的人还没安顿好，琉焰宗的弟子们也纷纷从对面楼里走出来。
店外人声嘈杂，店内的灵力波动逐渐平稳。
百里川看向乌咫，淡声道：“她喜不喜欢、需不需要，不是你说了算。”
乌咫竟然没说话。
身后忽然有人问：“需要什么？”
这声音他实在太熟悉。
这些日子时常挂念的、希望听到的那个声音。
百里川终于知道为什么乌咫突然不跟他较量，反而安静如鸡。
然而他的情况不比乌咫好上多少。
虽然他的确很想同乌遥见面，但乌遥此时来得真不是时候。
他可不想自己给乌遥挑选的东西提前被发现。
还好老板动作飞快，早在乌遥进来前就将那一架子簪子都收了进去，此时乌遥只能看见货架空荡荡一片。
百里川僵硬地转身，将手上的步摇背在身后，“……我是说，我觉得你应该不需要这些法器。”
她的确不需要这些东西，如今也不过是顺路经过。
乌遥歪头看了一眼他诡异地背在后头的胳膊，“你手怎么了？”
百里川不自然道：“无妨，只是突然扭到。”
乌遥“哦”了声，觉得怪异。
怪了，你个一天挥剑千八百次，用百闻书找人说话都要讨论剑术的臭剑修，平日里还会扭到胳膊？
她想追问，然而此时风铃和外头的声音都嘈杂。
如今在飞星宗的地盘，在乌咫的眼皮子底下，外面还有一大堆宗门弟子。
于是作罢，提起裙摆对百里川行礼：“百里公子，好久不见。”
3第71章
◎别妄自把自己想作父亲。◎
秋日不比冬天来得冷。
乌遥取下狐裘、有意打扮时, 看起来便如从天上云层坠到地面的滚滚红尘，相较玄淼门中的“遥小姐”，要引人亲近许多。
她提起裙摆对百里川行礼, 雾紫色裙摆上的绣球花粉白交间，随她动作晃了晃，在阳光下泛着珠光。
百里川便突然觉得方才老板介绍的那支蝴蝶簪十分配她。
不, 或许他手上这支步摇也不错……罢了，乌遥的话, 想必簪什么都好看吧。
乌遥正如与他不相熟, 例常对他问候：“百里公子，好久不见。”
百里川依旧将步摇藏在身后，颔首道：“好久不见。”
乌遥发现他藏着东西不想被发现，于是与他说话时缓步靠近，要看他在背后藏了什么。
百里川拿着步摇, 被乌遥逼得往后退，知道此时找个机会溜之大吉最好, 却本能去续上百闻书上的话题：“什么时候到的？”
刚问出来，就想给自己两个嘴瓜子。
多说多错, 乌遥同他说话越多, 越能发现他的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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