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瑛的毒血的确厉害。
见乌遥有颓败迹象,后排使用法术的修士群起而攻,运起法术向乌遥攻了过去。
乌遥无处可逃。
她的蚀骨钉挨个掉落,枫木和枫叶逐渐在她眼前化成灰黑的粉末,风一吹,她的避风港就轰然倒塌。
她被数道偷袭的风刃划伤手臂,这些风刃平时绝不会伤害到她,如今却划破她的皮肤,让血液渗透她的衣裳,沾湿她的披风。
乌瑛攻势不减,眼看就要取她项上人头。
……真的,到这里为止了吗?
就在这时,乌遥周围的砖石迅速汇聚成一道墙。那面墙不算厚实,却是雪中送炭,将将好抵挡住乌瑛挥来的灵力锋刃。
瞬间,四周土石迸裂。
高挑的红衫少女跳下业火刀,以左手掐诀,又支起一道灵力屏障。
乌遥惊骇,却来不及高兴,看向护在她身旁的百里稚水:“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来吗?!”
“是,你说了,但我没说我答应了。”百里稚水没空看她,后背被汗水染湿,“乌姑娘,第二个愿望还是欠在你那里吧。”
乌遥竟然觉得自己无法反驳。
但敌人数量太多,只以她们两人,怕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而已。
乌瑛很快挥出第二道灵力锋刃。
百里稚水推着乌遥在地上打了个滚,手中掐诀,琉焰霎时熊熊燃烧,让乌瑛不得不向后退走。
看起来很帅,但是百里稚水手都在抖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哇”了声:“我这是超常发挥了吧。”
乌遥看她的目光逐渐无语。
百里稚水的状态似乎太松弛了点……
就像是有靠山似的。
果然,一道烈焰将持刀逼近的修士烧退,桀骜的声音破空而来:“好漂亮干净的招式!不愧是老夫的徒弟。”
方才不论那些修士如何攻击乌遥,百里无忧都始终没有出手,像是准备就这样作壁上观。
直到此时听出来者何人,他破了功,怒吼:“百里溯!”
百里溯和云修白从半空疾冲而下,护在乌遥前后。
百里溯拔剑笑道:“百里无忧,老夫敬你是宗主,这些年事事顺你,你也嫌我,我也腻烦。今日你做了错事,老夫偏不再听你,要剑走偏锋,行一番少年意气。”
伏天明面色阴沉:“云修白,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云修白袖袍与符翻飞,冷哼道:“我伤了半条命,祭了半个魂,就算苟且活着,也在这世上留不了多久……反而是你,你们。”
他操纵符汇聚成金色星光,震声怒喝:“伏天明,所谓灾厄到底是魔,还是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鬼?你口口声声为了天道,今日做这等苟且之事,就不怕日后冤魂入梦?!”
乌遥支起身,目光有些模糊,终于恍惚觉得还有一线生机。
虽然这形势跟她所料相去甚远。
等到此时,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晓得痛――伤口太多太深,饶是她对痛觉迟钝,也能感受到那些伤口如同蚂蚁啃噬血肉,让她很不好受。
乔冉冉是对的,对痛觉的感知太迟钝,有时也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才发现伤得这么重,就算侥幸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乌遥身周,百里溯和云修白联手对敌,百里稚水得空将她搀起,掀开她的披风,看见内衫被黑血濡湿,差点一个没坐稳要跌倒。
百里稚水“你、你、这”的磕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乌遥按住她的手:“我的血很危险,别乱碰。”
百里稚水胆子真的大了,吼她:“这时候还强撑!”
乌遥想要对百里稚水笑一笑,但嘴还没弯出来,胸腔便是一疼,口中翻出腥甜,她强忍着痛,将血咽了下去。
越来越多修士闻讯赶来。百里溯是以武服人的好手,云修白则掌握强大法术,顷刻间,一地木植、土石都为人操控,加入战局,先是化作武器,后又变成粉末。
这场对战的动静之大,像是不把这块山头削平就不甘休一般。
乌瑛已经放过两轮毒血,不敢再用出更多,同百里溯数次交手都未讨着便宜,不得不向后退,由伏天明打前阵,她在后方伺机行动。
乌遥抬眼看天,见尚阴的天空越发灰蒙,风声烈烈,像是有不祥之物将要降临。
百里稚水不断掐诀,用灵力屏障挡住不时飞来的攻击,天愈发阴暗,她的目光却愈发炯炯:“坚持住,我们能出去的……”
“因为还有一个人,很快就会来。”
伏天明由百里无忧掩饰,身后三盏子母灯结成阵法,眼看就要发动攻击。
就在此时,疮痍大地上燃起黑色火焰。
随之而来的是几乎能把低阶修士身体挤压爆裂的紧张气息,几个修士一时间支撑不住,在那气息降临的瞬间晕厥在地。
那黑色火焰一路爆裂燃烧,越燃越旺,以力制巧,瞬间吞噬了伏天明的阵法。
伏天明霎时骇然:“这――”
烈焰中,逐渐显现出一个人形。他浑身浴火,好似生来便由这团黑色火焰孕育而生,以火舌作毛发,以烈焰作铠甲。
百里稚水喃喃:“书上说得不错,魔气唤醒人对暴力的渴望,若能驾驭,力量便能几十上百倍地增强。”
乌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是怎么回事?”
“昨夜宗主以伏魔阵钳制表哥,师父和云长老及时发现,从半夜宗主离开后,就在研究如何破阵。”
百里稚水道,“如今表哥能分清敌我,想必是已经挣脱阵法,甚至能够驱使魔气,将那股力量化为己用了。”
炙热的黑色魔焰前,百里川对乌遥回头。
魔纹已经爬上了他的脸,比那日乌遥所见更密集、更张狂。
而乌遥的黑纹已经淡去,她发髻散落,长发就这么垂在肩头,身上、脸上都沾着黑血。
他想起前不久的夜晚,他问乌遥:“那天你看见我在幻境里燃起火,把玄淼门烧成那副样子,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乌遥想了想,笑了:“不,我觉得你……很耀眼。”
不是的,百里川想。
点燃火焰的是我。
但炙热的、纯粹的、耀眼的,是你而不是我。
黑色魔焰熊熊燃烧。
修士骇然,就连乌瑛也没有想到竟会走到这般地步。
百里无忧还是持剑的动作,却怔然放开手,任巨剑从手中跌落,哐然击起浮尘。
对百里川的数年教诲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晃过。那天赋异禀的小少年起初眼神压抑,日复一日,已不再他面前展现任何错漏,如他所想,琉焰愈发精纯。
可现在,数年有意培养的精纯琉焰在他眼前化为魔焰。
百里无忧心气紊乱,胸口一震,竟生生吐血来。
琉焰宗弟子们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宗主!”
百里无忧推开弟子们的手,看着魔焰后,唯一的弟子离自己越走越远。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那头,百里川从百里稚水手中接过乌遥:“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乌遥抓着百里川的衣服,把头埋进他胸口。
为什么自作主张?
因为那时,她觉得自己大约是死定了。
百里川入魔像是天道对她的警告,之后的埋伏、针对、设计,是天道摆弄着它的棋子,一步一吃,告诉她,胆敢忤逆,就要让她一无所有。
乌遥真的觉得自己死定了。
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个苟命多年、把自己的命看得比天都大的人,在发现这一点的瞬间想到,既然她在天道眼中不过是个配角……那么,要是把自己作为弃子,大概能让赢的概率加多一成吧?
“乌遥,你错了。”百里川咬着牙说,“你今天要是死了,我被那该死的魔气整个吞吃殆尽也好,自爆灵力也好,都要把这个鬼地方给掀了,用他们的脑袋给你陪葬。”
乌遥说不清自己该是高兴还是难过,复杂的心情织成网一样,让她的眼泪断了线一样往下掉。
百里川心间翻出许多不忍。他想要骂她、斥责她,但那些话到了嘴边,只变成委屈和无奈的嗫嚅:“你明知我很害怕你抛下我。”
所有人里,乌瑛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
她喝道:“快拦住他,他刚堕魔不久,这些魔焰可以用法术抵消!给我拦住他――”
然而这时,另一头的空气中却凭空撕开一条裂缝。
伏灼躲在废墟角落适应失而复得的灵力,尝试数次,终于用出传送阵。
他的力气快要耗尽,摊在地上用力吼道:“走啊,快!”
百里溯和云修白急速后退,一边断后一边靠近裂缝。
百里稚水身形一闪,跃到伏灼眼前:“得罪了。”不顾伏灼惊讶的眼神,提起他的衣领把他扔进裂缝里。
黑色火焰划出楚河汉界。
在那燃烧的火焰后,百里川将乌遥抱紧。
“我们走。”
第89章
◎裙下之臣还是趁人之危。◎
秋日雨潇潇, 废旧的院落里枝叶枯败,多年未曾打理,处处爬着青苔。
耳房已经经过简单整理, 看上去朴素却整洁,但毕竟经年无人使用,连日阴雨, 木质床榻和桌椅还是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霉味。
乔冉冉已经为乌遥上好药,见乌遥体征稳定, 她的紧张心情也慢慢消散, 又同以往一样,叭叭地埋怨起来:“以往跟你说了要小心、别胡来,你哪次听过我的话?看吧,我就知道会有这天……”
乌遥扯着嘴笑一笑,道:“我没事, 就是有点痒。”
乔冉冉回想起两日前再见到乌遥时,她那副浑身经脉都要断了的模样, 一时无言。
乌遥以一敌多的事,她有所耳闻。那时在场的有乌瑛、伏天明, 还有那么多修士, 在那些人手下扛了半刻钟, 称之为奇迹也不为过……
她张了张嘴, 感受到一旁阴恻恻的目光, 瑟缩一下, 把“这也叫没事, 我看你有病吧”咽了下去。
差点忘了, 这房里还有个新鲜的大魔头。
房门紧闭, 门前坐着一个人。
那人面貌俊秀苍白, 身披玄色轻麾,抱着一柄剑坐在门口,一个字儿也没往外吐,就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
……像是说错一句话,就要被他灭口似的。
好好一个琉焰宗大师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句腹诽她是不敢问出声的。
乔冉冉的埋怨打了个弯,干笑一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百里川又合上了眼,把冰凉的眼神收了回去。
乌遥拢好衣服坐了起来,倒是丝毫不介意百里川的存在,问乔冉冉:“我还没有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又是怎么从门中跑出来的?”
“你的位置是百里稚水告诉我的,至于玄淼门嘛……”乔冉冉叹息一声,“现在内门外门闹翻了天,都快要拆成两半了,偷跑的弟子有得是。我一个小医师偷溜出来,谁也没发现。”
乌遥转醒不久,还未来得及多看百闻书,不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就听乔冉冉续道:“我们这些内门弟子从小泡在药草里,你那身鬼粟藤虽说稀罕,却也不算是完全没人认识。乌瑛用堕魔来污蔑你,那时有弟子亲眼所见。当时在场的大多数是乌瑛的人,自然要向着她。”
“但是那些弟子里头,有两个不是乌瑛门下。一个刚走出飞星宗就‘失足’落下飞船,死了。另一个倒是机灵,压根就没上飞船,偷偷跑了,将这件事说了出去。”
乔冉冉将一桌子器械都慢慢收好,打了一盆清水洗手:“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该愤怒的人总会愤怒。”
她将手泡在铜盆里,严肃的面色怔松片刻,说不清是遗憾还是茫然,“而且,你是不知道温水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乔冉冉回忆起离开前望向温水崖的最后一眼。
那夜风雪盛大,将近半数云梯已经停运,以往山坡上的星空坠落一般的灯火已经不见,盆地在黑暗中像是怪物张着口,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吃入腹。
而温水崖却在发着光。
她知道那光芒来自于数不清的,名为幻鲛的毒草。
幻鲛草有那般可怕的力量,来自于它的光线却如此柔和,如此梦幻,像是母亲在风中点灯,呼唤着离家的孩子回家。
乔冉冉没有被那美丽的光线蛊惑。
她知道,这些年来的心血,倾注在毒草和药草里的时间,都随着那梦幻的美丽的光线付之一炬。
她甩干手上的水渍,面色阴沉:“前不久我才知道,在议事开始后几天,乌瑛就让自己门下的弟子腾出药田。现在乌淳废了,风长老和我爹都没有话语权,其他的药田也被征用。”
“上百个药田里的药草、毒草都被移去别处,所有药田都用来种植幻鲛草。我们的温水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温水崖了。”
玄淼门被绑在通往真界未来的巨船上,不只是乌遥,还有她、麦桦、蓝空,甚至于上千名弟子,他们都再也回不去从前。
对于他们这些常年住在温水崖的弟子来说,最要紧、最心疼的不是遥远的命运,而是近在眼前的药草。
若要形容他们现在的心情,大概跟秋收前一个月被蝗虫啃了地头的老农相似……
乌遥沉吟:“要供养那么多药田,没有人手可不行。既然门内已经乱了,乌瑛为了招募弟子,开出的价码应该不错吧。”
“是,但凡愿意在她手下做事的弟子,不论内外门,每月发下来的灵石都比以往多了一倍。”乔冉冉恨恨道,“麦桦那厮眼睛都直了,要不是我把他揍清醒了,估计要上赶着去给乌瑛打杂!”
“那你呢?”乌遥眼神暗了暗,听见外头的隐雷和雨声,“现下我这边没钱又危险,你为什么要来?”
乔冉冉气急攻心,竟也忘了百里川的存在,伸手就去扯乌遥的脸:“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事到如今,竟然还问我这种问题!简直太瞧不起我了!”
“……而且,生老病死是人的必经之路,对真界又何尝不是如此。拿别人的命换来自己的寿命和力量,即便能够活到千岁,我也不会快活。”
乌遥连连喊痛,倒也没阻止乔冉冉的动作。
等乔冉冉捏够了,才握住她的手腕:“冉姐姐,还有一件事。我这几日给苓哥哥和乌菁菁发了消息,都未收到回复。你可知道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乔冉冉放下手,摇头:“我走得匆忙,门内又那般混乱,倒是不太清楚他们的情况……不过苓少爷这些天都在温水崖,不知现在温水崖变成这样,他还会不会待在那里。”
她端起铜盆往外走:“现下一切都是未知数,你该做的是好好休息,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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