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没轻没重的。”他心生愧疚,凑上来轻轻吹了吹。
纱灯氤氲出旖旎的光影, 照亮了他小巧的脸容和亮晶晶的眼眸,嘟起的粉唇分外可爱。阿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忽地迎上去亲了一下。
崔迟心头陡地狂跳,轻呼一声退开了, 好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阿霁笑得很惬意, 儿时曾对镜自怜, 声称以后长大要嫁自己,惹得身边宫人哄堂大笑。不过一句戏言,老天怎么就当真了?
她率先滚上榻,拍了拍身边空位对崔迟道:“快过来呀!”
崔迟放下灯盏,闷声登榻,在她一尺开外躺了下来。
阿霁爬过来,轻轻拿起他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枕边,叮嘱道:“可别压到了。”
崔迟不理她,闭上眼睛装睡。
阿霁俯在他上方时,总让他有种莫名的恐慌和不安,心弦时刻紧绷着。
他清楚这种危机感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出自这副身体的本能反应。
如果他还是自己,有个男人这样靠过来,只会感到烦躁和厌恶,多半要一拳打出去。可他的神魂栖息在一个女子的躯壳里,便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我亲的是我自己,你扭捏什么?”阿霁笑问。
崔迟豁然启目,抬起左手将她往后推了推道:“最好保持一臂距离,不然我心里发慌。”
阿霁从小见惯了姑母和姑丈的相处方式,下意识觉得夫妻就该亲密无间。
亲事定下来后,想到未来的丈夫是疏冷的崔迟,又觉得还是生分些好。
可现在她面对的是自己,总是忍不住生出亲昵之心,就像对一个可爱的暴躁妹妹,想逗弄、戏耍,又想安抚、慰藉。
但他既如此抵触,她也只得作罢,乖乖比了一臂距离,将枕头挪过去躺好道:“睡吧!”
**
梦里不知过了多久,阿霁被饿醒了。
她睁开眼睛,只见帐中一片昏暗。
隐约听到压抑的唏嘘声,身上锦衾动了动,旁边那人像蛇一样咕涌着挨了过来。
阿霁一时兴奋地忘了饥馁,仍装出熟睡的样子,闭着眼睛静观其变。
崔迟艰难地挪过来,摸索着牵起了她的手,然后再没了动作,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吸气声,像是压抑着什么。
阿霁装不下去了,侧过头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崔迟猛地一震,正待抽回手却被她握紧了。
意识到他想逃,她先行一步翻过身抱住了他,紧紧搂着道:“我最喜欢抱着东西睡觉了。”
崔迟挣扎着道:“你去抱枕头。”
“枕头太小了,我喜欢大的。”她四肢并用,将他禁锢在怀里,舒服地叹道:“以后都要这样睡。”
崔迟没有再挣,他是疼醒的。
可是阿霁抱住他的时候,有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将那钻心蚀骨的痛感渐渐盖住了。
他不知道阿霁是怎样忍痛的,只知道她是如何克服恐惧的。大婚那日乘坐白象时,她吓得浑身发抖,全都都要抓着他的手,说这样就不害怕了。
“这样抱着……比牵着手更有用。”他好奇地嘀咕。
“你说什么?”阿霁伏在他耳畔轻问。
“我的手没那么疼了。”崔迟如实道。
阿霁不由轻笑,体贴地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在替你分担呀!”
他忍不住举起右腕,反驳道:“明明是我替你承受,这可是你的手。”
阿霁笑而不语,只将横在他颈下的手臂收紧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他胸前垂落的发丝。
崔迟自觉无趣,便也不再胡搅蛮缠。
“崔阿兄,我跟你说个秘密。”阿霁的眼神越过他的鼻梁,落在纱屏后幽微的灯影上。
崔迟来了精神,忙道:“你讲吧!”
保王党最关心的应该是姑丈的病情,一旦他出事,姑母很可能会露出破绽,他们正好借机生事。
她不知道崔迟和保王党的关系有多深,只能暗中试探。
“我们身上发生的事,在有些人眼中并不足为奇。”她顿了一下,望着崔迟的眼睛道:“比如我姑丈。”
崔迟神色微变,满含期待地望了过来。
“我从未骗过你,他的确害的是心病。”阿霁的语气有些急促,颤声道:“他只要闭上眼睛,就会陷入永无休止的噩梦。其实噩梦不可怕,因为我们都知道那是假的,可他的噩梦是前世真实的遭际。一年前,两宫复道被封,北宫朱雀门和南宫玄武门外新修神观,专门用来为我姑丈祈福。宫里还请来不少法师,设坛建醮,连做三日度亡道场。”
崔迟听得云里雾里,不自觉坐起身来,诧异道:“究竟什么噩梦?为何要搞这么大的阵仗?”
阿霁也坐了起来,凄然道:“他上辈子活了五十岁,最煊赫的时候,与他的儿子一起遭到伏击,惨死于两宫复道之内。”
“这太匪夷所思了。”崔迟难以置信道:“怎会有人记得上辈子的事?”
阿霁道:“我原本也半信半疑,直到和你互换了身体,便觉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崔迟急喘了口气,问道:“谢伯伯前世的儿子,是陛下生的吗?”
阿霁没料到他竟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道:“那还用说?”
崔迟似有所悟,难怪他们感情那么好,原来前世就做过夫妻了。
“谢伯伯的噩梦到底是什么?”他追问道。
阿霁垂下头,声音里忽然带上了哭腔。
**
永定王府,剖金堂前,两列禁卫手持火把,从阶下直排到了正门外。
也只有女皇驾临时,才会有这样大的阵仗。
夜静更深,重帘在晚风中簌簌作响,恒娘垂手立在画阁外,依稀能听到喁喁私语。
两名女官趋步过来,礼毕,小声请示道:“陛下今夜可要留宿?”
恒娘摇头道:“还未到丑时,我也不知,先做好准备吧!”
谢珺病重后便迁回王府休养,有些谏官开始整日盯着女皇内帏之事。
若她去的勤了,少不得要当堂规劝,要她以天下苍生为重,爱护龙体,勿要过了病气。若她不听劝,他们便会归罪于谢珺。
弄臣们更是上蹿下跳,先是从宦官手中夺得了温德殿黄门令的职位,接着又再三上书请求遴选男御入宫伴驾,一个个急着将自家子侄甥辈们往前推。
“我说也不是不行,可我这把年纪了,一旦有孕,太过凶险,若他们执意要进宫,就先净身吧!”女皇一本正经道。
谢珺笑得直扶额,摇头道:“富贵险中求,你就不怕他们真的……”
“那就收下吧,温德殿也确实需要些新人。”女皇倚着他的肩,促狭一笑道:“都什么时候了,难道你还介意这些?”
谢珺垂眸,无限温柔地凝视着她道:“行将就木的人,哪还有资格争风吃醋?”
“可真够酸。”女皇戏谑道。
“我也就心里酸一下,可惜没有魄力,不然也学太.祖武皇后出走。”他没好气道。
“越老气性越大?”女皇执起他右手,摩挲着他指根处的旧疤,叹了口气道:“如果阿媺还在,崔家父子那边根本不用咱们操心。”
谢珺缓缓道:“你还是舍不得让阿霁嫁给崔迟。”
“这倒不是,”女皇摇头否认,“若阿媺在,便能为他们筹划一切,他们还能再做几年孩子,不用被迫着长大。”
谢珺失笑道:“和我们比起来,他们这些年轻人已经很幸福了。”
女皇扳着手指头道:“后天他们就回来了,你可得打起精神来。”
谢珺却板起脸道:“我想想就生气,凭什么他欺负了我们的女儿,我们还得给他升官加爵?”
女皇忍俊不禁,在他额上戳了一把道:“之前是谁天天喊着要招婿,如今到手了又抱怨。”
谢珺扫了眼窗外,暗自咬牙道:“谁能想到会这么快?有些事我都来不及叮嘱他。”
“叮嘱什么呀,”女皇打了个呵欠道:“小两口的事,老家伙们别掺和。安徐如今是我女婿,你对他客气点啊。”
谢珺不说话,将她揽到怀里拍抚着。
只要她在旁边,他就能短暂地从那无休止的噩梦中逃脱片刻,这世上能令一切邪祟退却的只有天子气。
她在他怀中睡着了,他却不敢轻易合上眼。
他只要睡着,就会进入暗无天日的两宫复道,在枪林箭雨中拼命突围、力竭倒下、亲眼看着部众和儿子殒身血泊中,感受刀斧加身和马蹄践踏。
那些梦境循环往复,一重比一重深,一重比一重真切。这是上天对他的警告,也是惩罚。
从残碑出土的那日他就知道寿数已尽,只是不愿认命罢了,这世间有太多他不愿割舍的东西,活着如此美好,怎能不生贪恋之心?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15点更。
第五十一章
夜静人初定, 更深鼓点远。
听完阿霁的转述,崔迟心里久久不能平息。
不到一个时辰里,他已经问了八次是不是真的。
阿霁很不耐烦, 主动与他拉开了一臂距离。
在她的意识中,人们通常会用交换秘密来拉近彼此的距离。
她连这样机密的事都讲了出来, 可崔迟竟毫无反应,完全没意识到该讲一个同等价值的,而是追着她问怎么证明那是真的。
“我再问最后一次……”
“四更天了,你不睡就滚出去。”
“你忘了吗?我可是公主, 要滚也是你滚。”
……
阿霁无语至极,也烦躁至极。
婚前学的御夫技巧完全派不上用场, 姑丈和姑母的恋爱经历也毫无参考价值。
崔迟本就是个异类, 如今又自我认知模糊,真是越来越棘手。
见阿霁不接话,崔迟只得率先打破沉默:“我之前误会陛下了, 以为她心中只有江山,没有人情,辜负了谢伯伯一片真心, 如今方知她对谢伯伯也是情深义重。难怪谢伯伯对她那样忠心,想必这辈子都不会有二心的,无论有多少人挑拨离间。”
阿霁竖起了耳朵, 心想着该说到保王党了吧?
可他话锋一转,却又带着几分兴奋喊道:“你不觉得我们和他们很像吗?都有着世人所不能理解的秘密。”
阿霁恨恨地蹬了蹬腿, 冷声道:“除了都是一男一女,我不知道哪里像。”
崔迟遭她抢白, 有些生气地转过身道:“你不想和我说话就别说, 何必夹枪带棒?”
他听得懂人话呀, 可为何就不明白她因何生气?一定是装的。
阿霁便也背过身去,还往两人之间放了只枕头。
崔迟好奇地看着,忽然觉得和阿霁睡觉比和大虎睡觉有趣多了。
大虎只会喵喵叫,除了跑前跑后缠着他要抱抱要顺毛,其他什么都不会,可他就是无法拒绝。
他试探着越了界,俯身过去学着大虎的样子贴在她背上蹭了蹭,嗲声道:“我头疼,手也疼,睡不着。”
这话用女孩子的声音说出来格外动听,他只觉心里甜滋滋的。
阿霁却露出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往后缩了缩,推拒道:“你是不是把脑子撞坏了?”
他反手搂过她的臂膀,将枕头扒拉到了一边,挨过去道:“离得近一点就不疼了。”
那样温暖柔软的怀抱,阿霁还真有些舍不得离开,便也硬气不起来了,学着他的腔调道:“我舌头疼。”
崔迟茫然地仰起头道:“那怎么办?”
阿霁不由自主红了脸,眼前浮现出程月羽和李霖拥吻的情景。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心底腾起异样的感受。
反正是晚上,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她便厚着脸皮道:“我想要亲亲。”
崔迟也有些心旌摇荡,悄悄抿了抿唇,为难道:“可我不想亲我自己。”
“那你想不想亲我?”阿霁问道。
崔迟脑海中浮现出阿霁娇美的面容和柔嫩的双唇,欣然点头道:“想。”
阿霁提议道:“我们都闭上眼睛,就当在亲对方好不好?”
崔迟觉得这主意不错,当即闭上眼睛,将脸凑了过来。
阿霁也合上眼,摸索着捧住他的脸,轻轻啄了两下。
崔迟品咂了一番,小声提出了质疑:“好像也没什么趣味。”
阿霁笑道:“那我要来真的了,你可不许咬我。”
崔迟回想起早上的事,却觉得好像过了一年。
既来之则安之,他如今差不多接受了现实,不会再觉得变成女子是多么屈辱的事。
也许是他认定阿霁不会伤害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所以他会觉得莫名安心。
在得到他的明确保证后,阿霁才启唇吻住了他。
崔迟越来越紧张,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阿霁无奈之下,只得用手掰开了他的嘴巴。
她的舌尖滑进去时,崔迟的身躯一下子绷紧了。
可随着她有意识地挑.逗,他也试探着与她纠缠嬉戏,像两尾小鱼般追逐嬉戏。
待她想要收回时,他却情不自禁衔住了。
她害怕他又咬她,下意识地想逃,可他的双臂缠在她颈间,她怕弄疼他的手腕,便不敢乱动。
还好他没有兽性大发,只是用舌尖轻抵着那处疤,小心翼翼地含吮着,阿霁禁不住发出了难耐的呻银。
两人在昏暗的罗帐中摸索了半日,直到气息咻咻心跳如狂,这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崔迟醒过神时,竟发现他们不知何时交叠在一起,而他的腿则紧紧地收束在她腰侧,两身相贴之处像有野火燎原,烫得他四肢百骸都快要融化。
他悄悄放下腿,将她覆在衣襟上的手拿了下来。
阿霁又低下头,勾住他用力咂了一下。
崔迟猛地一颤,连腰眼都酥了,慌忙推拒道:“不行了……我的腿都软了,不能再亲了。”
阿霁也勾起了一身火气,翻身躺了回去,一本满足地叹道:“我正好亲够了。”
她抚了抚嘴唇,轻唤了一声:“崔迟。”
“哎!”崔迟忙应声,转过来道:“还有什么事?”
阿霁笑着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脸道:“以后你是阿霁,我才是崔迟。”
崔迟沉吟了一下,皱眉道:“我还是想换回去,做女人太难了。”
阿霁语重心长道:“若能一觉醒来就换回去,那固然好,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一天,所以我们得做万全准备。”
崔迟不明所以,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我们应该交换所有的秘密,不该有任何隐瞒,这样才能保护彼此。”阿霁循循善诱道:“我们就像绳子两端的两个人,那绳子挂在悬崖边的树上,只要有一个松手,就会一起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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