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阴鸷而森冷,他起了身,壶内滚烫的热水被倒在了逢萧玉的脚边。
洇湿的,滚烫的,顺着小羊皮鞋,打湿了她的裙摆。
秋冬凉得快,逢萧玉压根没感受到什么痛,可下一刻,她的脸就被摁在了桌面上,下颚骨磕在桌角,令人发麻的疼。
逢萧玉此刻却顾不上这种疼,目光斜着,看向了正在卷袖子的沈嘉实。
他笑了一下,口吻惋惜:“萧玉,你总是不喜欢听我的,这种性格迟早会出大事。”顿了顿,沈嘉实转了话锋:“今天宴会上你听见什么了吗?”
她能听见什么?
不过是赵老爷子和沈嘉实的谈话,以及,那个一直以来做沈嘉实幕后靠山的人。
他是在担心什么?还是说,只要沈嘉实的那些新颖的火炮洋枪是通过大使馆运输而来的,他担心宗文成知道?
面颊靠着冰凉的桌面,心头火热的烧了起来,她已经知道了最正确的答案:“……我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不知道。”
沈ᴶˢᴳ嘉实:“要是宗文成问你呢?”
“……只是一场寻常的家宴。”她说。
温热大拇指沿着她的脸颊摩挲,他低下头,靠近她的面容,轻声:“乖孩子。”
逢萧玉从未被如此夸过。
一时之间,她怔住了,沈嘉实却没有,他隔着布料触碰到她的小臂,把她扶起来,他们的距离依旧暧昧。
她的后背抵着桌子,眼前是近在咫尺的沈嘉实。
他前一秒,狰狞暴戾,如高高在上的暴君;后一秒,却如沐春风,仿佛又回到了正人君子那一列,逢萧玉有点怀疑,莫不是沈嘉实得了疯病?
莹莹灯光下,拉长两人交错的影子。
她对上他的眼睛,男人神色清醒又理智,掌指转下,把上她的手腕,收拢、握紧。
下一刻,他仿佛意识到什么,撩开逢萧玉的手腕一看,一根翠绿镯子出现在沈嘉实的面前。
她心下不妙,正想找借口。
却已然来不及,被他戳穿:“你不是向来不习惯带镯子、手链,这两日怎么就戴上了?”
逢萧玉随口:“今天可是赵家的宴会,总得盛装打扮,不能丢你的脸。”
“……”男人眯了一下眼,看似随意般垂首看向她手腕上的一抹翠绿,“明日就取下来,这个成色不好。”
她不懂沈嘉实。
更不知道,他有没有猜到这是宗文成送的。
但猜不猜到的,实际上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唯有眼前她想要的东西和她是息息相关的。
逢萧玉脸色斟酌,“我不喜欢镯子。”
沈嘉实一顿。
女人的手指自沈嘉实的袍口伸过,轻轻搔了一下他的手心,肌肤触碰,温度交错缱绻,她的指尖轻轻勾起了他戴上腕间的那串佛珠。
“我喜欢小黄鱼。”
沈嘉实蓦然笑了:“我记得海上月年后的分红也没有少你的。”
眨了一下眼睛,逢萧玉乖觉笑开:“可是那是我应得的,又不是白给的,而且,一只镯子又不保值,还不如小黄鱼。”
她之后要离开海上月的话。
镯子哪比小黄鱼值钱,没过个十年半载,就贬值得不成样了。何况,在这个年代,指不定之后小黄鱼都不值钱了。
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逢萧玉晏晏笑着,仰起头来看沈嘉实时,眼底一层柔柔的情意覆盖。
她在引诱着他,他哪能看不出来。
沈嘉实在这个晚上,放任了自己最该克制的欲望。
到最后,即便是逢萧玉哑了嗓子,玩命地推搡他,沈嘉实也没松手。
火烧得多凶猛,吻就有多怜惜。
仿佛就像温水煮青蛙的‘温水’,将逢萧玉泡在里面,煮得迷迷糊糊,只能服从。
在意识断片的那刻,男人的双臂抱着她,轻轻抚着她的发间,“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
碎金阳光洒在眼皮上,她抖了抖,下意识地睁开了眼。
芝芝刚回头,就看见逢萧玉坐直了身,被褥往下掉,裸露出一片白来。
她欣喜不已:“萧玉姐,你醒了?”
逢萧玉张了嘴,声音哑得不成调:“现在几点了?”
没等芝芝回答,她的目光就望着桌前摆着的景泰蓝时钟,走针刚走过下午一刻,它旁边还有一个古朴的小盒子。
顿了顿,逢萧玉只问了一句:“都是沈爷送来的?”
先前逢萧玉没醒时,是沈嘉实亲手把她抱进房间的。
只是沈嘉实在芝芝出声前,就警告了芝芝,让她不要告诉逢萧玉,唇边紧紧抿了一下,芝芝点了头:“是沈爷让红姨送过来的。”
逢萧玉顷刻挪了眼,“给我准备洗澡水吧。”
黏腻的触感尚在肌肤的每一寸,她不适到了极点,等到调热的水倒进桶中,逢萧玉便先踏了进去,将自己浑身上下清洗了一遍。
芝芝就在一旁给逢萧玉兑热水,递洗头发的白皂。
澡洗完了,时间也到了一个小时后,逢萧玉换了衣服,垂下眼看着桌前的东西,芝芝正在给她擦头发。
她顺着逢萧玉的目光看过去,羡慕地说:“萧玉姐,沈爷连景泰蓝的时钟都送过来了,还给了你一个小盒子,你不看看是什么吗?”
无非是小黄鱼。逢萧玉转过身来,给芝芝弹了一个脑门:“不看,也不想知道,反正你得帮我收好。”
芝芝捂着脑袋嘟囔:“会变傻的,萧玉姐。”
摆了摆手,逢萧玉说的果断又干脆,“不会的,毕竟芝芝你本来就不算太聪明。”
芝芝:“……”这算夸人的话吗!
逢萧玉着眼她憋屈模样,心下那口郁气散了点,双指摩挲间,她打算去楼下瞧一瞧。
步子刚到门口,芝芝就将她拦了下来。
逢萧玉:“……?”
芝芝不敢看她,语气更是低小:“萧玉姐,还是别出去了吧。”
这个场景,何其眼熟。逢萧玉不动声色地问:“楼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不让我出去。”
海上月从昨夜就一直风波不平,莲容还在后挑拨。
说,逢萧玉要离开海上月,都是为了在达官贵人那露脸、立人设。
第34章 他沈嘉实是这万城的天?
逢萧玉:“……”
她确实没想到,昨日和沈嘉实同去赵家的事,能惹出这么多乱子来。
本该遗忘的旧事,被翻了出来,风声在这十里洋场之上,就越演越烈了。
压根没了停的姿态。
逢萧玉本人倒没了所谓,只是芝芝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萧玉姐,你就听着他们这么说你吗!”
坐在窗边,她托着腮,“可他们说的是事实啊。”
楼下,卖报的小童都在说着她的香艳事迹,不仅和两位都督睡了,连海上月的老板、赵家刚回国的小公子也关系匪浅。
口口相传着什么‘一双玉臂千人枕,半颗朱唇万人尝’,熙熙攘攘间,人群里的嬉笑声更大了。
芝芝生着闷气,道:“可是你又不是自愿的。”
“……”逢萧玉笑了,勾了勾手指,等芝芝过来,低低弹了她一个脑门,“我们怎么说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们那些人怎么看,再说了,名声对我们这种十里洋场的女人重要吗?”
一点都不重要。
芝芝一怔,瞧向了逢萧玉,她笑得乖张妩媚:“再说了,我确实勾引了沈嘉实,把他给睡了。”
‘哐当’一声。
小丫头手里的盆落了地,瞠目结舌:“萧玉姐?!”
逢萧玉:“怎么了,喊得这么大声?”
“你、你怎么把沈爷给……”睡了两个字太过直白,卡在小丫头的喉头,说不出来。
逢萧玉歪了歪头,“就这么顺其自然的?”
其实,也不是那么的顺其自然。
想法的正式转变,是和宗文成在年月厢那天开始的。
原本她想得很简单,找回自己的记忆,离海上月、离万城远远地,再也不参与这些个斗争里来。
可是哪有这么简单?
宗文成没废一丝余力,就踩碎了她的自尊。
赵淮用最基本的言论告诉她,男人不可信。
而沈嘉实呢——他用最温柔的声音,最阴恻的态度告诉她,她逃不开他,她的一字一行都在他的掌握中。
那么陪一个男人睡是睡,多陪几个,又怎么样?怀着这种心思,她在那刻勾引了沈嘉实,顶着大不敬的名头,吻了他的佛珠。
他意动了,也上套了。
模棱两可的话语,让芝芝听不懂,又想问后续情况,却被逢萧玉以午睡的借口赶了出去。
逢萧玉躺在床上半小时,酝酿了些睡意,就直接睡了过去。
再睁眼,是被门外芝芝的阻拦声吵醒的,她按了按发干的喉头,问:“怎么了,芝芝。”
没有人回答她。
霎时间,门被一只手推开了。
逢萧玉抬眼,是侧脸冷峻的尉和玉,他神色浅淡刮过她一眼,兀自坐上了屋内的凳。
“让他们出去。”他声音清冷。
太阳穴突突地疼,逢萧玉看向在门口蹲着的小三和芝芝,“你们先出去吧,把门带上。”
没过几分钟,趴在门框探头的两人退下。
尉和玉轻轻垂下眼皮,端着茶盏,手指摩挲着上面的青瓷水墨,“逢小姐,听说你最近的生活很是自在。”
逢萧玉假笑了下:“哪能。”
她撑着发软的腿,披上了一件外套,束拢在肩头就下了床。
“外头那些都是谣言,尉提督不会相信吧。”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男人离开座位,站在逢萧玉的跟前,粗粝手指压在她颈肩上快淡掉的吻痕,“相不相信的,这不是都有答案了吗。”
逢萧玉悚然僵住,刚想找说辞,又被尉和玉淡然的表情打了下去。
他似乎丝毫不介怀,“我不是来追究你的责任的,我只想知道,你答应的事什么时候办成?”
逢萧玉调整了心情,唇边扬起三分笑:“尉提督,只要你带我离开海上月,见到宗文成,过几天,当初我答应你的事就能办成。”
尉和玉挑了眉,侧眸瞧过去。
大大方方的,逢萧玉一点都不露怯,她盈盈低头:“只要离开海上月。”
她再一次强调。
她要趁着尉和玉这个东风ᴶˢᴳ,离开海上月。
手指点着桌面,尉和玉勾唇笑开,他没回答她。
随即,对着门口遥遥唤了一声。
一个副官打扮的人推门闯入,当着逢萧玉的面,洗干净了毛巾,递到尉和玉的面前。
尉和玉擦拭手指的动作,赤裸裸地扇了逢萧玉的个耳光。
他嫌她脏。
那她还有机会出去吗?
逢萧玉心中一沉。
可下一刻,他淡淡嘱咐道:“帮逢小姐收拾东西,她要去公馆小住一二。”
副官惊讶地抬起头,可当尉和玉的眼风扫过来,他脸皮不可控制地抽搐了下,随即去问逢萧玉的小皮箱在哪,开始帮着收拾起来。
不得不说是传统尉家出身,副官收拾东西干脆利落。
没等半个小时,就收拾个整齐。
在这途中,尉和玉一直在旁慢悠悠喝茶,看逢萧玉又拎了个小皮箱收拾起来,足足两个箱子,让逢萧玉把能装起来的东西,都带走了。
尉和玉瞥了两眼,就索然无味:“我去车里等你们。”
还好压根没指望过尉和玉,她擦了擦汗,将那天沈嘉实给的小盒子一并收进了小箱子,装进车厢。
红姨站在门口,脸色难看:“尉提督,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居然敢越过自己,把人从她眼皮子底下带走。
之后她该怎么向沈嘉实交代?
摇下窗户,男人薄唇挑开笑:“不是用眼睛看见了,还要我重复?”
“……”红姨眉眼骤冷,上前两步,视线余光往后看,复绕过尉和玉,看向逢萧玉,“萧玉,你不忍心让沈爷失望吧?”
满嘴的威胁话。逢萧玉掩了唇,攥住尉和玉的手,“我拒绝过尉提督了,是尉提督的再三要求。”
手心密麻的冷汗,她握着尉和玉的手,更紧了。
她要离开!
一定要!
尉和玉似笑非笑瞥了一眼逢萧玉,她喉头一紧,这尉和玉不会要拆她的台吧?
所幸,尉和玉没来得及拆她的台,就被车身前的混乱吸引了过去。
几个小厮挡在了车前,大有不让的态度。
红姨上了前,“不是我为难尉提督,只是这不合规矩。”
“规矩?什么是规矩?”
一声枪上膛的声音响起。
男人笑着:“难不成他沈嘉实是这万城的天?”
第35章 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逢萧玉忽然有点心疼红姨。
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人拿枪指着,她平日里做惯了海上月的一把手,又怎么会心甘情愿被这么拿捏?
可她不仅被拿捏了,还是被拿捏的死死的。
短短心疼三秒后,就是幸灾乐祸。
想笑。
她竭力克制着翘起的唇角,却不料,手上的力道却出卖了她此刻的真实想法,尉和玉情绪极淡地瞧了她眼。
只一眼,逢萧玉就意识到自己太过得意忘形了。
她抿了抿唇,小声说:“尉提督,我们走吧。”
要是再拖下去,沈嘉实来了,又是一大麻烦。
想想就头皮发麻,她借着车门的遮挡,松开十指相扣的手,讨好般指尖搔了搔他的掌心。
硬生生打断了尉和玉和红姨的对话。
他偏首看过去,逢萧玉眼尾上挑,略微讨好的朝他笑了笑。
风情旖旎,媚态丛生。
尉和玉喉头滑动片刻,一个细微的吞咽动作,被逢萧玉捕捉到了,她侧过身,好似不经意地,在他脸上呼出一口热息。
不得不说,见惯了那些良家女。
他很吃若有若无的小勾引。
他警告似的捏了捏逢萧玉的手,在她吃痛一声后,对着车窗外的人说:“到了点,我会把逢小姐送回来的。”
红姨看不见车内动作,只是听见逢萧玉那声,起了疑心。
她还想说什么,脑门上的枪口就偏离了一寸。
耐心告罄。
随即,男人冷淡掀眼瞧向红姨:“考虑好了吗?”
尉和玉的话被堂而皇之的摆上了明面,强硬且霸道,直指车窗外女人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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