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出这个念头时,她暗暗念了一句罪过,从小到大,她都是仰望晏初水的状态,不论是从年龄角度,还是从其他角度。
以前是大哥哥,现在是好看的小哥哥。
想到这里,她嘴唇一热,方才的触感一下子就又回来了,目光也忍不住飘向晏初水,他的嘴唇没有太多颜色,也没有太多温度,可两唇相触的瞬间,许眠还是心跳加速了。
尽管只有一下,但有些东西已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捧着自己的杯子,在晏初水面前坐下,支支吾吾地想开口。
晏初水趁机把纸杯放下来,悬在膝盖上方一寸的位置。
端着,先不喝。
诚意归诚意,能拖还得拖。
许眠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埋头喝了两口水压惊,才终于开口问他:“初水哥哥,你刚才亲我……”
“是的。”晏初水分外坦然地承认,“我是亲了你。”
“那是我的初吻。”小姑娘弱弱地补充了一句。
她一向是软乎乎的性格,并没有在责怪晏初水强吻自己,只是想说明,因为是初吻,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所以才会在意。
其实,这是无可厚非的事,谁的初吻都有非凡意义,当然也包括晏初水。
他耸肩,公平又公正地说:“谁不是呢?”
“……”
许眠的初吻存了二十二年,那他的还存了二十八年呢,倘若是一刀宣纸,多放了六年的陈皮,价格至少得翻三倍以上。
许眠又一次迷茫了,究竟是谁占谁的便宜?
“那……为什么还要亲我?”她竟有些心疼他的自我牺牲了。
晏初水自己也很心疼。
他不动声色地将杯子从膝盖上方移动到腿外的区域,深情地望向许眠,只是那目光过于透彻,许眠总觉得好像不是在看她,而是穿透了她的肉身,在看什么内在灵魂似的。
而他对着灵魂,一板一眼地说:“因为我贪图你的美色。”
“哐叽——”
许眠的杯子应声落地。
时机恰到好处,晏初水飞快地将纸杯放到一旁的小茶几上。
如释重负!
许眠颤颤巍巍地从地上捡起杯子,再一次感到灵魂都被冲击了。
“我的……美色?”她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晏初水扶额想了想,要说是小时候,那岂不是恋童癖?可要说现在,他们好像还没见几次面,要如何拉长时间线呢?他默默定神,给出了一个最佳答案。
“刚刚。”
“……”
许眠大概理清楚了框架逻辑,“也就是说,除了那三条想和我结婚的理由外,你还贪图我的美色?”
虽然有点奇奇怪怪,但这个理由似乎比之前的多了一丝人情味。
只是……晏初水这个人,会有人情味?
不给她继续发散思维的机会,晏初水趁热打铁,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我理解你拒绝我的原因,毕竟我们十多年没见了,可你去相亲,认识的人会更陌生,与其选择其他的人,还不如是我。”
“为什么还不如是你?”许眠的睫毛扇了扇,似懂非懂地问。
关于这一点,晏初水自有他的骄傲。
论家世、论相貌、论能力……不,这些都没用,要想打动许眠,就得从她想结婚的根源出发。
“你想结婚,不就是想拿回黄老师留给你的东西吗?你想要的只是一个念想对不对?”他循循善诱道。
其实想明白这一点后,晏初水是感到欣慰的,这说明她不是彻彻底底的不求上进,还是有一些追求的,算不上千里马,也是匹斑马。
各参一半吧。
许眠被他说中心思,不自觉地睁大了双眼。
她是一个没有任何继承权的外孙女,分不到财产合情合理,她也没什么抱怨,唯一贪念的确实就是一点微小的念想。
“你别忘了我是谁?”晏初水双手环臂,神色傲然。
屋内的白炽灯将他照得清清冷冷,他的的确确是一个没有丝毫人情味的人,他的世界里除了字画就是字画,人是很难有一席之地的,然而就是在这样纯粹的世界中,晏初水是说一不二、坐拥天下的王者。
许眠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可是墨韵拍卖行的老板啊!当年晏家刚转行做拍卖,因为有一层师徒关系,所以曾买过一大批黄珣的作品作为收藏,十二年过去了,除了殷同尘上次拍出的那组行书五言联外,墨韵的库房里还有不少黄珣的书法作品。
她心心念念的微小念想,晏初水却有整整一柜子。
令、人、发、指!
“不光可以看,我还可以送你。”晏初水放低肩膀,向前进了半寸。
他有着让人无法靠近的距离感,可同时又拥有让人信服的力量,绝对的正确,绝对的权威,以及绝对的诱惑力。
对许眠来说,一张并非出自黄珣之手的残画,哪里比得过黄珣本人的墨宝更有意义,更有念想?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晏初水,瘦弱的肩膀开始轻轻颤抖。
为了加强这份力量,晏初水极为大方地伸出双手,他从八岁就开始练书法,长期握笔施力,使他的手指比旁人要更长一些,十指张开时,非常的好看。
“十张”他说,“作为聘礼。”
这份聘礼是相当的大,大到许眠久久合不拢嘴,看着她满口细白的牙齿,近乎呆滞的眼神,以及感动得快要流出鼻涕的红鼻子,晏初水觉得贪图美色这个理由还是牵强了一点。
早知道就说他想传宗接代了。
许眠几乎是从凳子上跳起来的,“那件事我马上就想!结婚、结婚是可以的!”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哭出来,泪水蒙住双眼,最后涌出眼眶,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既有感动,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羞愧,“初水哥哥,其实我、我知道的,我觉得我的美色应该没有那么多……”
晏初水微笑。
谁说不是呢?
好在他想要的是他的白月光,许眠只是一个赠品,谁会对赠品挑三拣四?纵然是他,也会有这样的包容。
赠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激动地说:“有了外公的字,我都不用去找舅舅了……”
嗯嗯嗯???
这是什么穷且豁达的胸襟?
“不行!”晏初水大吼一声。
许眠吓得鼻涕一吸,不知缘由。
“那可是你的嫁妆!”他拍案而起,义正辞严地说,“那可是……”
“是什么?”她抽泣着问。
晏初水顿了一下,抬手就戳向她的脑门,戳一下,说一句,“是什么?是有意义的东西!既然是黄老师给你的嫁妆,就是对你婚姻的祝福!祝福,懂不懂!”
“哦……”
许眠懂了。
她用手背抹掉眼泪,带着楚楚可怜的卑微对他说:“那我就把祝福送给你吧,初水哥哥!”
天籁之音啊。
晏初水当即就圆满了。
眼前的许眠又哭又笑,眼圈红红的像只兔子,他再次肯定了自己对她的判断——人傻安全。
假如一定要结婚的话,晏初水想,那么和她结婚,确实不算糟糕。
人生在世,安全第一。
于是,很难得的,他伸平手掌,放在许眠那颗圆圆的脑袋上,先是前后移动,然后左右移动,算是在抚慰她。
小姑娘柔软的卷发在他手心来回摩擦,荡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有点痒,还有点舒服。
是超值赠品啊!
第十四章 吻技很好
PART 14
只要没有期待,人间处处是惊喜。
——《眠眠细语》
晏初水一向睡眠不太好,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一个人讨厌天黑、讨厌危险、讨厌陌生人,警惕身边每一件事、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能睡得好才是怪事。
不过今晚有所不同,他有了《暮春行旅图》的下落,又得到许眠的承诺,可谓万事俱备,只欠结婚,所以他比平时早上床半小时,先看了一会《古画品录》,之后就睡下了。
梦境之中,记忆疯长。
是很早很远的以前,他还在檀城生活。从晏家出发,约莫二十分钟车程就可以抵达西郊的云眠山,山脚下是曲折蜿蜒的云眠河,而黄家就在云眠河的一条分支旁。
院前有水,院后有山,是文人最理想的居住地。
沿河而上,便是檀城最负盛名的云眠山,除了北面的主峰有一定海拔高度,其余群峰绵延起伏,奇险不足,秀美有余,尤其是南面山脉,日照充沛,降水丰富,山间还有大大小小的清泉溪流,因此林木繁密,花草清幽。
其中最丰富的植物资源,当属青檀树。青檀树根系发达,生长在悬崖或山石的缝隙之间,树龄极长。在云眠山上,树龄超过三五百年的青檀树十分常见,而在一些人迹罕至之处,更有数十棵超过千年树龄的古树。
这也是檀城得名的缘故。
彼时,晏家的宣纸厂就坐落在南面一处平坦的腹地中央。
生产一张坚洁如玉、墨韵清晰的顶级宣纸,需要三样东西,云眠山上的青檀树皮,云眠河畔的沙田稻草,还有山中独有的清泉水。
其中,檀皮只占原料三至四成的,做出来的宣纸叫“棉料”,檀皮占原料六成的,叫“净皮”,而檀皮占原料八成或以上的,称之为“特净皮”,也简称“特皮”。
檀城的宣纸全国闻名,晏家的特皮檀城第一。
虽然纸绢不是鉴定书画真伪的唯一标准,但在鉴画行业,没人比晏初水更懂纸,这无疑是他的优势之一。
看一眼,摸一下,就可以精确分辩出纸张的种类与年代,比仪器还要可怕。
因为他熟知制纸的每一个步骤,剥皮、蒸煮、晾晒……直至现在,他都能清晰地回想起青檀树皮浸泡在石灰水中那股子青涩的碱味。
然而光阴流逝,时迁事移,晏家已经不做纸了,黄家也没有字了,只有满山的青檀树还在继续生长。
枝叶伸向无尽的天际,编织成一张密网,黑暗在寂静中悄然降临,周围变得很黑很黑,暗得什么也看不见,空气越来越沉,压得他喘不上气,诡异的咕噜声在耳畔鸣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剧痛像肆意生长的藤蔓,从脚底一点点蔓延,吞噬他的身体,击垮他的意识。
他动弹不得。
在看不到一丝光明的时刻,他看见了一双眼睛,水水润润,带着微弱的光。
是这个梦最后的画面。
晏初水醒了过来。
他翻身看向床头的时钟,是午夜三点。
***
许眠是在一周后才搬到晏初水的隔壁,她那间群租小屋面积不大,杂物却不少,光收拾整理就让她与何染染累弯了腰。
讲真,何染染认识许眠也有好几年了,从没有哪段时间像最近过得这么刺激。
“所以……这就要结婚了?”
她依稀还记得吃韭菜坨子烤肉的那天,是不结婚的呀。
许眠郑重地点点头,把最后一卷画放进纸箱里,“因为初水哥哥是真的很想和我结婚。”
前有三条理性的原因,后有一个野性的冲动,外加一份让人无法拒绝的聘礼,竟有了一丝强取豪夺的味道!
就是和晏初水清冷斯文的长相不太搭配。
何染染摸了摸后颈,总觉得有点凉飕飕的,可转念一想,婚姻大事,你情我愿,而且对方要娶的人还是许眠……她瞄了一眼白衣白裙的小伙伴,宛如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突然就无比安心了。
没有老母亲送嫁的不舍,也没有姨母嗑CP的痴笑,何染染的内心只有波澜不惊,以及深深的祝福。
百年好合,天长地久啊!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不直接搬去晏初水家,而是搬去隔壁呢?
来接她们的殷同尘是这么替老板解释的——“晏总的意思是先领证、后办酒,先住隔壁日后接亲比较有仪式感。”
原来如此。
何染染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晏总!”说罢,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不是拍卖师吗,为什么搬家的事也要你负责?”
殷同尘抿了抿嘴,他要怎么说呢?说自家老板有疑心病,连家庭住址都只有特定的几个人才知道?
当然不能。
拍卖师的嘴,既要见风使舵,还得巧言令色。
“最近没有拍卖,所以我在休假。”殷同尘看似随意地解释了一句,“正好我又和许眠认识,换其他人来怕她尴尬。”
他端正的五官透着令人信服的正气,再加上拍卖师的工作性质,小锤子那么一敲,全场都得鼓掌,很飒、很威严。
他这么说,许眠自然是相信的,不仅相信,还觉得感动。
何染染也是信的,只是她一个画人物画的,看人免不了多看几眼,像殷同尘这种标准长相,可真适合做素材啊……她心里这么想,脸上就流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
殷同尘自个心虚,便觉得那笑容十分不对劲。
“你笑什么?”
何染染回神,抹了一把嘴角,飞速地扯开话题,“我是在想,既然你能休假,肯定是赝品的事搞定了,恭喜啊恭喜!”
殷同尘有所迟疑,闹出赝品迄今已有半个月了,从舆论热度上看,天大的新闻都活不过一周,可如果看长远些,现下的平静也不过是暂时的,等到下一轮拍卖季,极有可能再次掀起风浪,又或是无声无息地直接影响墨韵的成交额。
所以这算搞定了,还是没搞定呢?
他也无法判断。
许眠挎上随身的帆布包,又拎起画箱,一脸懵懂地插进这个话题,“什么赝品啊?”
“……”
小单间里本就空气不畅,因为她的这句话,直接陷入死寂。
“你不知道墨韵闹赝品的事?”何染染咽了咽口水,“之前不是上了新闻吗?”
“新闻联播吗?”许眠认真地问。
殷同尘擦汗,“还达不到上新闻联播的程度……”
“1616白金眼?”
许眠说的是本市一档市井新闻栏目,以曝光相亲骗局、遗产纠纷,或是美发失败著称。房东阿姨每天都准时收看,她没事的时候也会跟着一起看。
“……倒也没那么奇葩。”
何染染说:“就是微博热搜,头条新闻之类的。”
“哦……”许眠羞愧地低下头,“在网上看新闻要花流量,我没有买流量套餐……”
殷同尘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一会就安排人给那套房子装wifi……”
许眠一边感恩,一边问:“你们可以先和我说说,赝品是什么呀?”
何染染与殷同尘相视一眼,异口同声——
“不就是你画的《松下观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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