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上放着两样早饭,一个是许眠喜欢的肉包子,用食品纸袋装着,微微敞着口,另一个是晏初水的三明治,密封袋封死的安全食品。
许眠伸了个懒腰走过去,一把拿起三明治,撕开就吃。
“哎?”
晏初水脸色一变,“你怎么……”
许眠努努嘴,故作随意地说:“我今天想吃三明治了,怎么,你不能吃包子?这些不都是你买的吗?”
包子,确实是他买的。
但肉包子放在蒸笼里,一笼有十几个,每次有人来买,老板就会掀开笼盖,用夹子夹出一个,放进袋子里。
包子铺临街,车水马龙,每一次掀开笼盖都会接触到的杂质与灰尘,其次,包子被夹出笼屉放进袋子的过程也是暴露在空气中的,有的顾客嗓门大,点单时吐沫星子也会跟着飞出来。
总之……
包子不安全!
“我……不喜欢吃包子。”他硬着头皮说。
“你害怕对吗?”许眠啃着冰冰冷冷的三明治,毫无滋味。
“我才不怕!”他当即反驳,强装勇敢,“我昨天可是关灯睡觉的!”
呵呵。
许眠并不着急戳穿他。
“好吧,中午我想吃炒面,你点外卖吧。”她说。
“这……”他面露迟疑,并没有完全拒绝,像是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而许眠浇灭了他的幻想。
“我是不会去小区门口拿的,让别留我的手机号码,我今天上午要检查论文,别打扰我。”
“……”
最终,晏初水没有点外卖。
他叫来郝师傅,把他送去炒面店,他亲自站在后厨,监督厨师做完一份炒面,又亲自打包,最后将这份炒面送到了许眠面前。
虽然过程有些扯淡,但也算完成了任务。
这与他顶着黑眼圈不睡觉,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他身上的软肋,又岂止是怕黑和怕被下毒这两样呢?
“初水哥哥,我们去live house吧!”
“那是什么?”
“就是一群陌生人挤在一起听歌,甩头开火车……”
“……”
还有。
“初水哥哥,我们去迪士尼吧。”
“哦?你想坐旋转木马?”
“不啊,那里有跳楼机。”
“……”
五天下来,晏初水终于不负所望,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作孽啊!”
这是殷同尘发出的感慨。
堂堂一个拍卖公司老总,且不谈专业一流、满腹经纶,单是相貌这一项那也是没得说的好,可现在呢?黑眼圈、面色蜡黄、精神不振、还特么幻听耳鸣!
因为他是这样反问殷同尘的,“你刚说什么?作业?什么作业?”
完全疯了!
“老板,你这么搞下去,不离婚也要没命了!”
“搞什么梨?雪梨?凤梨?”
“……”
***
晏初水的死缠烂打让许眠也颇为头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思来想去,她竟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缠着他了。
还有就是,她完全没料到,他的耐力能有这么好。
就好像……
他是真的、真的,不愿意和她离婚。
这天是去学校交论文初稿的日子,结束后许眠约了何染染在春来面馆吃饭。她是难得的胃口不佳,只点了一份腰花拌面,没有加别的浇头。
何染染知道她被晏初水纠缠,宽慰道:“男追女隔座山,你想甩他也不难,关键是要一招毙命。”
“一招毙命?”
许眠挑起两根面条,有些不解,这么凶残的手段听起来应该是她的招数才对啊。
“你啊,要挑战他的底线!”何染染说得头头是道,“女人在乎的是日常细节,而男人只有房子塌了才知道跑。”
底线……
晏初水的底线是什么?
许眠歪头想了一下,换作以前,她应该只要把《暮春行旅图》烧了就可以了,但如今……
啊!
她想起一件事,还是她强迫晏初水伺候她的时候,他这么说的。
——我们还没离婚,如果你婚内出轨……
——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所以是这个吧!
“原来如此!”她顿时豁然开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
“今天?”这下反倒是何染染糊涂了,“你已经想到办法了?”
“我收拾一下东西去订酒店,你替我招聘一个人……”许眠伏在何染染耳边交代,“要高的、帅的、器大活好的……”
何染染挠了挠头,“招聘?什么招聘还得规定器大活好?”
小姑娘眉眼一弯,笑眯眯的。
又乖又纯。
“鸭子呀!”
第九十五章 没关系的
PART 95
安慰别人头头是道,安慰自己哑口无言。
——《眠眠细语》
许眠的计划是这样的,首先在酒店开一间房,接着等何染染找来一只鸭,最后拍一些照片,掀翻晏初水的底线。
为了让计划更逼真、更完善,她还准备了如下道具:
红酒、果盘、毛茸茸的兔女郎衣服。
筹备好这一切后,许眠在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今天提交论文初稿时,老师说她最后一段总结写得不好,让她重新整理一下逻辑。
关于这一点,她是认可的,因为初稿收尾时正赶上特拍的初试与复试,所以她写得有些匆忙,也没有好好修改。
晏初水通过复试的事她是知道的,只是最终特拍的结果会如何,《暮春行旅图》会花落谁家,她并不在意。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是何染染发来的消息。
——那个,鸭子说他自己去找你,8701房对吧?
许眠拧起眉头。
——你不和他一起来?那谁给我拍照?
何染染秒回了三条。
——我临时有点事……
——鸭子说他很会拍照,让你放心。
——尤其是拍合照!
许眠歪头想了一下,似乎有点道理,鸭圈内卷,为了竞争岗位,善于给顾客拍照肯定是加分项。
——行吧,那你让他早点来,我很急。
她如是回复。
不知为何,这一次何染染隔了将近一分钟才回她。
——马上、立刻。
有了这句保证,许眠安心不少,加上本就有速战速决的打算,她索性先换上那套兔女郎的衣服,尔后裹上浴袍,一边修论文一边等鸭子。
时间过得飞快,鸭子也来得飞快。
不到半个小时,许眠刚修完两段,门铃就响了。她赶紧保存文档,踏着小碎步往门口走——浴袍有点长,裹住她的双腿,不是特别好走。
一是没有晏初水那种与生俱来的警觉,二是因为急切,她直接打开房门。
门口的人很符合她交代何染染时提出的要求——要高、要帅、要……
总之,都符合。
但是许眠很后悔。
后悔自己没有看猫眼,也后悔没有先问一句再开门,而最最后悔的是,她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何染染去办,上一次她在何染染家留宿,不就……
来者高瘦挺拔,肤白如雪,黑衬衫黑裤子,西服搭在右臂上,衬衣扣得严丝合缝,手臂的两只银色袖箍分外显眼,冷冽又禁欲。
假如禁欲的话,就不符合器大活好了吧?
她想出了一个绝佳的拒绝理由。
“你是来……服务的?”她问。
来者点点头,俊雅的面容纤尘不染,仿佛是一时不慎才堕入风尘的清白书生,许眠有点替他惋惜。
“我觉得你可能不太行。”她又说。
“哦?”那人推了一下金边眼镜,倒是对行业规矩非常熟悉,“你不先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许眠咕嘟咽了一下口水,琥珀色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不置可否。
“不行我可以不收费嘛。”这鸭子倒是大方得很。
“时间就是金钱。”小姑娘苦口婆心地说,“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这样啊……”
那人抬起右手,骨骼分明的手腕上带着一只让她颇为眼熟的手表,他看了一眼时间,说:“给我一个小时的机会,总可以吧?”
这可真是史上最诚恳、最自觉、最大方的鸭子了!
许眠吸了吸鼻子,依旧不为所动,顺势便要关门谢客。
那人一手撑住门框,卡得死死的,白净的脸庞阴沉下去,果然,什么诚恳大方都是伪装的嘛!
他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咬牙切齿地说——
“你到底让不让我进去?”
“不让呢!”
“许!眠!”他大声叫出她的名字。
大约是嗓音过高,这一层的客房服务员寻声走来,“这位先生,您……”
许眠从门里探出小脑袋,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他呢。”
服务员顿时警惕地看向这位强行撑门的男子,“这位先生,请您放手,不然我就要叫保安了。”
“那你就叫!”他皱眉低吼,“最好把警察也叫来,看看我认不认识她,她认不认识我!”
服务员一时愣住,看看门里的许眠,又看看门外的男人,“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许眠的话才说两个字,就被这位暴躁男子打断了。
他说:“她是我老婆,我是她叫的鸭子!”
“……”
***
最终,这只鸭子还是如愿以偿地进了门。
怎么说呢?
许眠也是有一点点害羞的,不想和他在门口谈“鸭”事。
不过那鸭子觉得,她哪里会害羞啊!害羞的人会叫鸭吗?害羞的人还能穿、穿个毛茸茸的衣服?!
“你这个衣服……”他伸手指向浴袍领口,脸色比方才更黑、更暗。
许眠下意识裹紧衣领,“你往哪儿看啊!”
呵呵。
勾引他的时候,直接穿着蕾丝睡衣在他眼前晃悠,现在没兴趣了,浴袍都要裹得紧紧的,还怕他非礼不成?
“你脖子上那圈粉毛都露出来了,怎么着,还要穿情趣服?”他往床边的贵妃榻上一坐,放下西服,定定地望着她。
尽管还不知道她究竟穿了什么鬼,但是——
那个毛毛!看起来!就不正经!
“女为悦己者容。”许眠从容地在他对面坐下,既然原计划被打乱,那也只能将计就计了,反正最终目标是挑战他的底线。
用鸭子气死他是一种选择,直接气死他也行。
“还没见过面的鸭子,你就知道他能取悦你?”他冷笑。
咦?
他的逻辑还蛮清晰的嘛。
没等她回神,这只逻辑鸭已然起身,迈着步子向她走近,“可惜了,今天是我接的单,你的情趣服浪费咯……”
他倒要看看,她敢叫鸭子上门,难道还真敢和鸭子发生什么不成?他俯身压下,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撩开她的浴袍领口……
靠!
逻辑鸭瞬间爆炸,她穿的居然是特么兔女郎服!粉色毛项圈,白色紧身裙,还有长筒蕾丝袜……很好,就差一对兔耳朵了!
怒火一秒从脚底窜上头顶,眼下的他是标准的、煮熟的鸭子,又红又烫。
换句话说,煮熟的鸭子等于死鸭子。
“怎么会浪费呢?”她顺势仰起下巴,笑眯眯地与他对视,“过了今天,还有明天,过了明天还有后天……”
“你——!”
“我总归可以找到别人的。”她说着,往身下的被褥里掏了掏,抓出一对粉白毛的兔耳朵,天真可爱地戴在脑袋上,还左右摇了摇。
一套装备总算是齐活了。
情况瞬间逆转。
那人也是真的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许眠能做到这一步!
小姑娘噗嗤一笑,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戳开石化的人,那人硬邦邦、木讷讷的,被她一戳,哐叽摔倒在地,颀长的四肢撑着地面,有点滑稽也有点可爱。
她两手托腮,嫌弃地啧啧嘴,“初水哥哥,离婚吧,你真的不行。”
她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
虽说最终获胜的人是她,但她也得承认,打开房门的一刹那,看到应聘的鸭子是晏初水时,她还是蛮震惊的。
她的初水哥哥,出息了呀!
许眠重新裹紧浴袍,径直走到房门口,开门、送客,一气呵成,“回家吧,初水哥哥。”
是啊,事已至此,他不回家还能做什么呢?晏初水扶着床沿从地上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向门口走去,一步、两步……
不能走!
这是他脑海中最强烈的一个念头,如果走出这扇门,许眠就会真的找一个鸭子!
临门的最后一脚,他停住了。
挫败感让他看起来有些沮丧,可同时,又非常的真诚。
“眠眠……”
他轻声叫了她的小名。
熟悉又温柔。
“如果你真的很自责,我会和你离婚。”他说,“但是离婚后,你能不能放过自己?”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这是他改不掉的习惯,可清冷之中,另有一份他自己的温度,不是特别的热,却足以包裹她心底最冰冷、最脆弱的伤口。
他知道许眠是在自责。
自责她没有兑现承诺,自责她没有救出方秋画,所以她也不想要幸福了。
晏初水的确不想离婚,但他更不希望许眠一辈子自责。尤其是为了和他离婚,不惜伤害自己。
空气无比安静,静得像深夜的灵堂。
在给方秋画守灵的时候,许眠问过晏初水一个问题,她说,初水哥哥,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当时他说了三个字。
——忘不掉。
给时间一点时间,让昨天过去,让明天过来,这是最好的结局,可是很难啊。
人总是忘不掉的,忘不掉快乐,忘不掉痛苦,忘不掉得到的,忘不掉失去的,把一件件、一桩桩记得清清楚楚,最后再一一折磨自己。
方秋画如此,她也如此。
门边的小姑娘顺着墙角慢慢滑落,她紧紧抱住自己,哭得泣不成声。
她一直都忘不掉,她一直都过不去。
她一直都没有办法接受事实,放过自己。
“你不必忘记他们,因为他们也不会忘记你。”晏初水蹲下身子将她揽进怀里,如同抱着一块脆弱的水晶,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温暖她,“假如你们彼此铭记,那你就该相信,他们会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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