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中的黛笔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就说郎君不在,让他们改日再来”。
丫鬟将头埋地低低的,“可那人自称是丞相府的护卫,是奉了南烛公子的命令送老爷的故人来此的。”
施国公纵然再厉害,在朝中的权势也是比不上左光霁的。
更何况左脉之如今乃是全雍城适婚贵女的梦中情郎,他们施府也有几位娘子倾心于他,既然来人是左脉之身边的侍卫,这下施雪柳便是不想见也的见了。
于是,左安并祁涟姐弟三人被衡府下人引入偏厅。
衡府面积虽比不得那些京中有名的园子,可因背靠施国公府这座大山,又有国公夫人的鼎力相助,当初施雪柳出嫁时,便没少带嫁妆。
对于这园子的修饰也是没少花银子的,所以这院子虽小,却胜在精巧雅致,移步换景,颇有些南方水乡园林的精美意境。
映之和语嫣从没见过这样精巧的园子,进府之后难免显得有些拘谨。
第三十九章 继母
但好在前些时日跟着左脉之见了不少世面,又有祁涟从旁教导,却也没做出失礼之举,言行举止都十分得宜。
四人被仆从引入偏厅,稍坐之后便有家中下仆端来茶水并一些糕点。
姐弟三人都只是饮了些茶水,至于桌上的糕点却并未动作。
约莫一盏茶之后,渐有脚步声愈近,应有几人之数。
屋内几人都将视线投向门口位置,便见一位美貌妇人跨入屋内。
她约莫三十上下的年岁,五官虽未有多明艳,可一身肌肤白皙,腮凝新荔,再加上平日里养尊处优养出来的气质,看上去也算的上一位大方端庄的贵夫人。
一身粉紫对襟曵地长裙,腰间翠蓝色绣缠枝莲宽腰带,头上梳凌云髻,斜插了一支双蝶花金丝盘花细簪,一见便是从小锦衣玉食教养长大的女子。
施雪柳打眼一瞧厅中等候之人,一位作护卫打扮的年轻男子并三个年纪不大,皮肤蜡黄,身材瘦弱的孩子。
那最大的女孩儿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虽面色不佳,但五官匀亭,骨像精致,隐约透着衡立轩的影子,施雪柳一见心下便是一沉,偏又装作没有瞧见的样子,看向左安。
这人虽自称是左脉之的护卫,但也不过是个下人,还不值得她露出平易的神色。
自听闻是理县来人后,她便有些不耐,对着左安也没了几分客套,进门便直直地说,“你便是左府的护卫?找我家郎君是为何事。”
左安躬身回禀道,“夫人有礼,我家主人乃是左府脉之公子,此番突然上门叨扰,请夫人勿怪。”
施雪柳心底暗哼了一声,南烛公子出门游历大半年近几日方回早已是整个雍城人尽皆知的事,外人皆道他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却不知道他何时如此爱多管闲事了。
“不怪不怪。不知左护卫今日上门是有何事?”施雪柳问道。
左安回道,“禀夫人,今次在下陪公子出门游历,路过理县时恰好遇到了这三个孩子投宿破庙。初见之时,这三个孩子几乎快要饿死了,公子不忍心便给予了他们一些吃食,谈话之间无意了解到,他们此次千里迢迢要来雍城是为找寻生身父亲。”
听到这里,施雪柳虽然仍面无表情,但一口银牙几乎便要咬碎了,手中一张绣帕被她捏得死紧。
衡立轩在与他成婚之前是有娘子的,这事施雪柳早已知晓,也知道他与前头那位娘子育有两个女儿。
她从小便备受宠爱,也甚是讨厌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东西。
对于丈夫,更是绝不允许有别的女人越过自己去的,所以在成婚之前,衡立轩也对他早有承诺,要将与前面那位娘子的事情处理干净,才会与她成婚。
因为一颗心早已系在他身上,她就答应了。
至于衡立轩如何处理这桩事,只要不闹到她跟前,她便是不会管的。
而衡立轩也处理得很好,成婚这么多年,从未听他讲起大树子村的妻女来让她烦心,更从未听他讲过,他有第三个孩子,且是个男丁。
她看向映之,心里生起了怀疑,这个男丁不会便是他前头娘子使的诡计吧!
定了定心神,施雪柳看向左安道,“这姐弟三人的遭遇听起来实在叫人怜惜,可是左护卫为何不将这几个孩子送到他们亲生父亲那里,又为何会来我衡府呢?”
左安再一次拱手道,“不敢欺瞒夫人,据这姐弟三人所说,他们父亲的名字正是府上大人的名讳,且这姐弟三人所说之事与府中大人情况实在相似,公子担心这姐弟三人真是府上流落在外的孩子,便一起将他们带来了雍城,倘若此事为真,也算是功德一件。”
“砰”的一声,还不等左安将话说完,施雪柳便愤愤地将茶碗扔到了一旁的桌案之上,瓷器清脆的敲击之声响起,那茶杯立时碎成了几瓣。
施雪柳一双柳眉倒竖,面沉如水地看向左安道,“大胆奴才,虽你出身左府,但我家郎君的名声又岂是你可以随便污蔑的。我从不知道家中郎君还有三个孩子流落在外,你可慎言。”
她眼神又一一扫过正襟危坐的姐弟三人,目光冷利如刀,“还有你们这几个小骗子,再想攀附权贵也别找到我衡府来,你们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可是施国公的女儿,又岂是你们这三个小骗子能欺瞒的。今日念你们是初犯,我便不追究了,快滚出府去。”
映之本就年幼,胆子也不大,才被施雪柳的一番举动给吓到,又听到这般恐吓,与她凌厉的目光对上之时,便不由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便朝祁涟的方向躲了躲。
施雪柳心中气愤又不免暗暗心惊。
虽然不愿意相信,看这姐弟三人的面相,虽然面色看上去便是一副营养不良,生活窘迫的模样,但一身衣着打扮得体,眼神也显聪慧机警,全然不似那等庄户出生的孩子一般没有见识,畏畏缩缩。
她便不得不承认,这几个孩子看上去便是极出色的。
施雪柳这一番色厉内荏的样子却根本没震慑到左安,他只是装作一副十分惶恐的样子向施雪柳赔罪道,“夫人恕罪,在下确实没有这等污蔑衡大人的想法,只是这姐弟三人经历实在可怜,此番来到府上,也只是想寻衡大人求证一番,并无什么别的意思。”
“若他们真的是衡大人的孩子,那自当是我们做了一件好事,若他们并不是衡大人的孩子,那这三个小贼便实在是谎话连篇,不仅欺瞒了我家公子,还麻烦了夫人,届时我家公子一定登门向夫人赔罪,也定然不叫这几个小贼好过。”
他这一番话说的十分有理,也并无什么冒犯之语,若是那等心无之人便是不会怪罪。
可施雪柳本就心中有鬼,如此一番话便更是叫她心中火起了。
她声音显得更加尖刻,“左护卫既然说这几个孩子出生乡野,想从小便是没好好教养过的粗鄙之人,那他们的话怎么可信呢?“
第四十章 不顺
“我看你还是请回吧,此事也不必再麻烦我家老爷求证一番了,我今日便可告诉你,这三个孩子绝对不会是我家老爷的,你若还是护着他们,就算你主子是南烛公子,我也绝不让你好过。”
施雪柳态度十分坚决,就是不想让这三个孩子见到衡立轩。
左安见状,心知今日事是办不成的了,便起身陪罪告辞。
在这期间祁涟姐弟三人皆不发一语,听见左安说出告辞的话,也都起身向施雪柳行了一礼,便紧随着离开了衡府。
待到四人皆上了马车,左安才略带些苦笑对祁涟道,“衡大娘子,咱们今日选的时日实在是不对,看来这坊间的话虽然大多数不可信,但空穴未必来风,传言也不是都不可信的。这国公府小姐的性子果然便如同雍城之中人们传的那样,娇蛮任性,被施国公夫人给宠坏了。
这衡夫人对你们姐弟三人定是深恶痛绝,连认也不愿意认下,不若咱们另挑个时日,等衡大人休沐之时再来登门吧。”
祁涟点头,对于此等情况她虽然没料到,但心里也不觉得奇怪。
这施夫人确实是个不好相与的,此时原主那渣爹不在府上,看这些下人们都对她十分畏惧,实在不是个认亲的好时候。
“那估摸着左护卫还要陪我们走几趟了,瞧这样子,我们姐弟来雍城实在是不受欢迎。”祁涟苦笑道。
左安不在意地摇摇头,又将车赶回了串儿胡同。
等到左安并姐弟三人一离开,衡府便立刻大门紧闭。
家中仆从好似都知道夫人心绪不佳似的,连走路说话皆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倚澜居内,施雪柳手中拿着张绣帕不停地翻搅着,心绪烦乱,在凳子上坐一会儿便更加烦躁,又忽地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
又突然转向柳嬷嬷道,“嬷嬷,你说那三个孩子真是郎君的吗?他不是告诉过我他与前头那娘子只生了两个女儿,这会子怎么突然冒出一个男孩儿来。”
虽然方才她不愿意承认,但知晓他们是从大树子村而来,那几个孩子又长得和郎君十分相似,对于他们所说之事,她已经信了八九分了。
柳嬷嬷是施雪柳的心腹,她的事情皆不会瞒她,所以对于府上郎君前头那位娘子之事,柳嬷嬷也是知晓的。
她觉得这年头男人三妻四妾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何况郎君前头那夫人可是在他们夫人前边的,给郎君生孩子便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可怜这几个孩子千里迢迢从理县找来雍城,既来了,养着便是,又要不了多少粮食。
如今他们娘子嫁给了郎君,便更是要在郎君面前显示出大度来,才能让郎君怜惜她。
她是明白这个理儿的,可他们家夫人从小备受宠爱,性子骄纵惯了,哪里又能听进去这许多道理。
这些年府中虽然添了几个妾室,但都是施雪柳手下出去的,皆对她唯命是从,府中也没从别的女人肚子里爬出过孩子。
可今日见到这三个孩子,她便想到曾经也有一个女人于郎君红袖添香,就心生厌恶,所以对于他们所求之事本能便拒绝了。
未出嫁之前尚能对衡立轩使些小性子,可她当初生蓉姐儿时伤了身子,大夫说她之后便不能再生养,这些年虽然精心调养,病症却始终不见缓解。
不能为衡立轩生下一位男丁延续衡家的香火,让她一直觉得对于衡立轩有些亏欠。
这些年郎君虽然不曾抱怨,但去别的妾室屋中的次数却是多了不少,她心中虽然嫉妒,可因为她有错在先,便一直隐忍着没有发作。
郎君早就盼望着有个男丁了,若是只有两个女孩,她尚且还不会如此慌张,简单打发了便是,可现在却是有个男丁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
若真是郎君的,那以后在他心里还能有她和蓉儿的位置吗?施雪柳心里便不由地担心。
虽说柳嬷嬷一心向着施雪柳,可她清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子嗣意味着什么,虽然不乐意,但那毕竟是郎君的孩子,如今都找上门来了,郎君若是知晓了,定然是不会不管的。
她知道娘子一直有心结,可为了娘子以后能继续与郎君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柳嬷嬷还是决定好好劝阻解一下。
她温和地揽过施雪柳的肩膀,在她背上轻抚了几下给她顺气,“不过是几个孩子罢了,夫人有什么可担心的。郎君的心可一直都在夫人身上呀!养几个孩子对于咱们府上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可别为了心中的一些龃龉,离间了你们夫妻的感情,待郎君回府,夫人与他好好说吧!”
被亲近之人关心着,施雪柳忍不住地红了眼眶,心中却愈发觉得委屈,“嬷嬷,我非是不懂这个道理,可一想到曾经有一个女人为郎君生儿育女,我这心里便不舒服。”
施雪柳重又坐在板凳上,头与肩膀皆靠在柳嬷嬷怀中,像小时向她撒娇那样。
虽然知道夫人有些小性子,但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哪里能看得自己宠爱的孩子受委屈呢!见她眼里就要流出泪来,柳嬷嬷也止不住的眼眶红了。
“夫人,奴婢知道你委屈,可一时的委屈与郎君之后的恩爱相比,这些委屈便无足轻重。咱们女人呀!就得想清楚什么对咱们来说才是最要紧的,夫人且忍忍!待郎君回府,细细将事情说与郎君知晓,也能让郎君知晓夫人也是深明大义,懂得分寸之人。”
施雪柳抬手用绣帕拭了拭眼下的泪痕,心里也晓得嬷嬷说这些一切都是为了她好,“我知道了嬷嬷,待郎君回府我会和他说的。”
虽施雪柳同柳嬷嬷承诺,等到衡立轩回府便会与他说清今日发生的事。
可这日等到衡立轩忙完公事回到府内已经是深夜,之后便又去了她的屋子,与她一阵温存。
施雪柳一见他俊挺的面容,便会想起他曾同另一个女人生儿育女,心中便忍不住地酸涩,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心里的骄纵之气一上来,干脆便忘了这件事。
第四十一章 平康坊
之后的几日里,衡立轩都来了她的屋子,更是让施雪柳感到一阵甜蜜,便更加不愿意将那事说出口,打断这份他们已经多日不在的温存。
她便想着让她再享受享受这几天温存吧!等过几日她一定同郎君说起。
柳嬷嬷瞧在眼里,虽知道她这样不妥,也劝了几回,但每次都被她撒娇说服了。
如今这宅子虽称做衡府,但却是当初施雪柳成婚之时施国公夫人帮忙置办的。
家里的下人多数也是她从国公府带来的,身契都握在她的手中,所以在这府中家仆们对衡立轩虽多尊敬,但对施雪柳可就是敬畏了。
之后的几日左安带着祁涟姐弟又来了衡府几次,可施雪柳都选择了避而不见。
曾有两次衡立轩还在府中,可因为她吩咐下人不许通传,衡立轩便没能在第一时间得知祁涟姐弟千里迢迢来雍城寻他的事。
施雪柳私下里也曾过找人贩子,想要将祁涟姐弟三人捆了卖往别处去,可串儿胡同的宅子虽外表看上去与普通民居相差无几,但左脉之实际上却派了不少人看守,祁涟姐弟出门也有人跟随。
那些人贩子行动过一次,就知道这是个硬茬子碰不得,再不敢接这单生意了。
施雪柳也只得在暗地里恨恨咬牙,责怪左脉之多管闲事。
施雪柳选择避而不见,好似此事从未发生过,可左脉之却不是这等坐以待毙之人,且他对于看戏这等事一直都乐此不疲。
这次能够看施国公府的笑话,他便是非常乐意的。
于是在这之后的一段时日里,雍城的各大茶馆酒肆之中便流传出一则‘陈世美’抛妻弃子另攀高枝儿,孩子历经千辛万苦前来雍城寻父,却被继母拒之门外的故事。
方开始时,人们还以为这只是哪个说书先生新写出的段子,后来却居然有人道出,这是个真实发生的事儿,故事的主人公正是如今的礼部右侍郎,施国公的乘龙佳婿衡立轩衡大人。
乾国初建时,因吸取了前朝大夏玄正帝荒淫灭国的教训,是禁止底下的这些官员狎妓宴饮的,可随着这几年朝政平顺,国富力强,不知何时这种风气又在雍城的官僚圈子里盛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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