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要是当年嫂嫂仙逝后, 兄长能多多关爱孩子,玉娘也不至于这般步履薄冰失了本心。”
齐氏啜一口茶, 端的是骄矜美妇人的模样,也自有一派同龄人没有的天真, “再不济我当时将玉娘一起带到尹州,便都好了,玉娘和二郎还能打小培养感情。”
倪妈妈但笑不语,心道表姑娘可不一定愿意随您南下。
下晌容易犯困,齐氏本就不事生产日子过得悠闲,便指挥着侍女给她捶捶腿,打算午歇。
这时,外间下人来报,齐家表姑娘前来拜访。
这下可好,三言两语将齐氏的困乏搅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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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坊这座宅院颇合云今的心意,亭台雅致,院内造景简单不浮躁,屋内陈设也按云今的喜好布置。
再过一阵子草树知春,百般红紫,想必更有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
霍连缓步行来,隔窗瞧见屋内一片漆黑时,心中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她总会为他留着一盏灯。有时叫人带话给她,让她不必等,自有奴仆随侍左右,可每每这样叮嘱过,归家时她仍警醒着,毫无怨言又格外体贴……
夜风轻拂,吹散心头的躁郁。霍连轻抬眉骨,推门而入。
云今睡得正朦胧,唇上陡然被咬了一口,她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撞入眼帘的是闭着眼眸认真吻她的霍连。
“做什么呀!”
一把将他推开,云今坐起身,很是嫌弃地擦了擦自己的唇角。“你怎么在这儿?一身外衣跑到床上来脏死了……”
霍连一时无言,不知该从哪一句回起。
见云今起身要去燃烛,霍连抬手阻了,从身后拎出一盏纸扎兔子灯。
比先前在邸店随手做的那盏要精致很多,小木轮用砂纸仔细打磨过,光滑得很,竹条也是用新砍的毛竹制成,颇有韧性。
点亮之后,流光溢彩。
“呀!”云今连忙接过来。
无处安放,她左右看了看,直接下床拖着兔子灯在屋里走了两圈。骨碌碌的轮子碾过地毡,声音沉闷,不如在外头坚硬的石板路上那样清脆,但是好欢喜!
而且,看得出是霍连自己扎的,同当年的那盏兔子灯手法如出一辙,甚至更精进些。
“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弄这个?”
云今玩够了,将兔子灯提起来放在桌上,今晚阿福跟赤珠睡,不在这边,不然小家伙看见这彩灯肯定也很欢喜。
“不是要考试么,兔子走到哪儿好运带到哪儿,所以给你送好运来了。”霍连一边答,一边将人拉近前,扣着她的腰,缓缓收紧手臂,直到她完全倚在他怀里。
云今噢了声,眉目间的慵懒睡意已消散了大半,因着这话,浮出点点笑意,在那一抹烛光的映照下,润出别样色彩,潋滟澄澈。
但欢喜归欢喜,并不妨碍她双手都在推他,脑袋也别过去,结果又被霍连追着吻住。
云今唇瓣发麻,气息不稳道:“别亲了,大晚上你过来,伯母知道吗?”
她长发披肩,只穿了件素色玉兰暗纹的寝衣,薄薄的衣料滑手得很,霍连只抱了一会儿便叫她惊觉他心猿意马了。
腰间被拧了把,他暗嘶一声拨开她颊边的乌发,“睡那么早,是白天累着了?”
听起来怪怪的。云今皱了皱眉,“没啊,晚上点灯熬油不如白天早起一点。”
定定地看了她两息,这一刻,霍连才终于感同身受,当初云今问起空青是种什么心情。
“幺幺。”
乍一听这称呼,云今耳根噌的红了。
“幺幺,幺幺。”霍连一边唤一边扣住云今后脑,猛的低头含住她的唇,比方才床上的轻吻多了十二万分的攻势,舌也强硬地抵开牙关。
“你今天是不是和陆景同见面了?”
云今被吻得缺氧,忽然听见这句,整个人都怔住,旋即鼓起怒意,“你怎么知道?莫不是派人盯着我?”
竟被反咬一口。霍连也是完全没料到,神色顿时暗下来,“你就是这样想我的?那这处宅子你也看作我为你设下的牢笼?”
正在气头上,发散得更广:“傅七他们俩呢,你是不是也将他们看作我安插在你这边的探子,每日监督你是否与人说了话?阿福要是会讲人话,肯定也被你一句话打成暗探。”
“什么跟什么啊。”
云今毫不客气地往他要紧处蹬,“你好好说话!”
重重挨了一记,霍连老实了些,埋在云今温暖的颈窝处,低声:“玉娘瞧见的,你跟陆景同见面,还被她听出来你曾嫁过人,告知了阿娘。”
云今反应了下,“你没有同伯母说我嫁过人?”
“没。”
那便是有意隐瞒了?云今的眸光冷下来,“怎么,你觉得我嫁过人不好说出口?”
霍连叫屈,“你和我八字的一撇还没撇完呢,上次匆匆一见阿娘甚至都不太记得你长啥样,我就突兀地同她说你嫁过人?这不是有病么。”
云今静静看他。
这个点他不在家里睡觉而是跑这边来,多半是同齐氏有过争执。
那么不难想到齐氏的态度。
霍连被看得不自在,也怪他粗枝大叶,没做足充分的准备就带云今见阿娘,甚至还被表妹摆了一道,他只想着喜欢云今,想同云今在一起,却不料这一个两个的都是阻碍,甚至云今本人也没有很乐意嫁他。
果不其然,云今说:“我跟你说过的,我来长安不全是因为你,我还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是你急吼吼要这要那,霍连,你不会以为我答应同你去见阿娘,便是迫不及待要做你霍家的媳妇吧?”
“我确实很渴望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也很舍不得亲密关系带来的愉悦,但女孩子长大,不是为了做谁家的妻子、谁家的儿媳。”
云今顿了顿,“当然,现下我住在这宅子里,说这话都没有底气了。我会尽早搬出去,不占你的便宜。”
语气平和,却字字句句扎在霍连心上。
他将她抱得死紧,狠声道:“你休想再离开我,宅子就是买给你的,你不住我就一把火烧了。你不是说我钱多烧得慌么,这才叫烧得慌!”
又道:“自立又不是非得从出生开始单打独斗,若是的话,那高祖夺了他表哥的皇位,岂不也是占尽便宜?这满朝堂靠祖荫入仕的人,岂不都是朽木烂泥?”
“霍连!你听听你在说些什么!”云今捂住他的嘴,咬牙道:“巡街御史真该把你抓了去,治你个大逆不道之罪。”
“御史不管私房话。”
“你还犟,”云今重重捶了他一记,“前世你不还因为抗旨挨了鞭子?净因寺那会儿我没说什么,现在想来真叫人火大……你还真是顶嘴不分对象是吗?就属你头硬是吗?”
霍连肃声:“我不抗旨就要把你下堂,娶别人。你乐意?”
云今一噎,转而唬着脸不应他。
话赶话搓出不少火气,霍连终于偃旗息鼓,想起一桩事。
他将云今往怀里按了按,缓声说:“前世你的那场意外,我不知是否真是意外。我接到的信函里只说雪天路滑所致,重生以来我怀疑过姜婕妤,不知她是否因我拒婚而怀恨在心,转而对你下手。”
云今愣怔,“姜婕妤……好似是个很好心的人,不会这样做的吧。”
为何会这样认为呢?几乎是从脑海中蹦出的第一反应。云今蹙眉。
霍连沉声:“这辈子姜婕妤的名声比前世好了很多,前世不少人指摘她以色相惑君,可现在坊间议论最多的是姜婕妤的贤名。”
“云今,这世间千万人,不会只有我们两个得以重来。”
云今大为惊讶,“什么意思,你怀疑姜婕妤也有从前的记忆,并且已经开始有意扭转自己的名声了?”
“只是一个猜测。”霍连道,“另外,当时京中盛传圣上欲废霍立姜,霍姜应是不合,缘何姜氏反倒与我这个霍家人结亲?”
“总之,当时我没有细想,而你出事之后我也来不及查证。眼下能做的就是先提防着。云今,你往后若出门,和傅七讲一声具体去处,至少能让我安心。”
云今嗯了声,忽然有什么从脑中闪过。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问:“我是死了才得以重生,你呢?为何来不及查证?”
他也经历过濒死的痛苦吗?
霍连别过视线,在昏暗帐中耳根可疑的泛红,“我刚看完信就吐血昏迷,醒来就在永宣五年。”
云今愕然,一双乌眸眨了眨,露出茫然神情,喃喃:“伤得这么重啊?可是送别的时候我见你身子还行……”
尾音被骤然打断。
熟悉的雄性气息充斥四周,下颌被抬起,陷入一个个疾风骤雨般的吻。
“傻兔子,伤是小事,你没听过悲痛欲绝一说吗?”
刚重生时霍连也恍惚过——妻子死讯竟对他打击那么大。话本诗文里所言或悲愤或伤心而吐血,他从未信过,却也实实在在亲身体验了回。
“我说过,我没有不爱你。”他轻叹。
不过,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充盈心田,男人脸部的冷硬线条温和了些许,指腹抚摸着云今的面颊,从眉眼到唇角,一寸一寸都是他险些失去的。
“幺幺,”霍连凝视着云今,澎湃的欲流混合着两世情意,“不要推开我。”
不仅在床上不要推开他。
她的人生,他也想参与。
云今亦静静凝视着,耳畔是彼此失序的心跳。
良久,双臂主动环上霍连的脖颈,闭眼贴上他的唇。
第四十六章
霍连微讶, 紧扣住她的腰,欲让这个吻更深入。
云今却顿住,移开了些对他讲明:“对不起, 我不该怀疑你派人跟踪我, 那几乎是我的下意识反应……我确实和景同见了面,但我们是在书肆偶遇的。”
霍连未做声。她这样好, 能发现她的好从而喜欢她的人定然不止他一个, 譬如陆景同。
云今继续道:“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对景同没有男女之情吧, 虽然只在陆家生活了大半年,但是和长姐他们像家人一样亲近,所以问候了几句。”
“待景同春试结束, 我还要请他吃饭的,他在晋阳帮过我的忙。”
云今说罢, 手臂仍环着霍连的后颈, 软声说:“都告诉你了。”
两人对视着,不约而同想到,若是往昔的云今,也许会说:夫君, 我不会再和他见面了。
霍连无声地揉了揉云今的发顶,抱得更紧些。
随后再度陷入惊诧——她竟又吻了上来。
与邸店里那回意识不清的献吻不同, 此刻云今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唇瓣相贴,是再柔软不过的触感。
“霍连, 我只是单纯想亲你。”
这样的一句话阻断了那只大手的游走。
一直以来, 云今都觉得交吻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是明显有别于敦伦的, 哪怕后者更亲密。
后者因为生理层面的原因更像是一方出力一方承受,而交吻不一样, 无论是蜻蜓点水一触即分还是唇齿一并参与,对原本的承受方来说是有机会势均力敌的。
再加上拥抱的动作,是将最柔软的一面毫无保留地面对对方。
只需我靠近你一点,你靠近我一点,呼吸铺在脸上,心跳和脉搏也在此刻共享,还有衣服摩擦间传来对方的体温。
这一切都会让云今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的,对方也是真实存在的。对方身上有她熟悉的味道,是闭着眼也能感知和辨别的,会让她安心。
“霍连……”
云今的嗓音又轻又软,还带有满足的喟叹,好似淋了一场寒冷彻骨的冻雨之后快速投入浴桶,冷热适中的汤水浇下来,叫人四肢百骸都觉得舒畅无比。
又好似在告诉他,两个人之间无须负距离的相嵌,也可以很亲近,心口同样可以蔓延密密的愉悦。
霍连沉默少时,一团火化作一抔水,择人欲噬的狼安静地舒展四肢。
他搂住她,任凭她施为。
良久,霍连垂眸时才发觉云今睡着了,浓密纤长的睫羽随着主人清浅的呼吸而轻颤。
粗粝的手指微蜷,迟疑地靠近,停留在睫羽前,轻触了下,细细软软,茸茸的,带来一阵酥痒,令人心悸不已。
次日云今醒来,从桌上拾起一张留言,上面写着他过两天要随圣上春猎,到时用猎得的东西与她交换,他想要她亲手缝制的革囊。
云今哼了声,“还许上愿了。”
手上却是将那薄纸片抚了抚,寻了一小匣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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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长安三百里外有一离宫,名为万年宫,取颐和万寿之意。
高阁周建,长廊四起,台榭参差,景色也是分外怡人,奇峰秀水尽收眼底,可观飞虹亦可赏云霞。如今永宣帝携后妃朝臣而至,是为一年一度的春猎。
辰时,听雨斋内,婕妤姜妧坐在镜台前,神色慵懒。
宫人为其挽好发髻,从妆奁中取出与今日衣裙相配的钗环若干,供主子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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