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献儿回来了。”齐巢心下略微有些怪异。
齐献正从外面回来,李琰面带愉悦,道,“齐二郎现在可还有开炉铸剑?”
齐献一听,不由得喜上眉梢,哪还在意齐巢说什么。
没想到穆伊那边对他爱理不理,酆王殿下却主动过问他铸剑手艺,可见手艺的重要性!
齐献骄傲道,“回殿下的话,在下现在仍有铸剑,铸剑一道虽不如习剑需日日不止,但亦是需要时常打磨技艺,轻易不可中断。”
李琰仍是浅笑,象征性地称赞了下齐献勤勉,端着弱冠之龄的架子,表示后生可畏。
虽然李琰着实没年长多少,但齐献还是欣然接受了这种夸奖方式。
后生可畏,可不是吗!齐献美滋滋想道。
瞧着齐二郎飘飘然的样子,李琰乘势拐入正题,“穆娘子近来是在你那约了铸剑?我是说穆伊。”
见齐献点点头,李琰笑意渐深。
“就在今日,穆娘子起的一大早来找我,”齐献瞧着酆王如此和气亲民,丝毫没有上位者的严肃,不由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是……给一位世家郎君铸的。”
“殿下放心,不是给你的!”齐献信誓旦旦。
他想着既然穆伊如此嘱咐,说是让他不要乱说,想必是殿下这边也有指示,指不定就是殿下自己不喜欢剑,可千万不能让他误会了。
李琰把玩着手中酒器,不自觉地模仿穆伊前几日转杯子的手势,半晌也不作声,好久才道,“是吗?”
宴上静得出奇,唯有微风拂过廊口,带起挲挲声响。
“砰——”穆伊走的太急,腰间佩剑一不小心撞到了廊边。
动静之大,与宴上氛围格格不入,引得众人目光纷纷看来。
齐二公子一见这穆伊回来,更是兴奋,当即便小跑过去,“好姐姐,我可跟殿下说清楚了,这剑与他没关系。”
“就是他好像没有太高兴。”
穆伊:……
穆伊视死如归地抬头,郎君眸子黧黑深邃,看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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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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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殿下天家贵胄,喜怒不形于色,看着不高兴那可太正常了。”穆伊敷衍完齐献,推搡了他一下,转为高声道,“是啊,没关系。”
她极其镇定自若走回位置,款款落座,讨好笑着看向李琰。
然而,李琰坐的那是一个君子端方,丝毫不为所动。
穆伊:……
“二郎忘了?我说过二郎的佩剑我是要亲手铸的。”穆伊小声道,作出一副楚楚模样,“殿下果然不在乎我。”
李琰听着这小侍卫倒打一耙,颇觉好笑,一挑眉正要质问。
“是啊,穆娘子说是给其他世家郎君约的。”齐献想当然道。
这两人,半天话也说不清,还是得靠他解释。齐献洋洋得意。
看着眼前郎君悠悠望来的目光,穆伊倏的站了起来,“齐二你不要乱说!我不是叮嘱过你,没想到一转头你还是爱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
齐献不自觉往自己老爹那儿靠了靠,如果不是此时还在宴上,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就地处决。
不过他不是顺着穆娘子说吗?他这么激动干什么,想到此处,齐献不自觉又挺直了腰背。
“穆伊,”李琰突然发声,“不得对齐二郎无礼。”
穆伊瞪了齐献一眼,愤愤然坐下。脸上虽还摆着一副气愤样,实际已在偷偷打量李琰神色,心中暗愿,希望这招围齐救穆能够起效。
齐巢哪能让这所谓的穆娘子认错,连忙出来打圆场,“殿下有所不知,小儿年少,性格顽劣口无遮拦,实在多有冒犯,还请穆亲事莫要计较。”
齐巢此话一出,穆伊哪还敢再说什么,当即拱手道,“齐二性子爽利,我与齐二郎一见如故,不过是玩闹罢了。”
“那自是极好。”齐巢抚掌一笑。
穆伊也跟着笑,然而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她感觉到李某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丝毫不敢转头,直到齐巢开始谈起流民之事,那道灼热目光从她身上离开。
“我先前听贲原所说,殿下来寻我是为探讨城外流民一事,”齐巢叹了口气,还未待李琰如何回复,已是自说自话接了上去,“此事进展至此也非我本意,严苛户籍本也是前朝历代皆用的手段。我也翻过县志多回,申州往年也推行过类似措施,只是不知此次为何会出现流民久久不散之事。”
穆伊心下稍疑,齐巢此番话说的倒也真心实意,只是先前小榛所言,再算上齐巢与沭阳齐氏的关系,她总觉得城外流民与这齐知州有什么关系。
“‘不知为何’?”李琰轻笑了声,神色淡淡,完全没有先前的话题涉及穆伊时的烟尘气,满是疏离冷漠。
然而,就在齐巢以为李琰要出言怪责时,他却忽的勺了碗鱼羹放在穆伊面前。
“这个味道不错。”
穆伊:……?
齐巢先前的怪异感又浮了上来,只是很快李琰仔细分析了下当下申州困境与如何仿照隔壁随州,进行百姓安置和民间财富复苏,把这种怪异又轻轻揭过。
穆伊被鱼羹一打岔,完全没注意后头两人又说了什么,再一晃神,流民之事已是被三言两语带过,李琰正向齐巢称赞府上景栽布局。
不是,就你那府邸有什么景栽布局好请教的。穆伊对听落的流民之事有些怨怼,几次三番地想再将话题往这方面引都没成功,两人从景栽布局讨论到风水玄学倒是讨论的不亦乐乎。
她无聊之下,想去寻寻齐献的乐子,奈何此人听得倒是津津有味,时而还出声表达一番铸剑与风水的关系,以及重剑方位得当还可镇宅之事。
得,也就她一个闲人。
终于熬到宴散,李琰向齐巢父子告辞。甫一出齐府门槛,穆伊就兴致勃勃向李琰重问方才他们商谈内容,以及关于齐巢此人的态度。
“说起来,这齐知州瞧着倒不像那般心思诡谲的人,反倒是有些畏惧你的模样。”她其实对齐巢的态度始终存有疑虑,可此一行又让她不住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是否有误,倘若他是装出来的,那此人着实是一个值得警惕的人选。
李琰没有搭话,只是撩开马车帘子让穆伊先上。
穆伊虽是顺从地进了去,却还是忍不住分析,“不过,那齐二郎倒是是个单纯的,什么心思都写脸上,他与他那大兄关系不好吧。”
她看着李琰正重新将帘子搭在环扣上,忍不住催促道,“李二你觉得呢?”
却见郎君眸色墨黑,定定地凝视着她,“你与那齐二关系很好?”
穆伊哪还记得这茬,此刻才终于想起先前在宴上勉强被忽略之事。
她往里坐了坐,尬笑道,“哪会,萍水相逢,萍水相逢。”
李琰没有吭声,只是坐在她身侧,瞧着神情落寞,满是一副接受事实学会大度的模样。
看得穆伊简直头皮发麻,她宁愿李琰如何与她争执如何质问她,也好过这般抓住夫婿养外室还默默咽下气的模样。
她试探性地扯了扯他袖子,发现李琰没有拒绝,一时心下狂喜,只觉有戏,得寸进尺想去牵他的手。
不过这一次很快便被轻拍掉了。
穆伊一下子像抓住了把柄般,颇为怨怼道,“二郎……”
李琰冷哼了声,虽还是一副冷淡样,却比之前好上许多。她一看有戏,又试探性地伸手去牵他。
李琰这次倒没有拒绝,只是低头凝目望来,看得穆伊只觉脊背发凉的感觉又起。
“你说的二郎,是还指那齐家小郎吗?”青年郎君如是说。
“你私下里,是不是也这么唤他?”
“你每次如此唤我,是不是脑中还总想着他。”
青年步步紧逼,穆伊只感觉自己几乎要退到马车外去。
“没没没,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根本没认识几天,萍水相逢,他还老觊觎我师父传给我的剑。”她竭尽所能地表现出对齐献的深恶痛绝,“而且这才几岁的小儿,与我也差不多高,这等小郎君,我怎么看得上呢?”
“我还是更心悦二……殿下你这般成熟的。”穆伊本想唤“二郎”,但是想起此人先前所言,连忙心有戚戚地改口,想着此般应该无刺可挑了吧。
哪想,郎君眉目一敛,似是更为幽怨,“你在说我年纪大?”
穆伊简直眼前一黑,这又是从哪里推出来的。
然而静了半响,她才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这厮嘴角微勾,也不知在高哪门子的兴。
“李琰!”
李琰察觉到这小侍卫终于发现了,忙正襟危坐,作无事发生状。
见穆伊就要来挠他,赶忙祭出杀手锏,“齐家小郎所说的其他世家郎君是谁?”虽是清楚穆伊为人,但李琰还是隐隐有些在意她为谁约了剑。
穆伊讪笑一下,不过这么多时间她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当即满脸坦率道,“你还记得何四娘有个在信阳任职的大兄不,他难道不算世家郎君?”
“何四娘托你去做的?她怎么料得到你会遇见一位铸剑师?”李琰狐疑道。
穆伊泰然一笑,道,“四娘本是托我帮忙铸剑,只是眼下有现成的铸剑师,那此等杂事自是不用我亲自出手。”她深情款款,“只有殿下的佩剑值得我亲自出手。”
李琰似是极其满意这个回答,欣然向穆伊谈起城外流民预备如何处置,又约下处理好此事后定要好好逛逛这些沿街的铺子。
穆伊何等愉悦,终于将此事揭过,相携与李琰下了马车。
“大哥哥,你要买束花吗?”不知哪里的女童忽然窜了出来,手中捧着几支黄色小花,身上衣袍有些略微宽大,瞧着分外瘦弱。
驿站小厮大惊,连忙一拥而上,想将女童哄开。
穆伊瞧着女童有些面熟,正想阻止,却见女童不知看见了什么,忽然冲了来抱住她的腿。
“姐姐,”女童仰着头看她,“你肯定会喜欢小茉的花花吧。”
“小茉?”穆伊示意小厮们退开,自己则是蹲了下来,“你叫小茉?”
“是的,小茉阿兄给小茉取得名字,说是希望小茉像茉莉花一样美好、灿烂。”女童乖巧道。
穆伊大致猜出了女童的身份,抚了抚她的软发,“小茉真乖,今天来找姐姐是有什么事么?”
“没有事情,就是想问问姐姐要不要买花。”小茉软软道,听得穆伊简直心都要化了。
想必当初自己也是如此可爱才被师父捡了回去。穆伊颇为自得,完全忘了自己有记忆时,就已有师父。
她极其自然地伸手去解荷包,“小茉的花花一朵要多少银两呀?”
可女童却摇摇头,“小茉不要银两,小茉想吃东西,小茉好饿。”
穆伊一听,赶紧吩咐小厮取了些易克化的流食,见着小茉埋头苦吃的模样,她心下稍奇。
按照齐榛的作风,再怎么样也不会让小茉饿肚子,怎的今日又是小茉自己出来卖花,又是逮着一个女郎就说自己饿。
对了,她是知道小茉的,小茉却是从未见过她,这般随便信任他人的习惯可不好,万一遇上了什么人贩子……
穆伊简直不敢往下想,如小茉这般可爱的女童,完全不可想被拐后会遭遇什么。
她正想说上几句,却见小茉已是吃好流食,将那几支小黄花一股脑的往穆伊怀里一塞,深深地伏了伏,也不带上后面小厮取来的包子,便一溜烟跑掉了。
穆伊看着更是奇怪,只是小茉踪迹转瞬不见,她又还有兄长照料,自己着实不需如何担心,便也随李琰回了驿站。
……
深夜,李琰吹干信纸上的墨汁,将其封装进信封,月色明亮,上面赫然书着:
前日寄回的流民联合请愿书,不知子渊是否上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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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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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发现了一具尸体。”一大清早,便有仕官进来向李琰如此汇报。
穆伊听着奇怪,大楚虽说久远战患之苦,但是路有饿殍河有浮尸倒也常见,何见得这样的事也要向李琰汇报。
身侧青年却先一步抬手,示意仕官继续讲下去。
仕官斟酌着言语,终是忍不住长叹了声,苦笑道,“这事说来也奇了,本来城外流民群里去个一两人倒也不稀奇,不知这事儿怎就给闹大了。听消息说是一个小少年,背后也没个父母亲人,结果昨晚发现的尸身,今晨就给闹得沸沸扬扬。”
如穆伊所想,生养送丧本是极为正常,城外流民出现这样的事情也无甚意外,可是此刻,无人撑腰的枉死少年,却忽的大为人注意,其间蹊跷可想而知。
“为人所害?”穆伊听着仕官口吻,大致明白这少年应当不是如何意外亡故。
那么,非为天灾,必为人祸。
这次汇报的仕官并非上次的万主簿,故而十分讶异地看了眼穆伊。这酆王殿下瞧着是说一不二的样子,此女能得先行追问,想必必是其得力心腹。
可又甚少见得女郎为侍……不过见李琰无动于衷,还是老实答道,“是了,如今这案子一跃,竟成了申州第一大案。满城的官兵现在几乎都汇在城外,群情激愤,说是定要揪出那幕后黑手。”
“噢?”穆伊指尖轻点案几,眉头紧锁,“群情激愤?这群情激愤的群,可是包括城内的达官贵人?”她一扬眉,直中要害道。
仕官几乎已习惯这位年青女郎作为发言人,沉思半刻,当即道,“上头的事,卑下也不敢多说,想必是有的。只是王爷当时让我打听得隐蔽些,否则这其他老爷是如何想的便也易知了。”
穆伊点点头,面色难得沉静。
“现下流传最广的说法,说是这小少年是被人逮到巷里活生生打没的,不出意外的话是为财劫人。只是卑职有幸凑近看了个大概,不知是已经给装扮好了还是怎的,我瞧着那少年郎全须全尾,活像睡着了般。”仕官抖了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李琰与穆伊又是何等人,自是一下便听明白仕官的画外音。一时间,三人俱是沉默。
……
“其实想必小的今早不来,这事不出半天也要传到殿下耳里了。”仕官最后留下这么一段话。
仕官一出去,李琰便沉声道,“我先前思来想去,此事既发生在眼前,实在无法做到袖手旁观,便先行遣人去盯着城外。以便如今日这般,能够第一时间拿到消息,也好届时不得已出手时……”
“师出有名。”
青年的话语一字一顿,音调不高,却带着极强的力度。
穆伊有一瞬间还未反应来,想着这与此番命案又有何干,而后才明白他在向她解释仕官为何会特别来上一趟。不由得哑然失笑。
心中不自觉更为敬重李琰人品,又为其思虑周全所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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