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三人疑惑之时,刚巧有个山民路过此地,三人一合计,便打算过去一问究竟。
可那人见三人是从村子里出来的,活见了鬼似的,拔腿就跑,跑得背后筐里新采的蘑菇都掉出来了也顾不得捡,边跑嘴里还边叨咕着:“山中荒村不能停……山中荒村不能停……山中荒村不能停啊……”
那人一路跑,左邻在后面一路追。
追到一条激流跟前,那人实在是跑不动了,加上也估摸着甩掉了追兵,这才停下脚步,弯着腰手撑住膝盖倒气儿。
这气儿还没喘匀,他便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扭脸一看,正是方才从村里出来的那个小伙子,此时正举着一捧野山菌冲自己傻乐。
“啊!”山民登时吓得七魂悠悠,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大叔,你的蘑菇,我帮你都捡回来了。”左邻一脸人畜无害。
那山民定了定神,确定左邻当真是活人之后,脸色才有所缓和,接过左邻递过来的野山菌,重新扔进背篓:“小伙子你可吓死我了。”
左邻一头雾水:“怎地了大叔,我只是想问问您可知道这鸡鸣山哪里是极阴之地?”
山民刚好点儿的脸色又变得煞白:“你们不就是从那极阴之地出来的吗?”
左邻闻言更疑惑了:“那个荒村是极阴之地?”
“小伙子你有所不知,那间村子早先发生了瘟疫后,是个整村人都死光光的绝户村。村里最中央的那间房子更是阴寒,最早得病的就是那户人家。”那山民许是看左邻确非反常之人,又将自己掉落的野山菌给送回来了,便打开了话匣子,“以往有过路的,见村子没人就进去借宿,结果凡是到那村子住过的,后来都莫名其妙的死了。村里的冤魂厉鬼实在太厉害。”
左邻心下一凛:“那您有听过百鬼草吗?我看那村里寸草不生的,哪有半点草木的影子。”
山民压低了声音:“所谓百鬼草,就是长在最中间那户人家院子里的草,又叫望月草,只子时才从土里冒出来,昧旦即气化消散。”
子时?那岂不是要在村里过夜了?左邻血气方刚并不惧怕什么鬼祟,只不过沈小爷让他放心不下。沈庸本就体虚八字弱,近来又减重又催吐的,身体已有些吃不消,若是再沾染上邪气,人怕是得废了。
“可有什么法子能抵挡邪祟近身吗?”
“抵挡啥?别去不就得了。”
“我们必须得拿到百鬼草。”
“唉!那就没办法咯!”山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灰尘扑了左邻一脸,“听大叔一句劝,别去。”说完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摇着头离开了。
左邻回去将打听到的信息原原本本和等在村口的沈庸讲了,哪想沈庸毫不担心,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他拍了拍左邻的肩膀:“做得好!今晚我等就住在村中央那间鬼祟最厉的房子里好了。子时好出去采草药。”
左邻大惊失色:“小爷,可使不得,今晚小的一个人留在这村子,您且和右里下山去罢。小的定会完成任务。”
“那怎么行,没听神医说吗?这草药需得心诚之人来采,效果最佳。”沈庸说完,抬腿便要往村里走。
左邻右里一齐拦下了他。
“神医什么时候说的?”左邻问。
“我心也诚。”右里道。
沈庸一人弹了一下脑门,嘻嘻哈哈地道:“神医悄悄跟我说的。”“谁也不可能有我心诚。”闪身跑进了村子。
左邻右里只得跟着他进了村。
找到那间阴上加阴的院子后,沈庸大剌剌地走了进去。
只见院内三间瓦房,北头一间正房,东西头各一间厢房。
他想都没想,推门进了正房。看了一圈,发现屋内桌椅床柜一应俱全,墙角还放了个酒坛子。
这不就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吗?也没什么可怕的。沈庸神情轻松,往屋里的床上一躺,枕着胳膊哼起了小曲。
左邻右里则如临大敌。二人皆刷刷拔出了刀,左邻贴在门边,右里则死死盯住沈庸的周围。
“你们两个,不用这么紧张,那些坏东西见不得光,现在离天黑还早着呢。”
左邻右里哪敢松弛下来,仍摆好架势支棱在原地,保持警觉状态。
三人就这么平安无事到了傍晚。
眼见天色渐黯,沈庸腾地翻起了身,盘腿大坐于床沿,从怀里摸摸咕咕掏出三枚叠好的符箓,递给左邻右里一人一个:“都说了不用怕,小爷我早有准备。驱鬼符在此,我看谁敢来。”
左邻右里皆是一脸懵,堂堂沈家小爷,何时也会行了法术之事。
“爷,您这是……何时准备的?”左邻摆弄着手里的符箓。
“山林多鬼魅,我就知道此行会碰到邪行之事,临行前特地去求的。”沈庸一脸骄傲。
右里看着手里的黄纸块嘀咕:“也没见您去哪个观啊?”
“是没去啊。”
“那这符箓哪里求得的?”
“棋盘街把头巷子里摆摊那个老瞎子那儿。”
左邻右里飞速交换了眼神,心里皆大叫不妙,那老瞎子根本是骗子一个,那日他俩去棋盘街给小爷做条幅,分明看到那老瞎子色眯眯地盯着路过的姑娘看。
就在此时,三人皆感到一阵阴风卷进了屋。
沈庸赶紧用双手手指夹住那枚符箓,口中念念有词。
左邻右里纷纷举起了刀,随时准备斩杀。
沈庸在老瞎子那儿重金求来的符箓和咒语竟真起了作用,屋内虽阴气重重窗户乱响,屋外虽狂风大作鬼哭狼嚎,却也都近不了身。
“爷您这符还真管用。”
“花了三个大银锭,能不管用嘛!人老先生可说了,不管用回去棋盘街找他,他给退钱。”
好家伙,不管用的话谁有命回去索赔啊!小爷自打遇到了陆姑娘,脑瓜好像没有先前好使了。想到这里,左邻偷偷看了沈庸。
沈小爷此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勾着嘴角含着笑,一会儿竟还嘿嘿嘿的笑出了声。
左邻看看右里,右里朝他耸了耸肩。沈小爷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到了子时,沈庸用手将那枚符箓摁在了自己脑门上,推门出了屋。
原本寸草不生的院子里,果然星星点点长出了几簇暗绿色的小草。沈庸用空着的那只手连根拔了一株下来,一股浓重的恶臭立刻飘散开来。
沈庸很难形容那气味,像极了他有次调皮捣蛋,被他二叔关在沈氏一间染料铺子的库房里的味道。
沈庸一阵反胃。自催吐以来,他便极易发生呕吐。他强压住不断涌上来吐意,咬牙将土里冒出来的那些百鬼草都拔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凶险之事。三人安然无恙、不痛不痒到了快天明。
可就在东方的天光马上就要出来的时候,一阵飓风毫无预兆地刮进来,三人手中的符箓被“嗖”地卷跑了。
方才被符箓压制下来的鬼祟一下子扑了上来,屋内的蜡烛顷刻间被吹灭了大半。三人之中属沈庸八字最弱,他立刻动弹不得,张了张嘴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左邻右里拿着刀对着空中胡乱挥砍,也是徒劳。几缕黑烟飞向沈庸,随即那烟越聚越多,很快就看不见沈庸的身影了,只剩下一团不断变幻身形的浓雾。
左邻右里怕伤了沈庸,也不敢再砍。右里扔下刀,想冲进那团雾里救出沈庸,可任凭他怎么发力,就是被挡在烟雾之外。
左邻掏出自己挂在胸前的吊坠,那是他双亲健在时他娘给他戴着防夜啼的一枚黑狗牙。他握着那只狗牙便往雾里钻,效果却和右里如出一辙。
二人开始大喊沈庸的名字,希望好歹能听到声回应。可无论二人嗓子都喊哑了,就是没听到小爷的一点儿动静。
左邻又点了支火折子,橘色的火光划向屋中间的黑雾,那黑雾只停顿了片刻便一下子将那炽烈的火焰吞得一干二净。
再这么下去,沈庸怕是凶多吉少了。
就在左邻右里惊惶失措之时,第一缕天光透过被风吹开的窗子照进屋内,浓雾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邪祟散去后,左邻右里才发现沈庸倒在地上,面如土色,早已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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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拔草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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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伸手试了沈庸的鼻息,气若游丝不说,还极不平稳,时有时无的,仿佛稍不留意就会一命呜呼。
正当二人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右里瞥见角落里那只酒坛子。过去打开来看了,里面竟还有半坛老酒。
右里用手蘸了些酒涂在沈庸额头,反复揉搓了几次。未几又试,呼吸稍缓,却还是虚。
看来昨夜邪祟太过凌厉,用酒来驱定是不行了。
事不宜迟,让神医来治才是当务之急。
左邻和右里轮流背着沈庸,深一脚浅一脚往半山腰的茅屋走。
行至半路,兴许是一路太过颠簸,沈庸竟醒过来了。不过所谓“醒过来”,也只眼睛睁开罢了,意识尚无,身上也仍是不能动。
左邻右里看着“活死人”般的沈家小爷,比他没睁眼时还要担心。二人脚下更是生出了风,一口气将沈庸背到了神医的茅屋。
老神医慢条斯理地绕着沈庸转了两圈,一手捋着山羊胡,一手来来回回掐着指头,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左邻和右里再心焦也不敢问,只得眼巴巴等着神医用判官笔写下生死簿。
倏地那神医跨出了屋门,来到茅屋前的院子里,冲屋里喊道:“将他弄出来拔草!”
啥?让“活死人”拔草?!小爷眼下连起都起不来,别说拔草了,就是让他扭头看一眼草他都未必有这个意识。
左邻右里正束手无策,屋外老神医浑厚响亮的声音惊雷般砸进了屋,“快些罢,你们想不想救人了?!磨磨蹭蹭,人死了算你俩的!老夫概不负责!”
二人一听,这是神医肯救小爷啊!赶忙七手八脚将沈庸扛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
“扔这儿!”神医指着一小片长满淡黄色小花的草地,语速飞快,“脸朝下。”
脸……朝下?!左邻右里这头稍一迟疑,那头神医又骂开了:“快点儿!等着挖坟呢?!”
吓得二人赶紧按照神医说的,将沈庸脸朝下扣在地上了。
“你,把着他的一只手,拔这片草,晌午之前拔光。”神医指着左邻,目光炯炯,“你,也别闲着,给老夫把墙角那堆脏衣服洗了。”神医又指向右里,甚是理直气壮。
有了前番的教训,左邻右里哪敢不听,老老实实照神医的话做了。
神医神医,不神怎对得起这个名号。
左邻把着沈庸的一只手一株一株把那黄花小草连根拔起,拔着拔着,沈庸竟能用另一只手撑起身子抬起头了,又拔着拔着,他竟能自己拔了,再拔着拔着,他已盘腿坐在地上双手一起拔了。
左邻见他家小爷在大太阳下颇为辛苦,额头上那层汗珠子劈劈啪啪下雨似的,念及他身体仍弱,想帮他快些拔完,便也蹲在一旁吭哧吭哧拔起来。
屋里的老神医约莫时间差不多了,踱出来查看情况,见左邻在那儿撅着屁股拔得正欢,不免又发了火:“住手!谁让你拔的?!赶快停下来!”
左邻吓得赶紧扔了手上的草躲到院墙的一角。此番情景居然让沈庸笑出了声,看来意识也是恢复了。
养尊处优的少爷沈庸,整整在烈日下暴晒了两个时辰,神医才叫他停了手到屋内休息。
进了屋,神医又给沈庸端来一碗色泽清亮的茶汤,要他趁热一口气喝下去。
沈庸感觉好了很多,起先惨白的面色也红润了不少。左邻右里见状又扑通扑通跪下了,对着神医一顿大礼。
神医还是那副止水般的神情,眉梢一挑:“起来罢,那祛痕药你们还求不求了?”
沈庸自然以为神医是要配药了,欢喜道:“求,当然求。”随即示意右里拿出百鬼草。
神医看着眼前的百鬼草,呵呵笑了两声,又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若要配祛痕药,光有百鬼草还是不够啊!”
沈庸虽有些失望,不过也算是意料之中,如此神药,又怎会轻易给他。他躬身施礼:“先生但说无妨,沈某定全力以赴。”
神医伸出三根手指:“三日内在这鸡鸣山找到四两硝石,给老夫带回来。”
沈庸闻言,毫不犹豫,毫不介意,毫不畏惧:“沈某三日内必会回来。”表完凌云壮志,便带着左邻右里离开了茅屋。
出了茅屋,一直没吭声的左邻和右里不约而同拦下了沈庸。
二人同声道:“爷,万不可再去了!”
左邻摘了颈上的狗牙递给沈庸:“爷,您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拿上这个,和右里去山下的马车里等罢,小的去找那硝石。”
沈庸这回竟意外地没有开口反驳,只盯着左邻手上那只吊坠若有所思。
右里以为沈小爷还对昨夜的事心有余悸,趁热打铁道:“这山里邪行的很,谁知找硝石的过程中又会碰到何种凶险,万一如此,我们又怎能全须全尾的回到京城?尚有未尽之事在等着您啊!”
沈庸笑了。他接过左邻手上的狗牙坠子,重新给他挂回胸前,轻叹了口气,道:“别人家的小厮,怕是不会如你二人这般日行凶险,小爷我又怎能安享其成?”
右里还是想劝:“爷,您是主子,我们是奴才,本该如此。”
“行了,别再说了,到此为止。还是研究研究这鸡鸣山的硝石会在何处罢。”沈庸坐下来,捡起一块手边的石子,在地上三笔两笔画了个山的轮廓。
左邻见小爷态度坚定,就也不再说什么,蹲下来也捡了块石头比划:“硝石需水气才可生成,找到这山中的水源,跟着水流走进山洞中,定能找到硝石。”
“寻水源去罢!”
山里的水源并不难找,昨儿个左邻追上那山民的地方,旁边就是一条激流。几人顺着下山的路很快便来到了那条小溪旁,又摸着溪流发现了一处被灌木和杂草掩映的山洞。
左邻右里从腰间抽出火折子点了,几人小心翼翼地从洞口进去。洞不大,普通人进去都要低头弯腰,体型较大的沈庸则格外辛苦。
借着微弱的火光,三人往洞深处走去,越走路越窄,周围的空气也越来越阴冷。左邻右里怕洞里再有什么阴邪之物,便一前一后将沈庸夹在了中间。
两刻钟之后,洞内传来细微的流水声。三人便知快到了。
突然,左邻脚下一空,掉落到了更深一层的地上。他还来不及出声,随即沈庸和右里也噗通噗通砸了下来。最下面的左邻只觉自己的身子往土里下陷了些许。
三人狼狈地爬起来之后,才发觉此处的土地格外松软,而湿凉的空气中,传来一股无法名状的难闻气味,又臭又呛。沈庸不免剧烈地咳了起来。
方才摔下来时,火折子被压灭了,左邻只得又掏出一支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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