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此事毕竟是事关你们两个孩子自个儿的幸福,临江王已经说了他的态度,你老实跟哀家交代,你是否已经有喜欢的人?方才那话可曾意气用事?”
太皇太后打着一手好算盘,若是郗薇说心悦之人是皇帝,看在她这个婆母的面子上,蒋太后总不好拒绝,入宫就是顺理成章,而若郗薇还是放不下李亘,那她也就当成全大长公主,怎么想都是照顾了三方,这也是一个老人最朴素的心愿。
李赢也听出来了这意思,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她是不会再回头看李亘的,那么就只能有一个选择了,夜风裹挟着春日的花香拂上含章台,他袍袖下的手指微不可查的曲了曲。
郗薇看向迎台之巅高高在上的李赢,冕旒上的五彩垂玉珠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能依稀看见他微抿的薄唇,尽管袍袖盈风看不清楚神情,但他就那么立在那里,仿佛顶天立地,即使未曾开口一句,但她忽然有了无限的勇气。
帝王一诺千金,无论如何他都会履行对她的承诺,只可惜太皇太后的苦心,她终究是要辜负了。
郗薇朝上首磕了一个头,随即挺直了背脊,掷地有声,“回老祖宗,并非意气用事,衡阳确实是有喜欢的人了,但那个人却并非临江王,而是另有其人。”
她此话一出,整个含章台的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李亘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少女,前世她那般喜欢自己,如今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这一看,他只觉心口一窒,少女神情坚定,肩背瘦削笔挺,像一支临风的芰荷,傲然亭亭而立,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稚气未脱的模样?
她分明......分明就跟后来一模一样,他被骗了,她就是跟他一样是重生回来的!所以这一切才有了一个十分合理的解释!
“薇薇......”他张嘴唤她,有心想解释一二,但是那些前世之事,怎么可能在此刻拿出来解释?一时只得顿住。
听得这声,郗薇侧首看了过去,语气无比冰寒,“还请临江王自重,你我非亲非故,如此称呼没得叫人误会。”
反正在别人眼中,她跋扈任性,他们也十分喜欢将这个标签给打在她身上,那既然如此,她就贯彻到底,不在乎多这一句两句闲话了。
她声音不算大,却语调泠泠清亮无比,在座之人无不刚刚好的听入了耳中,一时间有些甚至都有些后悔没有在刚刚玩儿个消失,这话一出,分明就是铁了心要划清界限,临江王府跟大长公主府的脸面简直是荡然无存,以后见了难免有些尴尬。
张太后跟江太妃姐妹多少有些面子上挂不住,大长公主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她今日本就是准备抢了蒋环的风头,没想到风头没出上,倒是先出了一出闹剧,这一出只怕会在上京贵族圈被人说道上好几年了,她李令爱竟然就这么成了别人的谈资。
蒋太后的目光在太皇太后跟大长公主之间转了一圈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径直下了迎台走向场中跪着的郗薇,笑意盈盈。
“跟你娘亲一样,是个爆竹性子,既是个误会,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属意的究竟是谁?今日太皇太后跟陛下都在此,哀家兴许也能为你做主,全了你们小儿女的好事。”
冕旒上的五彩垂玉珠叮当,李赢食指微屈,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大家都在等着她的回答,而他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少女的答案将毫无意外。
大长公主跟蒋太后新仇旧怨,不管是她为他解毒,特意问他要承诺,还是今日当众拒婚,她喜欢的人大抵就是——他吧?
不然为何要做这么多?李赢摩挲着指骨上的鹿骨扳指,有丝丝喜悦漫上心头,他本还在担心她若当众问他要那个承诺他该如何完美应对收尾,但如今内心竟隐隐充满了期待,还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不愧是宗事府拟上来的良辰吉日。
他想着,若她当众说喜欢的人是他,太皇太后必然是要做主让他立她为后,而他必须将蒋太后跟大长公主先压下去,她俩的旧怨等后面再好生处理,切不能让这小没良心的难做。
蒋太后饶有兴味的样子让大长公主差点没背过气去,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恶狠狠地盯着郗薇,仿佛再说“不管是谁,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不成的,大不了二婚再嫁嘛。”
郗薇的目光忍不住一颤,在谢昉拒绝她之后,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蓝序了,本来打算先拿他顶一下,但现在想想是不成的,他无根无基,大长公主跟李亘捏死他还不容易,尤其是他以后还想走仕途的情况下,她不能连累他。
她该怎么办呢?话已出口又不能反悔。
她的心“咚咚”的跳着,目光看向迎台之上,皇帝就在那里,会成为她最后的底牌,她此时脑中忽然响起了一个无比清朗的男声。
“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娶了,那便合该好生相待。”
“定下亲事的是郗李两家,成全婚事的是宫中与宗事府,你们说衡阳翁主鸠占鹊巢,但她自始至终没有选择的余地,若将这一切归咎于一个弱女子,她又何其无辜?”
她将目光看向一旁,谢昉此时也正巧看着此处,他有谢氏庇佑又有才学,品性上佳,最重要的是他还站好了队,尽管他拒绝了她,他不愿意随便应下亲事,但她想着他这样的人,不管是什么原因成的亲,以后定会好生相待妻子的。
她向来秉承有些东西是要自己争取的,谢昉那日虽然拒绝了她,但是毕竟没有把话说死,怜悯与心疼或许是一个突破口,于是——
“皇太后的好意衡阳心领了,只是衡阳注定要辜负了。”
她微微仰首,眼睫轻抬,她猜自谢昉的角度,看见的她一定是美得令人心碎的。
她似委屈又似不甘心地道:“我虽心悦于他,但他对我似乎却并无他想,在衡阳看来,婚姻最重要的是两情相悦,正如我不能接受与临江王的婚事,我想着他应该也不能接受与我,所以,就恳请您不要追问了。”
两情相悦......
谢昉的心似被人狠狠揉捏了一下。
而此时李赢心中也忽的有些微妙,上次他因为一时赌气说她是想太多,但那其实并非他的本意,他突然很是后悔,那天就应该直白的告诉她的,他喜欢她,跟她做那些事情,也并非因为什么药物的缘故,他就是想要她,情难自禁。
看她这模样,别说要承诺了,甚至不敢看他,真真是个小笨蛋,今晚就到这儿吧,过几日就亲自去跟她解释。
他自御案上拿起盛满了御酒的琉璃杯,准备开口结束这场闹剧,可话还未到嘴边,就见臣子列席之端有一人站了出来。
萧萧肃肃,清朗轩举,不是谢昉是谁?
李赢薄唇微抿,眉梢忽然几不可查地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8 16:37:42~2023-04-19 21:5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5673823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表哥,你忘了曾经答应过我的事么?◎
在看见他站出来的那一刻, 郗薇就知道她赌赢了。
谢昉跟李亘不同,轩轩如朝霞举, 是真正的疏朗君子, 内里也极有原则,上次他义正辞严的拒绝了她,恰恰说明他是个十分认真之人。
而这样的人, 一旦松口,责任感也会非常强, 即使只是怜悯之心,日后相处还怕动不了真感情?
事实上她想的没有错, 谢昉何等聪明,那一日她说她有个朋友, 他当即就猜到了她说的是她自己, 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拆穿, 甚至,他一直在等她说一句话。
那天没有等到,今日却是在此种情境下, 看着她像是困兽一般被人围追拦堵,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是有义务有能力帮她的。
尤其是她倔强的跪在那里,不肯说出他的名字,明知这或许只是她的权宜之计,但那又如何呢?
这是她的游戏, 也是她的战场,他心有不忍, 愿赌服输。
“臣, 谢昉有罪。”他掀袍跪在了郗薇旁边。
蒋太后能顺利入主翊坤宫, 这位谢氏麒麟子功不可没,她对这位与左相郑尹等人舌战三日不落下风的孩子非常有好感,闻言诧异道:“谢卿何罪之有?”
李赢看着下方跪成并排的两人,手指一圈一圈摩挲着杯口,心中突然有些烦躁。
“衡阳翁主于臣,便如天上明月,臣虽立于尘泥处,亦心向往之。”谢昉侧首看向一旁的郗薇,朝她伸出了手。
桃花目灼如舜华,就那么望着她,带着怜悯与炽热,无论是谢氏,还是大长公主,亦或在座的朝臣家眷宫人婢女百余来人,他们尽皆成了陪衬。
郗薇似懂非懂,她不需要明白,也不想去探究,她只知道她赌赢了,径直毫不犹豫就将手搭了上去。
两人的手将将触碰到一起,他便紧紧的握了住,“临江王说恋慕翁主,臣亦心悦久矣,臣以下犯上,其罪当罚,只求陛下、太皇太后、两宫太后也能给臣一个平等的机会。”
谢昉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或欣喜,或生气,或嫉妒,或难以置信,不一而足。
他没有去看任何人,只专注的望着郗薇,随即朝上首磕下了一个响头,又重复了一遍,“叩请陛下、太皇太后、两宫太后恩准。”
帝王捏着琉璃杯的指骨隐隐发白,衮服大袖中的五指紧紧攥住了手心,他睥睨的目光定在了那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上之,冕旒上的十二五彩垂玉珠轻轻地晃动着,将他的大部分脸隐在了阴影里,只觉沉稳威严沉沉,让人不敢直视。
皇帝没有出声,蒋太后看了眼大长公主跟张太后雪白的脸色,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谢卿与临江王都是我大越的好男儿,又正逢血气方刚的年纪,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子,勇气可嘉,又何罪之有?”
一句话,就将人拨得干干净净,言罢,她转身恭敬问太皇太后,“母后觉得如何?”
太皇太后倒没想到这还能生其他变数,虽未得解开大长公主跟皇帝的心结,但也未曾让大长公主越走越偏,避免了矛盾更加激化,况且谢昉其人,濯濯若春月柳,不管是外貌出身还是才学,都跟郗薇很是般配,若他们能结成一对,虽不如让郗薇嫁给皇帝那么完美,但对大长公主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
况且谢昉就是谢氏的脸面,临江王府做得,他当然也做得,只是到底有些意难平。
“当是如此,”太皇太后颔首,“陛下怎么说?”
李赢没有做声,他的目光仍旧定在原处。
一旁的李顺跟陆允是隐隐知道些情况的,作为天子近臣,皇帝这样子,分明就是在怒火中,可是现在是在宴上,总不能当真弄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
陆允直性子,心中着急却又没有办法,李顺瞄了眼御案,赶紧拿了具青铜酒樽将杯续上,恭敬递上前去,轻声唤道:“陛下。”
场中一时静得出奇,皇帝却没有任何反应。
“陛下。”他又唤了声。
李赢微微侧首,随即无比自然地一手接过青铜酒樽,一手将手中的琉璃杯搁在了李顺的掌心。
“皇祖母跟母后言之有理,谢卿问朕问母后,朕倒是想问一问衡阳。”
“都是我大越的轩霞公子,今日求娶到了朕这里,衡阳你到底属意谁呢?”他顿了顿,一眨不眨地看着挺直跪在那里的她,语带薄笑,“又或者,不在他二人之列?”
皇帝此言一出,大长公主想说些什么,但却被郗太傅给拉了住。
李亘怔怔地望着,前世他俩手牵手请婚的场景历历在目,没想到如今人还是那些人,他却再也没有自信她还是会选择他了。
李赢站在迎台之上,又有冕旒遮挡,压根看不清楚任何表情,但郗薇还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异样,不过她此时也没心情去揣摩了,大长公主跟李亘的表情让她有种报复的快感。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回握住了谢昉的手,“这就是臣女的答案,都说一诺千金,臣女想不外如是,还请陛下、太皇太后为臣女做主。”
说是请他做主,眼神却直直地看着他,李赢都不用想,她在做什么打算,那话分明就是在提醒他,履行诺言的时候到了。
他不说话,只沉沉的看着跪成并排的两人。
郗薇心中惶恐,李赢难道忘了答应过她的事情?这怎么可以?一时间她的脸色有些慌张,该怎么办呢?暗示他装不懂,明示总可以了吧?若他食言,她干脆当着大家的面把一切全捅出来好了,反正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会再嫁给李亘的!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豁出去了,“表哥,你忘了曾经答应过我的事么?”
表哥......
她从来只有有事相求的时候才会这样唤他,比如那日在太液池畔,比如那日在御池。
宽袍大袖下的手濡湿黏腻似有血腥味传来,原来这就是她说的两情相悦之人。
呵,真是好极了。
他扯了扯嘴角,提脚就往玉阶临风而下。
眼看他端着酒樽破风而来,有一瞬郗薇甚至在想他是不是要食言了,但是为什么呢?她搅了大长公主的事儿,绝了李亘的念想,对他来说不是一石二鸟的好事?她不明白,只后背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好在他最终停在了一尺开外。
“衡阳,朕再问一遍。”
“你是否主意已定?”
郗薇有一瞬的犹豫,她心中也是虚的,这次确实是利用了谢昉,很多事情也并未跟他交代清楚,但他仍然替她解了围,也不知往后会给他带来什么,她心中越感激,就越愧疚。
指甲嵌入手心,谢昉感受到她的不安,他温柔地回望着她,松了松手指,在她手心不轻不重的划了几笔。
郗薇诧异地看向他,却见他神情粲然,眼含鼓励。
她忽然浑身充满了勇气,毅然回答道:“是。”
含章台人多,都在看着热闹,免不了都会议论个几句,有等着看好戏的,也有佩服他俩的勇气的,可是当她这清脆的一声出来,霎时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大长公主也没有再说话,对于这个女儿,她实在是灰心失望至极。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甚至再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李赢看着郗薇,他该答应她的,毕竟这事兵不血刃就瓦解了大长公主的那些小心思,但他就是愤怒得无以复加,压根开不了口。
她处心积虑,不惜以身做饵,要来的承诺,原来就是为了跟别人双宿双飞?那他算什么?一个利用完就扔的工具?她可真会,竟然挑中了谢昉。
是谁他都可以不留情面,偏偏那个人是谢昉,他最欣赏引为知己正准备重用的谢昉。
掌心的痛感此时已经微不足道,大袖下的手被紧紧攥住,从来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即使是她也不例外,他一口饮尽青铜樽中的美酒,酒樽落地,年轻的帝王连道了三声。
“好。”
“好。”
“好。”
“来人,拟旨......”
28/66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