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眼神坚定,郗薇心中愧疚一闪而过。
“我月信向来不准,方才竟然来葵水了,本是准备找宫人准备月事带的,可是因得老祖宗出了事,宫女们都去了后殿忙着,我没办法就着急忙慌的躲来了此处,谁知道走得急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脚都给磕破皮了,还好你过了来。”
“啊?那你没事儿吧?”章瑶担心道:“我看你嘴角也破了,流这么多血,该是伤得有多重?不行,我得去找太医来。”
说罢,她就准备去找人,郗薇一把拉住了她,脸有些热,“别,大多都不是伤口的血,只是破了些皮,不碍事的,你别惊动别人。”
章瑶今年十五,也已经来过月事了,她突然想明白了那时候郗薇为何要去静秀阁更衣了,原是如此,宫里人多眼杂,这种事情传出去总是不美的,她十分上道,“我明白了,衡阳姐姐,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把我叫过来,是要我帮什么忙吗?”
郗薇就知道,章瑶虽然胆小单纯,但是却并不笨,有些事情还十分体贴,很会以己度人。
“有件事确实需要你的帮助,”她指了指衣襟上的血迹,“我总不能就这样出去见人,你帮我想办法弄一身整洁的衣裳过来,如何?”
看她这身确实不叫话,裙角都被磕破了,章瑶心一软就答应了,她想着一定要给衡阳姐姐找身合适的衣裳,于是再三保证之后扭头就下了摘星楼去办事了。
耳听着脚步声渐行渐悄,郗薇强打的精神瞬间垮了,双肩一耷拉就差点没往地上坠,好在有人眼疾手快大掌一伸扶住了。
曾经令人安心的气息此时却只剩下了压迫,郗薇径直挣开了他,直接瘫坐在了金丝楠木的地板之上。
李赢身上有伤,她一甩他手上就落了空,这让他有些不适,加之想起方才她直接将他推入了纱幔后藏起来,心中那股气莫名的又上了来,嘴上就有些带刺,“真是个没良心的小骗子。”
还有心情跟她斗嘴,想来方才的事儿是准备就这么轻飘飘的接过了?人在屋檐下,还是得知道分寸适当低头的,但是让她小意款款,那也是不可能。
她眼睫微抬,一点不吝啬地翻了个白眼,“我何时骗人了?”
看她不承认,他轻哧一声毫不留情的拆穿,“你来没来葵水朕难道不知道?”
此言一出,室内顷刻安静下来,郗薇的脸由白转红又重新变得苍白,他当然知道,方才都差不多算坦诚相见了。
李赢也有些懊恼,既懊恼失了分寸,又懊恼在她面前竟然开始小心翼翼,更懊恼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让向来自傲的他简直难受极了。
郗薇觑了眼身上略显狼狈的衫裙,“嗯,不然呢?难道陛下想让我实话实说吗?我是无所谓的,就是只怕会污了陛下一世英名。”
她特意将“英名”二字咬得极重,李赢哪里听不出来她口中的嘲讽之意,方才的事情确实是他一时失去了理智,他亦有心想弥补一二,“你让章瑶去给你找衣裳,可是现在宫人都围去了含章殿,只怕不好找,朕去唤陆允。”
章瑶虽然是馆陶公主的女儿,可是此时大家都围着太皇太后,宫人们忙碌得紧,只怕无暇顾及,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他是皇帝,郗薇也不想跟他硬碰硬,只能沉默以对。
李赢见此,心知她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生气,这小没良心的该是吃软不吃硬,于是绕过纱幔往门口走,因为方才脚背被砸伤了,走路不是十分顺畅,他强拖着踮脚去唤人。
郗薇也不想欠他人情,看他这样,她拉住了他,“不用了,我等得,陛下还是先去看看伤吧。”
让章瑶帮她拿换的衣裳,不仅仅是为了换下这一身狼狈,也算是给她自己找个证人,无缘无故在宫中消失这么久,总是惹人生疑的,况且还是跟皇帝一起,为了顺利跟谢昉成亲,她现在得格外注意声名。
手上触感是那么的柔软沁凉,李赢挑眉,故意没有将目光锁在手臂相接处,她也不是像她说得那样讨厌他生他的气吧,不然也不会还关心他的伤。
这伤口虽然痛,但也挨得不冤,心中突然浮出了丝淡淡的喜悦,他就这么任她扶着,行至白玉石阶之前。
不过一声口哨,陆允顷刻出现在了石阶下面,方才摘星楼内的声音他是隐隐听见的,此时并不敢抬头,只单腿跪下等候吩咐。
李赢还未曾开口,郗薇就抢先道:“陛下受伤了,你快带他去看看。”
陆允心中一惊,方才那声音奇怪,他就猜到要出事,果不其然。
肩颈处的伤口火辣辣的,脚背肿得老高,动一下都疼,确实该先去处理一下,而且再跟她待下去,万一她又提那承诺的事怎么办?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李赢索性从善如流,跟着陆允先回福宁殿。
眼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郗薇可算长舒了一口气。
*
福宁殿。
内殿里只皇帝一人,时不时能听见一两声抽气声。
李顺跟陆允随侍在帘后,两人一阵推推挤挤,最终还是李顺拗不过,掀了锦帘先进去。
“陛下,要不奴才还是去把沈太医叫来?您这......”
被帝王一瞪,他只得立马住嘴不敢再言,只是苦着一张脸,忍不住十分担心。
李赢一边自个儿抹着药,一边道:“嘴巴给朕放严实些,漏了风声提头来见。”
这是自然,皇帝龙体受损,这事儿若是声张出来,就不是小事儿了,李顺赶紧保证,“奴才一定把这张嘴给缝起来。陛下,要不还是奴才来吧,您这......像伤着筋骨了。”
开始还不觉着,此时右脚已经整个的有些麻木了,若是拖久了被人看出来倒还麻烦,李赢点头,算是默认。
李顺心中一喜,赶紧跟陆允两人撸起袖子搬了张小杌子过来,拿了纱布沾着药水小心翼翼的给皇帝清理,然后再擦着活血化瘀的药膏,将药油烘了覆在脚背上。
李赢指腹轻触在肩颈的咬痕处,这口可真深,她是当真一点情面也不留。
若是换成谢昉,他也会下嘴这么狠吗?
这样一想,他气得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朕不许他们有任何肌肤接触,就算是咬,也只能咬朕一个人!
谁知道还没站稳,左手掌跟右脚就传来钻心嗜骨之痛,他忍不住痛“嘶”出声。
李顺跟陆允赶紧搀扶住了,“陛下,当心。”
很好,刚敷上的药油算是白弄了,没办法,李顺只得重新烘过。
陆允看不下去,有心提醒道:“陛下,这伤筋动骨一百日,您虽没那么严重,但这几日也当好生静养着,不然这足弓疼痛可能会拖上许久。”
这事儿李赢自然是心中有数,他睨了眼他俩,“你俩的账,也是时候该好好算算了,那章瑶如何过得摘星楼?”
李顺跟陆允心头一凛,就知道,这事儿迟早得被发现,两人“扑通”一声齐齐跪了下来。
“陛下,这......这都是奴才的主意。”
差事可以没办好,但陛下最忌撒谎,说实话还有条活路,李顺把眼一闭将心一横。
“是奴才听着声儿不太对,您是九五至尊,又绝顶聪明,性子向来矜傲,今日在含章台就就就硬生生把琉璃杯给捏了个碎,偏翁主也不知您的心思,她又向来也不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奴才们担心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场面,届时徒惹后悔,所以才放纵章家小姐上了来。”
李顺打小就是李赢的伴当,对于帝王的脾性是把准了脉的,别看皇帝嘴上不说,但是这桩桩件件,分明是对衡阳翁主不一般的。
他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也从未花过心思在这情情爱爱之上,这忽然在衡阳翁主这里吃了大瘪,做出来的事情就难免会失了理智,等事后再想起来,难保不会后悔什么的。
李顺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失去分寸的模样,这不更表示衡阳翁主的不同么?若真放任事情发展不管,这好不容易铁树开花,就这么凋谢岂不可惜?
他跪地伏身,“奴才有罪,请陛下责罚。”
陆允也双膝跪了下来,“属下失职,请陛下责罚。”
看着并排跪着的两人,李赢没有说话,他俩跟了他多年,对他自然是足够了解的,但从前他心思向来不外露,倒没想到这事儿在旁人看来已经如此明晃晃了,偏她却丝毫不知。
也或许不是不知,而是不想知。
“衣裳送过去了么?”李赢问。
“回陛下,奴才找了个含章殿的婢女,已经送过去了,章家小姐心思单纯,并未多想。”
“嗯。”
殿内一时静了下来,往常的福宁殿,是宁静祥和的,可是今日,空气里却似飘着羽毛,惹得人心里痒痒又烦躁。
“你们说谢昉哪里好?”
李顺一边上药,一边偷偷打量着皇帝的脸色,没敢说。
李赢没好气,“有话就说。”
李顺一把将皇帝的脚给捧了住,“陛下,奴才有个请求,若是奴才说了您能不治奴才的罪么?”
李赢凉凉一刮,李顺赶紧道:“哎呀陛下,在奴才眼里,谢公子虽是芝兰玉树,但跟您是万万不能相提并论的,只是或许在衡阳翁主看来,您是九五之尊,会不会太......”
他将手举高,比划着,声音低了些,“奴才的意思是,衡阳翁主虽然身份尊贵,可是跟您九五之尊也是没得比的,您说她会不会觉得您太......太高不可攀了......”
会是这样?想起郗薇下嘴的狠样儿,李赢一掸这奴才的脑袋,他也是气糊涂了,竟然问起他来。
眼看皇帝不再做声,李顺跟陆允只得面面相觑。
李赢摊开手心,几道琉璃碎片扎的口子触目惊心,想起她说的话,他一把捏了紧。
之前因得太过盛怒,许多事情来不及细细琢磨,但现在想来,郗薇跟谢昉之间是有问题的。
谢昉上京分明没有多久,两人压根没接触几次,怎么就情比金坚了?
他不信郗薇若是有喜欢的人,还会跟他玩什么交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他忽略了的事情?
手心的疼痛清晰无比,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神色懊恼。
或许李顺有一句说对了,他跟谢昉确实不同,谢昉轩轩若朝霞举,她喜欢温柔一点的?
第37章
◎那陛下呢?◎
含章殿。
宫人太医们忙碌了好一通, 太皇太后终于醒了过来,但是因着她刚醒, 身子还不是十分利索, 太医建议先不要妄动,于是一宫人都还在这含章殿守着。
殿内熏香都停了,两宫太后并馆陶公主跟安乐公主带头在大殿为太皇太后祈福诵经, 而内殿只留了大长公主跟沈嬷嬷贴身伺候。
“叫她们都别念了,一个个年纪也不小了, 熬不住,让她们早点回去歇着吧。”
沈嬷嬷看了眼兀自按着眉心的太皇太后, 赶紧低声应下,转身出去通知了。
内殿一时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大长公主将御寝天鹅绒软枕靠在榻边, 亲自将母亲搀了起来, 语带嗔怪,“母后,您可吓死阿令了。”
太皇太后如幼时般浅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 “你可算也有知道怕的时候了。”
“别担心, 就是为了你跟衡阳,哀家身子也还能再撑段时日。”
听闻此语,大长公主脸色一窒,“您可别提她,我要被她给气死了, 这丫头现在是眼里心里都没我这个做母亲的了,但凡她能想着我跟她父亲分毫, 今日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太皇太后拉了她的手, 劝道:“阿令, 依哀家看,这孩子正是心里有你们,才这样做的。她早就跟哀家说了不喜欢亘儿了,你又何苦非要将他们拉在一块儿?”
“那母后您为何又非要将她跟李赢那小子拉一块儿?甚至不惜用装昏倒这种戏码来拒绝回应赐婚。”
“哀家还不是为了你!”太皇太后捂着心口,“这几年你跟皇帝愈发水火不容了,若不是哀家苦心维系着,你日子能有这么舒坦?哀家真是不明白了,衡阳若嫁给皇帝,以后生的孩子也是你的血脉,母族为他护航,这大越的江山迟早得交到他手上,你何苦非要跟临江王府绑在一块儿?”
大长公主冷笑,“母后,您总觉得是我任性,可您想过没有那蒋环母子会准我的孩子做皇后么?或者说会让她一直做皇后么?您不会不知道那她那侄女儿蒋菀也跟着进京了吧?再说了本就是我们家的东西,还要让我去跟他们母子讨要,看他们母子脸色,打死我也是做不到的。”
临江王府就不同了,他们仰仗她的势力,以后也是她的傀儡,只有这样,这大越的江山才会重新回到她的手上。
“阿令,蒋氏与你从来都不同。”太皇太后叹息一声,大长公主被宠坏了,让她放下骄傲等于让她去死,可是这是一个母亲万万不能接受的。
她确实知道她们之间的陈年宿怨,但照她看来前尘往事在蒋环那里早就过去了,反倒是她这女儿还念念不忘。
她所想也不过是一家人好好相处罢了,大长公主若能放下对权势的执念,甘心伏小做低,就冲着她们的拥立之功,待她离世之后,还有郗薇这个纽带,若是诞下一儿半女,就算不能继承大位,看在儿孙辈的面子上,怎么也能保她荣华富贵一生了。
硬要要求只会激起她的逆反心理,太皇太后蹙眉捂着胸口,“阿令,你就当是母后求你不行么?你说他们母子不会同意,哀家看着皇帝跟衡阳分明就是有戏的,你们两府商量好了请婚,半路杀出个谢昉,按理说他若是直接顺势将这婚赐下去,还能打你们两府的脸,蒋氏就是这个意思,皇帝却把这事儿按了下来,阿令,哀家看着这俩孩子有戏。”
“有戏?”大长公主气急败坏,“一个是蒋环跟李晟的儿子,一个是柳诗情养的女儿,您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一起?”
“哀家就知道,你介意从前的事情,打心里不能接受衡阳,可是她毕竟是你跟太傅的亲生女儿。”
“那又如何?我供她吃供她穿,给她求封号与地位,若是没有我,她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讨生活,我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她不思回报也就罢了,反而还反咬一口,您说说这跟柳诗情又有何分别?”
“你!阿令,孩子不是这样养的,真心才能换真心,她是人,不是你的工具。”
自己母后苦口婆心,她当然知道她是为她好,但她此时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话专捡难听的说,“母后现在知道教训我了,那您当初呢?可不是也把我当成工具去讨父皇欢心?您教训我之前,怎么不想想若不是您当初不能再生,您还会把我当成唯一么?”
太皇太后一巴掌下去,随即捂着胸口,对于她说的这番话,一时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但整个人还是气得不行。
她越想越生气,心口骤然收紧,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这一次却不是装的了,她是当真心疾发作了。
沈嬷嬷赶紧去唤太医,大长公主也有些吓到,她再任性,那也是打小疼爱她的母亲,她紧紧抓着她的手,声泪俱下地唤着“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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