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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熙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企图调动自己的副交感神经起来紧急加个班，好让这收缩过分卖力的心肌能消停些。
他将编辑框里的话快速过了两遍，确认措辞有分寸又不失亲切，这才按下发送：
「医生建议，生病的人今晚最好早点休息。」
穿着公主裙的卡通人物，拉开粉蓬蓬大裙摆，对他甜美微笑：晚安。
他翻出很久之前收藏的Q版白大褂系列表情，向“公主”回敬了一个彬彬有礼的晚安。
***章末小剧场***
“Embrace……the uncertainty in art……完成品的……情感脱离……啊啊啊啊！”
邓媛大力揉搓摧残着已经变成乱鸡窝的头发，面对打开的电脑屏幕哀嚎：
“什么大作业要写一万字啊！没有啦！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啦！Spring break不是用来旅游的吗，到底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写！作！业！啊！”
她掏出手机，在红红蓝蓝黑黑的图标之间来回切换，企图装鸵鸟逃避现实。
所有app翻过一遍，邓媛郁郁转回绿方块，点进了朋友圈。
咦？新刷出的这条晒夜宵状态，好像信息量有点大啊……
一张四四方方的山药排骨粥照片，来自那天在酒吧出手相救的御姐，配文是：
“不期而遇的美味，最让人温暖。”
图片下面，有个熟悉的名字。
她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眼花，握着手机直发懵：
“小明哥怎么会点赞逸舟姐的朋友圈呢？他们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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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逸舟有话说：作为一名成熟的大人，撩……不是，聊天当然要进可攻退可守，游刃有余才行（得意.jpg）
第4章 艺术与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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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熬过严冬的生物，都渴望在春天的阳光下撒欢儿，人类也不例外。
每一座走出寒冷的城市，都努力迎合着这种撒欢儿，想把钱从大家钱包里掏出来，南城也不例外。
即便这座城市冬天最冷的时候，气温也很少低于10度，但并不妨碍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向往，驱使着杭逸舟一到周末，就跃跃欲试到处打卡。
经过一下午软磨硬泡加微信消息轰炸，周日早上，她终于拉着靳书语，如愿站在了南城艺术馆门口。
“说真的，我大概胚胎的时候就没有发育出来艺术细胞这种东西。”靳书语望着造型颇有风格的石头建筑，略显忧伤，“你让一个理科生来看这玩意儿，简直是对牛弹琴。”
“我也看不懂啊，”杭逸舟收起遮阳伞，用力呼吸了一口满是花香的空气，“高兴嘛！你看这里进进出出这么多人，难不成都是艺术大师？肯定大部分都跟你我一样，凑热闹而已啦！”
她勾着靳书语肩膀往里走，边走边唠叨：“你都在你们那破实验室呆发霉了，春天啦，出来晒晒遛遛，万物生长靠太阳，懂不懂？”
被她勾着的人无情拆台：“我们正离开太阳，往室内走呢。”
“刚刚不是晒过了嘛，”杭逸舟摸摸自己的脸蛋，“不能晒太多，紫外线照射会让人变黑，还会变老呢。”
靳女士看了看杭逸舟一身轻熟知性连衣裙，又看了看自己的T恤工装裤，拍掉肩上小手，主动将人揽过来：
“注意仪态，你穿裙子不适合这种动作，换我做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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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杭逸舟拍着脑门暗叹：靳书语真的很有自知之明，她确实完全不适合这个艺术展。
一般人没有艺术细胞，大多像她这样，虽然一头雾水，但出于外行的卑微，看不懂至少能保持安静。
靳书语就不一样了，她不但看不懂，还很敢评论。
展品说，将现代机械与古代书法结合，能够塑造出打破时空界限的艺术，她吐槽：
“这也没写到纸上啊，机械臂挂个红绸子乱甩算什么书法，怎么不说是跟广场舞结合呢？”
展品说，堆积的书信蒙上融化白蜡，是封存的记忆，她舔嘴：
“这个白白的东西，造型简直跟牛奶冰沙一模一样。”
有这些破坏气氛的杠精评论在先，当她们走到一副用火药在半成品画纸上引爆“炸”出来的画前时，杭逸舟惊讶地发现，靳书语一脸若有所思，竟然读介绍读到入了迷。
她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跟靳书语认识，很熟悉“杠精”现在脸上这副表情。
这是真上心的表情。
杭逸舟凑到靳书语脑袋旁边，去看展示板上的解释：用火药来引入绘画艺术的不确定性。
靳书语捏着下巴咂嘴：“不确定性……”
杭逸舟战术后仰：“这回，你又要说什么？”
“就……没有不确定性啊……”靳书语回头，一脸困惑，“火药燃爆的过程，是确定的，可以用CFD模拟出来。”
“什么……D？”她傻眼。
“Computational Fluid Dynamics，计算流体力学。”靳书语难得端正了态度，认真解释道，“只要输入位置和用量，就可以模拟出爆炸之后的形态，完全不存在stochastic……”
“停——”杭逸舟及时投降，“算我没问。我对你的博士课题不感兴趣，以及我觉得人家说的‘不确定性’，跟你说的‘不确定性’，不是一回事。”
工程力学系博士研究生小靳眯了会儿眼睛，无谓耸肩：“好吧，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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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起得太晚，两层楼的艺术展，她们才逛了半层，就到了午饭时间。
赶在地下一楼餐厅被拖家带口的大部队攻陷之前，杭逸舟跟靳书语成功占到了一个靠窗的桌位。
周末看展，果然是人山人海。
餐盘里的饭还没来得及动，杭逸舟听见，身旁传来了礼貌的询问：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她抬头，与邓媛视线相对，两人异口同声：“这么巧？”
“逸舟姐姐你也来看展啊！”邓媛端着餐盘，一脸惊喜，“我可以坐在这里吃吗？”
“可以啊，这里没人。”
桌子是四人位，靠近过道的两把椅子尚空。邓媛麻利地放好托盘，回身朝后面大幅招手：
“小明哥，快过来，我找到座位啦！”
杭逸舟手中筷子一顿，下意识向她打招呼的方位看去。
她鱼缸里的新晋高质量小帅哥邓熙明，正迈着他视觉效果一米五的大长腿，穿过重重人流，微笑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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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逸舟抱着胳膊，慢慢悠悠，走在临时组成的四人看展小组里，不知该怎么描述现在的状况。
半小时前，她和靳书语在地下餐厅与邓熙明兄妹巧遇。
一顿饭吃下来，他们这对正处在暧昧期的男女，关系没有任何进展，倒是邓媛跟靳书语一拍即合、相见恨晚了。
邓媛对靳书语刁钻且犀利的艺术评价大为欣赏，听得津津有味，顺带吐槽自己的作业是多么惨无人道，导致她需要特地跑来看展凑字数哦不对是找灵感。
靳书语则惊讶于邓媛口中每件展品背后弯弯绕绕的派别和艺术家们复杂的人际关系——这都是寥寥数字展品介绍里不会写的东西。
于是，相见恨晚的邓女士与靳女士迅速结成看展小组，一路走一路嘚啵，场面分外热烈。当靳书语说到类似“CFD”或者“stochastic”这种妖孽评价时，邓媛甚至会激动地掏出手机记下来。
她们说，这是科学与艺术的碰撞。
“这分明是赶作业与听八卦的碰撞。”杭逸舟撇嘴，跟在后面小声吐槽。
身侧的大长腿闻言轻笑，声音低沉柔和：“抱歉，媛媛是不是打扰你和朋友看展了？”
“那倒也没有，我们本来就是周末出来散散步，瞧个热闹而已，哪懂什么艺术。”
她挽了下耳边垂落的碎发，对他眨眼：“说起来，还要谢谢你推荐的好去处呢。”
邓熙明耳朵尖微微发红。
前天晚上跟她闲聊，她抱怨这周末没找到好玩的地方打卡，他忽然想起邓媛似乎说过，这里有个当代艺术展，就随口提了一句。
没想到，她真的会来。
不，其实，也想到了。
他今天主动来给邓媛当司机，不就是在期待，能与她偶遇吗？
邓熙明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算什么关系。
他们几乎每晚都会聊天，忙的时候少聊，不忙的时候多聊。从加上她微信开始，就一天不落地互道晚安。
透过手机那些白白绿绿的对话框，他认识了她的可爱秘书、坑爹老板、难缠客户，也绞尽脑汁，从自己枯燥的工作科研中提炼出些趣事，讲给她听。
明明上次粥店之后再也没有碰过面，邓熙明却觉得，杭逸舟在他生活中存在的痕迹越来越重。
去便利店买早餐，忍不住想试她推荐的新品咖啡；
在食堂吃午饭，下意识搜出她提过的综艺节目；
夜宵馄饨摊上，偶然又遇到那对高中姐妹花探讨攻略男神的进展，虽然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可一听见“男神”两个字，他就抑制不住的脸红。
还有郝医生养在办公室的茉莉盆栽，结了满株白米粒样儿的骨朵，有几朵着急的，已经悄悄在屋内散开幽香。
茉莉……
午夜绮梦中，朦胧、混乱、猝不及防又转瞬即逝的温软触感，也总是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味。
此时，同款茉莉香正一缕一缕，持续不断地钻进他鼻子。
他落后杭逸舟半个身位，能看清她耳垂下精致小巧的花朵形耳坠，在随主人步伐活泼晃动，仿佛那缕香气，就是从这花朵上散发出来的。
邓熙明动了动干涩的喉咙，略显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也不知道……”杭逸舟忽然出声，让邓熙明刚移走的视线像是自己长了腿，又乖乖转了回来。
他向她那边微微颔首，侧耳认真细听。
她目光落在前方两个滔滔不绝的人身上，语调带了些轻松的调侃：
“她们这么胡说曲解作者的意思，作者听到会不会哭啊。”
邓熙明随她的眼神望去，隐约听见邓媛和靳书语的对话里，零星传来“虫洞”、“空间弯曲”等词汇。
他瞧了瞧地上摆放成不明形状的几组粗麻绳，不免也笑了：
“可能，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吧。”
杭逸舟一愣，转过头去看他，随即莞尔：“你看了那个综艺？”
“嗯。”邓熙明挑眉，双手插进裤兜，回了她一抹阳光帅气的笑容，“很下饭，多谢安利。”
***章末小剧场***
邓媛在展馆暴走一下午，步数直逼一万五，出来与杭逸舟两人道别后，拖着邓熙明就进了旁边的披萨店。
披萨下了单，还没做好，她咬着饮料吸管，满脸奸笑：
“哥，你是不是喜欢逸舟姐姐？你想追她啊？”
邓熙明诧异抬眼：“你……你胡说什么。”
“嘁——”邓媛搅着杯子里的百香果，摆了个高深莫测的表情，“你一个母胎单身的纯情少男，心里那点小九九全写脸上了好不好？像我这种身经百战的情场高手，吃午饭的时候就看出来啦！”
“谈恋爱重的是数量吗？”
邓熙明一个脑瓜嘣儿落在牛逼哄哄的堂妹额头，正色为自己分辩道：
“我没谈，是因为没有遇见合适的。”
“没遇见合适的……”邓媛撇嘴，吸了口饮料才继续，“说真的哥，别抱太大希望，你追不上逸舟姐的。”
“为什么啊？”
“就像你说的，谈恋爱要找合适的，你们明显不合适啊。”
她掰着手指，认真给邓熙明分析：
“在修炼爱情的道路上，如果我看你算中学生看小学生，那么像逸舟姐这样风情万种的熟女，明显已经步入高等教育的殿堂了。你段位太低，新手村还没出就想打大boss，当心被秒的渣都不剩。”
“歪理。”邓熙明小声咕哝着，拉过自己那杯西柚汁，浅浅尝了一口。
呸，又酸又苦，可真是童叟无欺的鲜榨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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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奇葩说》马东
注2：以火药绘画建立艺术语言——当代艺术家蔡国强先生。
第5章 蓝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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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对杭逸舟所在的这家航运公司来说，着实是分外艰难的一年。
第二季度已过半，业务量同比去年下降超过30%，至于理由嘛……悲催又无奈。
不是因为成员能力低下，不是因为老板决策失误，甚至，都不是因为范少爷的随心所欲游手好闲，而是因为，国际贸易环境剧变。
航运是依托贸易而生的服务，没有贸易，运什么呢？
他们原本最大的客户公司，由于所在国家的缘故，自四月份开始，彻底与我国断了生意往来。
据新闻称，那家公司自己也损失惨重。不过，杭逸舟操不着那帮洋鬼子的心，她只知道，他们得积极发展新客户来补偿这天降横祸才行。
近日在谈的一笔大订单，来自南城某外贸公司，老总姓杜，是个人到中年的秃顶。
杜总混迹商场多年，头上幸存的毛发，每一根都透出精明。与他几轮谈判下来，合同修了又改，业务部的王经理背地里没少跟杭逸舟骂街。
这不，他今天又来了。
“这个老奸巨猾的秃子，一个星期了，一直吊着我不见，总有新借口在忙！”
杭逸舟支棱起一只耳朵，听着他怒吼吼地渲染氛围，手上键盘敲击半刻未停，只是在他换气的功夫，非常配合地补充评价：“人家肚子里那不是脂肪，是在商言商的智慧。”
“一直拿不下单子，我们马上就要运转不开了，他不就是打着这个算盘，想往下压价吗！”
王经理“义愤填膺”完了，话锋一转，添了几分神秘兮兮：“杭经理，你知道，他这次的新理由是什么吗？”
杭逸舟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面上表情却丝毫不显，好奇得逼真：“什么啊？”
“在医院陪老婆生孩子。”
“哈？”这回震惊不是装的，她是真震惊了，“杜总看着得有四十大几了吧？他这是……响应号召，生了个二胎？”
“二胎倒确实是二胎……”王经理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神情，“他前年跟原配夫人离婚后，立马就把小三扶正了，所以现在这个……”
“奥……”
杭逸舟挑眉：好像……也合理。
不过，这个“王啰嗦”跟她絮絮叨叨小二十分钟了，到底要让她帮忙干什么呢？她一心二用，进度严重受影响，耐性已经快耗尽了。
“王啰嗦”经理兜够了圈子，满脸真诚笑容：“你看，咱们能不能，下午一起去医院看看他老婆……顺便，我再磨磨签约的事情。产科病房，我一大男人，自己去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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