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了,她负责在病房里探望产妇兼赞美婴儿,王经理就可以趁机拉着杜总去楼下“抽根烟”了。
不过,杭逸舟打心底里怀疑,这一趟究竟是不是真的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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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把鲜花摆上床畔桌柜,杭逸舟都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朴素温柔的女人,就是传说中让杜总抛弃糟糠之妻的“小三”。
杜太太没有涂任何化妆品,长相清清淡淡,个子也十分娇小,怎么看都是标准的贤妻良母。
庸俗经理在内心悄悄自我反省:是她对这个群体过于刻板印象了,还是,结婚总会让人飞速蜕变?
哄睡了孩子的女人,坐在床边与她闲聊,声音礼貌又和善:“杭经理真有气质,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杭逸舟客气答道:“我在航运公司做法务。”
“真好……”女人垂眸,嘴角勾起浅浅的苦笑,“我都没签过正式的劳动合同呢,进老杜公司,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一份实习……”
饶是杭逸舟自诩见多识广,现时也被这位年轻太太的直白打懵了,晃神之际,竟没接上话。
初次见面,就聊这么开吗?
杜太太貌似也并不指望她接话,抚着自己丝光棉质睡衣上并不存在的皱褶,旁若无人地继续:
“跟六个人合租一套隔断房,里面还有两个男人,晚上我都不敢去厕所……为了不迟到,每天早晨五点半就要起床……不怕你笑话,我从前在家里割猪草,也就起这么早了……”
女人的声音婉转平和,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却让杭逸舟听得越发坐立不安:
“杜太太……你……”
“所以啊,”杜太太轻声打断了她,眸底干净透亮,全无一丝泪意,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那时候,如果有人给我指出一条捷径,告诉我,不需要经过艰难的摸爬滚打,也可以顺顺当当,获得心中期盼已久的幸福,是不是……真的很难拒绝?”
杭逸舟注视着那双平静的眸,却好像看到了潜藏其下的隐隐暗流。
一双手,伸出深潭,紧紧抓着岸上的草根,殷切等待她的答案。
她喉头忽然有些干涩,舔了舔唇,嘴角挽起轻柔弧度:
“当然,到达幸福的捷径……这种诱惑,对每个人而言,都很难拒绝。”
杜太太抬头看她,似乎在确认,这是否只是敷衍的外交辞令。
杭逸舟由着她看,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对望。
直到这个停顿,明显超出了寻常对话该有的间隔,杜太太才慌忙别了头。
她笑了,再开口,声音里多出一丝压制不住的哽咽:
“谢谢你,杭经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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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杭逸舟的心情变得很沉重。
刚刚趁“王啰嗦”跟杜总回来前,她悄悄嘱咐了守在病房门外的杜家妹妹几句话。
长相与杜太太七八分相似的小姑娘,面上懵懵懂懂,不知听进去多少,瞧着并不是个能让人放心的托付者。
只是,她也做不了更多了。
杭逸舟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黄鱼馄饨,胸口发堵,半天没动筷子。
眼前光影一暗,有人坐到了她对面。
来人大步流星,似乎走得有几分急切,因而坐下时,带起一阵初夏暖热的夜风。
他一脸惊喜:“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吃晚饭?”
杭逸舟及时压下繁杂心绪,调整出一个毫无破绽的浅笑:
“我惦记这碗馄饨啊。从上次就好奇,到底什么味道能让邓医生流连再三,一直没机会尝,今天正好到医院探望病人,顺便过来拔个草。”
“他家黄鱼馄饨很好吃的。”邓熙明不疑有他,热情介绍着,“皮薄馅大,鲜而不腥,配上骨汤做底,香极了。”
杭逸舟被他的热情感染,脸上笑意渐深。
她舀起一个滑溜溜圆鼓鼓的大馄饨,轻轻咬下,浓郁的酱香鲜味瞬间充盈在唇齿间,带给人满满的幸福感。
这张脸,果然很下饭。他一来,她的坏心情,就被吹散了。
她在邓熙明低沉和缓的嗓音里,悠悠将勺中剩下半个馄饨吃光,然后去热气腾腾的汤底舀新的。
他神采奕奕,正在讲昨晚聊到一件趣事的后续,幽默却不会让人觉得吵闹,连兴致盎然时手指的小动作,也透着淳朴的憨意。
大半碗馄饨下肚,杭逸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你怎么没点?”
“嗯……我吃过了。”邓熙明双手交叠,两个拇指来回搓磨,略显局促,“我刚刚,其实是路过这里,看到有个人很像你,就……”
就……两条腿不经大脑同意,自作主张架着上半身,挪近了热闹小店外面的桌子。
杭逸舟哭笑不得:“那你原本打算去哪里呢?”
他向后一指:“这条小路,通到新修的海滨公园,有健步道可以慢跑。”
邓熙明说完这句,两人忽然都沉默了,气氛中弥散着些许尴尬。
他扯了扯嘴角,艰难一笑,试图打个圆场:“嗯……你吃完了吧?那我就不打扰……”
“这样问,可能有点冒昧。”
杭逸舟慢条斯理端起茶杯,用一口谷香四溢的大麦茶,作为今日晚饭的结束。
她抿唇,残余的星点茶水,让唇上一片亮晶晶:
“能不能邀请你,一起去新修的海滨公园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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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附近这片海滨公园,虽然是新修的,人气却已经很旺了。遛狗的、慢跑的、带着孩子出来放风的……欢声笑语不断。竖着招牌的小广场上,甚至还聚集了一波中老年人士在跳舞。
邓熙明跟杭逸舟沿着栈道走出没多远,便在海边供人钓鱼赏景的小石阶坐了下来。
“真不好意思,”她脱下高跟鞋随手放在一旁,满脸歉意,“打扰了你的慢跑计划,这会儿连散步也不成了。”
邓熙明盯着她脚后跟上明显的红痕,面露不忍:“我有创可贴,你要用吗?”
杭逸舟讶异:“现在?你随身带着?”
他点点头,从衬衣上方口袋里,掏出一枚薄薄的创可贴,还有一根消毒棉签。
独立包装的碘伏棉签被男人熟练拆开、掰断,暗红色的液体随指尖轻弹顺从流下,很快浸湿了整个海绵头。
邓熙明伸出手,将将碰到杭逸舟的脚时,又犹豫地缩了回来:“要不……还是你自己来吧。”
杭逸舟哑然失笑:“邓医生,你是21世纪的人吗?不是说在医生眼里,病人都不分性别吗?”
邓熙明的耳朵又开始烧了。
在医生眼里,病人当然不分性别。可他,没把她当病人看啊。
然而没等他想出怎么回答,女人已经把脚挪近,并十分俏皮地藏起了双手。
“磨破的地方角度太刁钻,我自己看不好,麻烦邓医生,送佛送到西吧。”
一口一个“邓医生”,再推辞,倒显得他矫情了。
邓熙明只得硬着头皮握住她脚腕,轻轻抬高,借了远处投来的一抹灯光,给伤口清创。
“可能会有点疼。”棉签触到皮肤前,他下意识嘱咐了一句。
海浪一下一下,冲在整齐砌出的岸沿上,发出规律击打声。杭逸舟双手支地,静静看着笼在路灯柔和黄光里的男人,一丝不苟地涂抹消毒、将创可贴拆封贴上,动作专业娴熟。
手指从托起到放下,没有多碰她脚上任何一处。
“好了。”他抬头,对她微笑,随手将所有垃圾包好,重新装回裤口袋。
明亮真诚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她熟悉的,来自男性对女性的,或明显、或隐晦的暗示。
杭逸舟动了动脚腕,唇角微勾:“谢谢。”
“小事。”邓熙明微微摆手,并随即发表感叹,“我一直觉得,高跟鞋是残害现代女性脚部骨骼的重大元凶。”
“嗯……酒精伤害消化道,高跟鞋伤害脚骨骼……”她笑意盈盈,“我懂了,结论是,上班会残害女性身体健康。”
“何止女性,上班会残害全人类的健康。”邓熙明冲她咧嘴,露出八颗整齐牙齿,“没办法,不上班,哪来的钱呢?”
这句话,倒让杭逸舟忽然想起,下午在杜太太病房的插曲。
她默了默,视线投向远处波澜起伏的海面。
幽暗深沉的大海,不断泛起微波,前推后涌,夹带着星星点点的蓝光,最后扑碎在他们眼前的礁石滩上。
蓝光?
杭逸舟精神一振,扯了扯邓熙明的袖子:“你快看,是‘蓝眼泪’!”
古老的江湖传说中,蓝眼泪,曾跟四叶草齐名。
邓熙明先是一愣,随后顺着杭逸舟所指的方向仔细端详了许久,才看清隐在暗夜里的点点蓝荧。
蓝眼泪,真是久违的名词啊。
他抿嘴笑:“希氏弯喉海萤,又名夜光藻,昼伏夜出,容易在吹南风并且涨潮的时候出现。”
杭逸舟惊喜的表情微微卡顿,无奈转头:“你的知识储备……好丰富。”
“这个词火的时候,我在上小学,正对生物兴趣浓厚,天天抱着一本死沉的《生物百科大全》。”
邓熙明伸直了腿,发出一声舒服的慨叹:
“我还知道,四叶草是豆科车轴草属,苜蓿变种。所以每当有女生课间跑到花坛里找四叶草,我就凑上去臭屁又讨人嫌地说,‘这东西是拿来喂牲口的。’”
杭逸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邓医生,你这样找不到女朋友的。”
“是啊,所以母胎单身到现在,也算活该了。”
石阶低矮,膝盖蜷在胸前,角度刚好。杭逸舟累了一天,此时头昏脑胀,干脆直接将脑袋倚靠着膝盖,视线大剌剌毫不掩饰,尽数落在邻近的邓熙明身上。
邓熙明被这双明艳幽深的美眸看得心慌,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我……是不是太煞风景了?”
“没有啊,”杭逸舟红唇浅弯,笑容满面,“跟靳书语做闺蜜这么多年,不会有人比她更煞风景了。”
他想起上次在艺术馆的所见所闻,不禁也笑了:“你朋友的见解,角度确实独特,媛媛后来跟我说,她那次作业分数奇高。”
“她回去了?”
“嗯,开学了。”
“在哪个国家啊?”
“意大利。”
“哇,文艺复兴起源地啊。那她会说意大利语吗?”
“会点皮毛吧,我倒是常听她吐槽老师的意大利味英语根本听不懂。”
……
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混着海浪柔和的拍击声,话题越扯越远。
不知不觉,海滨公园的热闹人群已经散去大半。杭逸舟穿上鞋子,悠悠起身:
“咱们也回去吧。耽误了你一晚上,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的宝贝细菌们。”
“我出来之前给它们换过培养液了。”邓熙明歪头冲她笑,“博士生除了科研,也应该有点自由时间吧?”
杭逸舟勾着皮包搭在肩头,嘴角上扬:“有时候想想,像你跟靳书语这样的科研工作者,每天潜心学术,心无旁骛,不用在复杂虚伪的人际关系里兜圈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的很幸福。”
“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不一样。”邓熙明插着兜,语调轻松,“重要的是,能够求仁得仁,如愿以偿。”
规律的高跟鞋声缓缓停滞,她愣在原地,抬头去看两步之外的高大男人,面上有轻微的错愕。
男人站在逆光里,手仍保持插兜的动作,留给她的轮廓,是完美的剪影。
看不清表情,只能听到风中传来他疑惑的询问:“怎么了?”
“没怎么……”杭逸舟回神,将那点不合时宜的错愕在快走的两步间消弭无形,再开口,已是神色如常: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栈道上的男女前行步调快慢一致,高矮错落的视觉比例十分和谐,自动组成另一幅完美剪影,悄然映入身后路人的眼中。
***章末小剧场***
夕阳渐斜,温暖的黄光顺着病房窗户投入,给房间里的一切都镀上一层金色,包括,产妇和她初次见面的访客。
杜太太知道,她今天的谈话很突兀。
可眼前女人姣好的容貌、窈窕的身姿以及不凡的谈吐,让她心中仿佛长出一把恼人的野草。
蓬勃向上的草尖,不断扎在她最脆弱的地方,扎得她无助、难受,甚至……后悔。
“如果幸福捷径的诱惑,对每个人而言都很难拒绝,为什么,你可以拒绝呢?”年轻的太太犯了拗,非要在这并不合适的场合,去问一个答案,“以你的条件,这些年遇到的诱惑,只会比我更多、更大、更令人心动吧?”
她看到,职场女经理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西裤笔挺,没有一丝褶皱。
她微微欠身,向她颔首,带着礼貌的笑容,目光平和而淡然:
“因为,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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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蓝眼泪&四叶草——曾经风靡网络的古早传说,来源已不可考。
第6章 老师傅撤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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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书语觉得,杭逸舟最近很不对劲。
她与杭逸舟虽然同在南城,但一个被迫上进,日常加班加点,一个主动献身,全年科研无休,碰面的频率其实并不高,往往两三个星期才约一次饭,是不折不扣的“微信网友”。
从前两人聊天,东拉西扯,大多是你抱怨老板,我抱怨导师,再交换些劲爆八卦。可近些日子,杭逸舟仿佛荷尔蒙超额泛滥,对话中掺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
杭:「你知道蓝眼泪其实是希氏弯喉海萤吗?/得意」
靳:「?」
又比如,
杭:「酒精性脂肪肝的图片可真吓人,听说后续再不注意,就会转为肝硬化!/害怕」
靳:「??」
杭:「啊,南城医院旁边的海滨小公园真不错,我今天在那里跑了两圈,神清气爽/斜眼笑」
靳:「???」
这都是她那当年以“好吃懒做”及“千杯不倒”闻名整个大院的闺蜜能说出来的话吗?
于是,在杭逸舟“跑两圈并炫给她看”的当晚十点,靳书语结束了今日份分析数据之后,一个视频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才响三秒就被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的人躺在床上,柔顺黑发散得整齐,宛如孔雀开屏。
“小书书,想我了?”
靳书语小眼一眯,看透太多:“你有情况,老实交代。”
“孔雀”装傻充愣:“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她扒拉着之前的聊天记录,一条一条罗列证据:
“希氏弯喉海萤、酒精性脂肪肝……你这回是泡了个啥男人啊,走小百科路线的?他还带你去跑步?竟然有人能叫动你这懒猪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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