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庵中的师尼来说,香客骤然增多还不是最奇怪的,最令人奇怪的是许多香客上香之后并不急于离开,而是明里暗里打听庵中有没有一位带发修行、名叫“陈墨语”的女尼。
一开始,大家不以为意,只当是陈墨语救驾有功,在京城名躁一时,有人慕名而来寻访也是有的。想着等这阵风头过去,便会消停下来。
可日子长了,便有师尼从香客们的口中陆续得知了一些令人咋舌的消息——陈墨语与慕容家二公子的风流韵事在京城已是家喻户晓、人尽皆知,尺度大得吓人!
这些香客之中,有富贵人家的小姐,也有不少年轻公子。他们无非是想看看这位传闻中的陈姑娘到底长了个什么神仙模样,竟然把大周第一将军、京城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给迷惑了去。
还有的则是疑惑为何这陈姑娘都与慕容琅都到了那种地步,却放着堂堂朝中二品大员不嫁,而是待在这残破穷苦的庵里过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最为邪乎的是,有人竟是来找这二人的孩子的!因为从没有人见慕容府找过奶娘,也没听府里的丫鬟小厮说新添了什么小少爷、小小姐,于是,大家便揣测,他们两人很有可能为了避人耳目,将孩子藏在了这座偏远僻静的姑子庵中,由陈墨语照顾。这些人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若是知道这孩子生得何样貌,待回到京城卖给说书的,说不定还能发笔小财。
陈墨语原本对香客见她并无抗拒,反正她就是寻常姑子一个,每日除了洒扫、打坐、诵经、练功,再就是照顾乳母,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不过在这些人打量她的眼神中,总像是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她心里不太舒服。
直到清尘将其所听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说与她,每说一两句还得念上一句佛号,陈墨语才知道这突然增多的香客是所为何来,而他们目光中的意味又是什么。
“师姐,他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啊?”清尘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红着脸纳罕地问道。
“这……我……”陈墨语支支吾吾。
她若说自己没有和慕容琅发生过关系,那便是违背了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戒律。何况,她与慕容琅假戏真做的那几夜,两人所说的情话现在想起来还令她耳热心跳。两人虽没有实质上的接触,但其实在她的脑海中,那些羞人的画面早已上演了许多次。可若是让她承认两人之前并不清白,她又实在说不出口。
“总之,我们没有……没有什么孩子!”她只能否认这一点。
“哦~”清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孩子,那就是有别的了?”她心里想着,脸上跟着又红成了一片。她赶快默念几句“阿弥陀佛”压下心中不洁的念头。
庵中的风言风语也飘入了浸惠住持的耳中,她相信以自己对陈墨语的了解,这些事纯属无稽之谈,故而并不打算理会,但“树欲静而风不止”,纷至沓来的香客和愈演愈烈的流言,打破了庵中长久以来的清净,已经影响了师尼们正常的修行。
每一日,无论在主殿还是配殿,是放生池边还是庵院之中,总会三五成群地聚集着前来“探望”陈墨语的人。这些人或是相互交谈议论,或是在庵里寻找陈墨语的踪影,将好好的一个叠翠庵弄得比坊市还要热闹!
陈墨语无奈得很,这些人她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若是见,他们不是绕着她前后左右看个不停,就是旁敲侧击地问她是否与慕容琅果真“有一腿”?虽然不会说得这么直白,但大差不差就是这个意思。若是不见,则遭殃的就是其他师尼。错认者有之,打听消息者亦有之……师尼们不堪其扰,虽然面上不说,但大家心里多少都生了些不满。
“唉!这可真是无妄之灾!”陈墨语头疼得不行。她实在弄不明白这些传言从何处而来,又是为何目的。她明明记得在玉京的时候,她听到的都是慕容琅和程玉姝的八卦,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她呢?但她无意回玉京查明真相,只希望这是她水波不兴的日子里泛起的一个小小涟漪,希望一切尽快归于平静。
唯一让她庆幸的是,乳母上了年纪,基本不出偏院,对于外面发生了什么尚不知情。否则,她还真不知该怎么和乳母解释。
这样的状况足足持续了有十来天,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有势不可遏的架势。就连附近的村民都听说了消息,前来确认真假。浸惠住持实在无法,只得下令暂时封庵,以庵中师尼闭关修行为由,不再接待香客。
然而,从玉京好不容易赶来的吃瓜群众哪里肯放过?他们聚集在庵门外,一待就是一整天。这倒给山里的村民们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卖山货的、卖水果的、卖粥饭汤面的……都挑着担子前来售卖。众人边吃边等,直到从白日等到天黑,看确实没有开门的意思,才彻底死心,从哪儿来又回哪儿去。
这些日子,身在京城的慕容琅也没闲着……
第195章 尼庵寻妻
慕容琅果断将事情原委如实禀告母亲,表达了要向程家退亲,转而迎娶陈墨语进门的意思。慕容夫人听后虽然惊讶,但一想到自己在朔州卫眼见的那些事,发现自己这儿子对陈家小姐的感情其实早有端倪,只不过是她自己忽略了。
她见慕容琅主意已定,便叮嘱他两点:第一,她久病卧床,不能亲自去程家致歉,因此要慕容琅好好与程家说明缘由。若是程大人动怒,他须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万不能让两家因为此事结下仇怨;第二,她担心陈墨语对慕容家余恨未消,恐怕不会轻易答应慕容琅的求娶。同时她也顾虑,若是慕容琅真把她娶进家门,日后会有被她所害的可能。因此,她让慕容琅一定三思。
不过,慕容夫人心里明白,她这个儿子一旦做了决定,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待陈墨语进门后,她少不得将这个儿媳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尽她所能补偿慕容家对陈家的亏欠,化解她心中的旧怨。
不管怎样,对于慕容琅来讲,母亲这一关算是过了,接下来便是程大人夫妇。原本慕容琅以为登门退亲一定不会太容易,毕竟过错在他,而且他与程玉姝的婚事已有很多人知晓,乍然取消,会令程家面上无光,也会让程玉姝伤心难过。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程大人夫妇听完他所述之后,不出三日便遣府中的老管家送来消息,说老爷夫人已点头应允,反而让慕容琅不必太过自责。
其实,程大人夫妇能做此让步,也有他们的考虑。
如慕容琅所说,他与陈墨语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且看他的态度,是定要给她正妻的名分。那么如此一来,即便这桩婚事能够继续维持,程玉姝嫁过去也只能做个平妻,但这仅仅是出于慕容琅对她的尊重,而非情爱。所以,程玉姝刚一进门,就会比陈墨语矮一头。往后的日子只怕更是煎熬。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二则,陈大人生前与程韬交好,陈墨语又是陈恪端大人留下的唯一血脉。这孩子自幼受了不少苦,如今苦尽甘来,能有一个好的归宿,他们夫妇二人也很欣慰。故而,他们做些退让也很甘愿。
至于这第三么……程大人每每下朝回来路过坊市,坊间的那些传言止不住地往他轿子里灌。传言中的女主角从他的女儿转瞬之间就换成了陈墨语,一看就是有幕后推手,而这推手是谁,只要想想慕容琅近日所为,他便一清二楚。传言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婚他程家是不退也不行了。
“慕容琅果真是一只狐狸!”程韬心道。对于这只狐狸没能做成自己的女婿,他甚至有些庆幸,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被慕容琅算计了去。
程玉姝自打从茶楼回府之后,终日郁郁寡欢。程夫人问她缘由,她怎么都不肯说。直到慕容琅登门,程大人夫妇才了然。二人商量,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暂时将程玉姝送到京外的外祖家小住,待上个半年左右。到时京中传言散去、慕容琅也已大婚,一切尘埃落定,再将她接回来。在此期间,他们正好可以物色物色其他女婿的人选。
……
紧闭的庵门将喧嚣都隔绝在了庵院之外,热闹了多日的叠翠庵终于安静了下来。好在庵中的姑子从不指望香火过活,所以庵门多开一日少开一日,对她们而言没有什么影响。一众师尼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她们依旧每日暮鼓晨钟、吃斋念佛,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此前发生之事。
不过,陈墨语却觉得因为自己搅扰了众位师姐妹的修行,甚感愧疚,于是她便承担了庵中所有殿阁的清扫,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诚心悔罪。
“咚,咚,咚~”这一日,庵门再次被人叩响。前来应门的小尼姑有点纳闷,这些天她从门缝向外看,香客们由原先的一日十几拨逐渐变为一日五六拨,再然后变成了一日只有一两拨,直到前几日,终于无人再来。她刚想着应该过不了几天,庵门就可以正常敞开,没成想,今日就又有人叩门。
小尼姑将门只打开半扇,半垂眼眸,双手合十,念着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词,对来人道:“阿弥陀佛,今日本庵闭关,恕不……”她话刚说到一半,眼神不经意地向面前一瞟,只见眼前站着一位身姿英伟、面容俊朗的青年公子。他金冠束发,玉面剑眉,星眸鼻挺,姿容气度不似凡人。尤其是他身上传来淡淡的松香,就像刚雨后的山谷一般清新。
小尼姑觉得此人好生眼熟,“是你!”她突然脱口而出,话音中带着几分惊喜。她记得,前几年,就是这位公子带着他的护卫来过庵里,拜访浸惠住持。因他生得实在英俊,令她过目不忘。只是万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缘再见到他。
慕容琅也认出了这位小尼姑,向她拱手行了一礼,面上露出一抹浅笑:“小师父好记性!在下曾经来过此地,当时也是你应的门。”
美男子的笑是有杀伤力的,何况还是慕容琅的,那已经不是杀伤力,而是能杀人。一个小尼姑如何招架得住?她面上已然红透,一颗心“砰砰砰”地乱跳个没完。因着担心丢了出家人的脸面,她只好低下头,尽量让自己不看青年的脸。
慕容琅身后的御风见此情状,不屑地望了望天。上一次来,他们二人就是靠主子的这张脸进的门,这次看来又会是如此了。
“施主今次前来,也是要见住持么?”小尼姑羞怯地问道。
“并不!”慕容琅立刻否认。随后他说出口的一句话,差点让小尼姑和御风原地石化。“我是来寻我家娘子的!”
小尼姑在半刻之后才缓过神。她强烈怀疑自己听错了。庵里的姑子有老有少,但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可眼前这位公子,单看他身上穿的衣袍就知非富即贵,与庵中的师尼根本不是一类人。她抬起头,一脸疑惑地向慕容琅再次问道:“恕贫尼耳钝,施主刚才说什么?”
“我来寻我家娘子,她就住在你们庵里。”慕容琅耐心地回道,“还请小师父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
御风这会儿刚将张了半天的嘴合上,他揉了揉差点脱臼的下巴,心道:“主子连陈姑娘的面都没见着呢,怎地就敢把人家说成自己娘子?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吗?”
“那个……”小尼姑还从来没应付过这种情况,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郎君寻娘子寻到了姑子庵,这门她是该开还是不开?她想了想,才道:“敢问施主娘子的俗家姓名是什么?我先要去回禀住持,由她来定夺。”
“我娘子姓陈,名墨语。她还有一位乳母,如今也住在你们庵中。”这次慕容琅故意放慢语速,让小尼姑听清楚。
“陈师姐!”小尼姑心里一震,再次打量面前的青年,“难道这就是传言中的男主角?”她心中暗道。
御风已经有些不耐烦,这个小尼姑实在墨迹,主子纡尊降贵地跟她好言好语半天,她却一点开门的意思都没有。若是主子亮出身份,只怕这小小的叠翠庵从住持到姑子,大大小小都要跪地迎接,还容她在此盘问!
他正要提剑上前呵斥,慕容琅却伸手一挡,眸光瞟了他一眼,让他稍安勿躁。
“好!那就劳烦小师父进去通禀一声,我们在此等候。”慕容琅礼貌地道,面上毫无焦急之色。是啊,急个什么呢?反正那人又跑不了,无非就是耗费些功夫而已。反正现下他有的是时间,他倒要看看陈墨语究竟能和他耗到几时!
陈墨语正在殿内擦拭佛像,也不知怎地,她今日总觉得魂不守舍。早起时,她本要伺候乳母洗漱,谁知拿着木盆出去打水,却一路走到了灶房。刚刚她擦着擦着佛像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小心踢翻了整桶水,弄得她跪在地上擦了半天才擦干净。
她以为是晚上没睡好的缘故,正打算干完手上的活,就回去补补眠,谁知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唤她:“陈师妹,住持说找你有事商量,让你过去见她。”
陈墨语回头,见是常跟在住持身边一位有些年纪的女尼。她放下手里的抹布,向她行了一礼,道:“有劳师姐,我等下就去。”
“不不不,事出紧急,住持说让你现在就去。”女尼边说边上前拽她的衣袖,跟着就拉着她向殿外走。
“师姐慢些!住持可有说是因为何事?”陈墨语疑惑地问。
“这……”女尼张了几次嘴,但话到嘴边终是没有说出口,总不能说:“你夫君过来向住持要人吧?”其实,应门的小尼姑来向浸惠住持禀告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将小尼姑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联想起前些日子的传言,她当时心里就起了含糊:“原以为陈师妹是个姑娘家,难不成她真的已经和男子那个啥了?”
陈墨语跟着师姐来到住持房中。浸惠住持屏退旁人,告诉她,有位青年公子自称是她夫君,带着护卫要进庵寻她。陈墨语顿时大惊,随即又气又羞!但待平静下来,她瞬间便想通庵中近日的纷乱出自谁手,而京城中的那些流言蜚语,又是谁的手笔。“可他不是都快要和程小姐成亲了么?为何……”她搞不懂。
陈墨语有心想找个理由推说不见,她知道以慕容琅的狐狸心机,若是见他,还不知后面会有什么圈套等着自己。但,慕容琅费了这么大周章,一定是有所图。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若是让慕容琅恼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离格之事。到时,她受些影响倒也罢了,就怕又给庵里惹出祸事,那她可就真是罪孽深重了!
“他……人在哪里?”陈墨语咬了咬唇,向住持问道。
“现下就在庵门外。你可要见他?”浸惠住持看着她,神色有些担忧。
“嗯!”陈墨语点点头,道:“我去同他问清楚究竟所为何来?若是有什么误会,就把话说开。总归要还咱们庵里一个清净。”
“也好!阿弥陀佛,那你且同他好好叙话,莫要起了龃龉。” 浸惠住持叮嘱道。
“住持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陈墨语向住持行了一礼,转身便出了房门。
浸惠住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念道:“只怕此去之后,这孩子在这庵里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第196章 有伤风化
御风在庵门外站得腿都酸了,但却有那么些幸灾乐祸。他心道:“看来主子这张脸也有不好使的时候。”
慕容琅则气定神闲,今日这叠翠庵的门是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只不过他不想吓坏庵里的一众女尼,所以行的是先礼后兵。若是再等上一时半刻还没动静,那这小小的两扇木门能拦得住别人,可拦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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