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的。”苏墨肯定地回应道,但心中着实不知这样究竟是不是在害她。
或许是苏墨的话给了程玉姝信心,她的容色转而就明艳起来,像一朵在阳光下绽放的海棠,霎时灿亮了周遭风景。
苏墨默默看着眼前的这位女子,心中五味杂陈。他当然希望程玉姝事事如意。只是对于她喜欢慕容琅这件事,他始终不知该如何劝慰。若劝她放弃,这显然不是程玉姝想听的,但若祝他们二人喜结连理,那待自己手刃慕容琅之时,程玉姝不知道该是何等伤心,只怕还会与他反目成仇。
谢启暄已和雪叶回来,他看着程玉姝,嘴里不住地赞道:“程姑娘实在心灵手巧!药包中的药草不仅都是上好的,而且洁净干燥,配比无误,实在是用心了。我一定会告知逸之,让他当面答谢姑娘。”
程玉姝闻言掩饰不住笑意,回应道:“谢公子最会哄玉姝开心了!我所做的微不足道,实在不值一提。如能助慕容公子克敌制胜就是玉姝最大的心愿了!”
“能!能!一定能!我都要替边关将士们感谢你了!”谢启暄顺着她的话说道。“对了!”他一拍脑袋:“过几天就是七夕,那晚玉京城的灯会可热闹了。我找机会提醒一下逸之,到时让他邀你去赏灯如何?”
程玉姝以扇掩唇,不胜娇羞:“那就有劳谢公子了。”
“不用客气,包在我身上!”谢启暄道。
……
二人回到谢府时,正值午饭时分。苏墨和谢启暄一起用了饭,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午憩过后,苏墨起来换了件衣衫,正想着要不要去医馆看看,就有谢鸿的小厮过来,请他到老爷的书房叙话。
苏墨揣测谢鸿找他,可能与□□之事有关。他虽知谢老爷应不会为此事责怪他,但心里仍不免惴惴,于是一刻也不敢耽误,让茯苓端水进来洗了把脸,就随着小厮来见谢鸿。
谢鸿正在书房里饮茶,见苏墨进来,示意他坐下,吩咐下人也为他上了一盏,和蔼地说:“你来的正巧。这是上好的小龙团,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苏墨对茶道没什么研究,却品出茶末中混有香料,香气浓重,反而夺了茶的真味,因此不大喜欢,但他见谢鸿饮得欢喜,只得婉转地说:“晚辈对品茶着实不通,但医尊的茶一定是好的。”
谢鸿看出了苏墨眉间微蹙,呵呵笑道:“其实这茶我并不觉得真有多好,只是偶尔拿出来品品,讨个闲趣儿罢了。”此时的谢老爷就像个老顽童,苏墨不禁笑出声来,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
只听谢鸿不无赞赏地道:“你昨日在医馆解毒之事,我已听说了。启晗将完整的解毒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着实令人大开眼界!其实我早该想到,你是净慈师太的义子,于医术之事上想必造诣颇深,也许还在启暄之上!只是却从未听你说起过,你未免太过谦虚了。”
苏墨见谢鸿终于说到了正题,十分抱歉地躬了躬身,恭敬地回道:“医尊过奖了。晚辈没有一早向您告知懂医之事,实属不该。其实并非是我有意隐瞒,实在是我跟随义母修习,侧重究研药草的毒理,专攻克毒解毒化毒之道,对医者应习的病疾诊治反而钻研甚少,更不敢与谢兄的医术相提并论。”
“哦?”谢鸿捋着山羊胡,好奇地问道:“为何你对解毒一事有如此兴趣呢?”苏墨便将幼时在山中贪吃野果中毒,为保命开始接触解毒之法的缘故讲了一遍。谢鸿闻言若有所思,眸中忽而闪过一道睛光。他示意下人退下,才对苏墨问道:“既然你对解毒一事知之甚多,老夫有一事想请教一二。”
苏墨闻言一愣,赶忙道:“医尊折煞晚辈了!“请教”二字,我着实不敢当。您请说便是,晚辈定当知无不言。”
只听谢鸿缓缓说道:“此毒乃是老夫偶然听闻,因甚为奇诡,故而印象颇深。此毒在最初之时蛰伏于脉息,以人体血气所养。病患与常人无异,故而无可觉察。随着它吸□□血有渐起之势,毒脉便时有时无,如魅似鬼,病患则表现为气血亏虚,伴有阵痛。待年深日久,毒性侵入肌体,尽数释放,那时病患气血已被蚕食殆尽,痛状剧烈,唯死不能解脱。”
此毒正是皇上和慕容狄所中之毒,但谢鸿只表述了症状,未言及病患是谁。苏墨认真听着,原本笑靥妍妍的脸上,神色逐渐凝重了起来。待谢鸿说完,他思忖了片刻,探寻着问道:“敢问医尊,中毒之人今在何处?您可否见过?”
“额……这个嘛……”谢鸿有些犹豫,稳妥起见,他决定暂不说出实情:“老夫所述都只是听说,并未亲身见过,更不知病患人在何处。”他回道。
苏墨点点头,说道:“不瞒医尊,晚辈所知有一种毒和您所述之毒状十分相似,但因您未见到病患,因此我不敢肯定是否为同一种毒。”
“哦?!”谢鸿一惊,颇有些意外。他原本只是侥幸一问,并不真的有何指望,没想到面前这位少年竟然知道!
见谢鸿面露讶色,苏墨解释道:“晚辈对研学毒理兴致甚高,化解寻常之毒对我来说毫无挑战。为此,师父便着意托她在江湖中的朋友搜集世间疑难之毒,供我研究。我刚才说到的相似之毒,正是出现在师父搜集的奇毒之中。”
苏墨强咽了口茶,接着说道:“此毒名为‘幽冥毒’。名字源于炼制此毒的两种药草。一种名为幽血草,生长于大周。此草通身赤红,单株生长,因对环境要求极高,故而极为少见,听闻曾有采药人在人迹罕至的山谷中见过。”
“另一种药草名为蓝魄冥罗花,生长于鞑靼境内。传说此花只在月圆之夜开放。盛绽之时,花瓣如被黄金镀色,花蕊处闪动幽蓝色的荧光。艳绝瑰丽,妖异非常。此时采撷,毒性最强。”
苏墨顿了顿,看向谢鸿:“两株药草经过炼制,可生成一种似虫如草之物。看上去状如一段枯枝,然而进入体内,便可活化成虫。不过这都是幻象,它实则是一种菌类。”
“此毒入体后,不断探出极为纤细的菌丝,吸收人体养料。如不加抑制,菌丝将逐渐遍布全身。由于蓝魄冥罗花自带一缕甜香,故而此毒在毒发至强盛时,会散发出特殊的香气。晚辈刚才问您是否见过中毒病患,就是想再通过气味做个判断。”
谢鸿颔首不语,他怎会不知呢。慕容狄死前一个月,房中异香扑鼻,然而室内并未放置任何鲜花。香气是从慕容狄体内发出,似乎他本人已化作妖花生长之土,直至最终养分耗尽而终。而皇上因处于中毒初期,异香之状尚未出现。“看来,苏墨所说的幽冥毒,正是皇上和慕容狄所中之毒不错。”谢鸿想。
“但不知此毒是否有法可解?”谢鸿殷殷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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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霍州危局
苏墨摇摇头,语气有些低落:“晚辈曾与师父探讨过此毒的解法,但由于这两种药草世所罕见,中毒之人更是少有人见过,故而尚无法参破。也正因如此,江湖才将此毒称为绝世之毒。”
“这么说,这种毒就是难以逆转了?”谢鸿有些激动,愕然问道。
“这个……恕晚辈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一句,其实,我一向不认为世间真有无解之毒。”苏墨踟蹰着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万物相生相克。既然存在有毒之物,就一定有克化之法。大周没有,未见得别处就没有。现下没有,未见得今后就没有。蓝魄冥罗花生于鞑靼,或许那里会有破解之法也说不定。”苏墨坦言道。
谢鸿慢慢捋着胡须,虽然苏墨说的他也认同,但一想到皇上的病情以及背后的阴谋,他无法掩饰眼中的黯然。苏墨见谢鸿眉头深锁,面色不郁,便知此事一定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
谢鸿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待抬起头时,面色已恢复如常。他对苏墨言道:“刚才是老夫走神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广博的见识,真是后生可畏啊!我真是老啦……”
苏墨拱手道:“医尊实在过誉了!晚辈初出茅庐,只是碰巧知道一些江湖秘闻,今后要向您求教的地方还有很多。”言毕,他见谢鸿已有疲态,似不欲再与他深谈,便起身告辞,退了出去。
苏墨走后,谢鸿将他所述之事提笔记了下来,又给顾惜衡写了封信,用火漆封口,命一位信得过的下人将信送了出去。下人走前,谢鸿特意叮嘱,一定等到顾惜衡看完信烧毁之后再回来。下人闻言便知事关重大,领命退下。
苏墨回到冬青院,静静坐在书案前。少年的眸中不见了往日神彩,却多了几分深沉。关于“幽冥毒”,他对谢鸿其实有所保留。苏墨虽没见过蓝魄冥罗花,但幽血草他不仅见过,而且还与师父采到过。
此草毒性甚强,却有一软肋,即一旦离土,不出两个时辰,便会颜色灰枯,药力衰竭。因此,如用此物炼毒,炼毒之地必不能离它所生之处太远。据此分析,他与师父判断,“幽冥毒”应是在大周境内炼制而成。
而蓝魄冥罗花又称洗金花,原因是它需靠洗金之水日日浇灌,因此非大富大贵之家不可养育,当下只在鞑靼王庭中才有,然数量不足十株,是鞑靼的镇国之宝。
由于炼制“幽冥毒”的药草非凡俗之物,故此毒极为稀有。自有记载以来,“幽冥毒”仅现世过几次,且都与王朝兴替有关。
“莫不是大周朝堂出现了异动?”苏墨大骇!
……
慕容府上,青年负手端立于案前,他着一身冰台色宝花暗纹软缎衣袍,以玉带束腰,显得松形鹤骨,沈腰潘鬓。只是眼中含着愠怒,神情冷峻似刀,即使是常伴他左右的御风此刻也有些不寒而栗。
慕容琅正低头看着从霍州送来的军报。原来,自鞑靼大将阿鲁瓦春日战败后,便一直休养生息,霍州已然平静了数月。然而就在半月前,阿鲁瓦率军突然起兵,发动攻势,将贺锋大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两万余人的兵力,一战下来损失过半,伤亡惨重。
贺锋虽派奇兵营烧毁了鞑靼军的大部分粮草,然而现在并非冬日,粮草补给相对容易。贺锋恐阿鲁瓦不日还将再次来袭。届时如战败,霍州便有失守之危。他自知事关重大,一改往日好大喜功的性子,已发八百里加急,向朝廷请求支援。
“这么说,黑葬甲不管用了?”御风有些纳闷:“难道鞑靼已经找到了对付黑葬甲的法子?”
慕容琅摇了摇头,抬手拿起军报,对御风道:“未必。如今玉京虽处夏日,但霍州位于边境,气候比这里要早一到两个节气,想必如今那边已有入秋的味道了。黑葬甲一到秋天就会寿终正寝,阿鲁瓦正是拿捏好了时机,选择在此时发动攻击。”
御风恍然大悟:“嗯,主子说的有理。看来阿鲁瓦并非莽夫,果然不容小觑。”
“莽夫?他是鞑靼有名的军师,只有贺锋这个蠢货才会如此轻敌!”慕容琅剑眉怒目,将军报“啪”地一声掷于案上,似在发泄着怒意:“阿鲁瓦蛰伏这几个月,草原上正是牧草肥美的时候。鞑靼军利用这一良机,以逸待劳,早已人强马壮,摩拳擦掌了!这一仗他们本就是志在必得!”
御风却叹道:“属下听说,贺将军为了一洗‘虫子都比霍州军会打仗’的说法,一直在给士兵们的训练不断加码,军营内早就怨声载道。有几个受不住的兵蛋子半夜逃跑,被抓了回来。当着全体将士们的面,被军法处置了。”话语中透着不满。
慕容琅不由斥道:“士兵们本就心有怨怼,再加上此仗损失惨重,贺锋军内人心不稳。如阿鲁瓦再次来犯,霍州恐怕凶多吉少。”说话间,眉宇中泛起些许忧色,
“贺将军已向朝廷求援。依主子您所见,皇上会如何抉择?”御风问道。
“还能如何?眼下距霍州最近的兵力就在朔州。然而从朔州调兵,最快也要走上将近两个月,远水难解近渴!何况一旦鞑靼得知朔州兵防减弱,焉知他们不会同袭朔州。你别忘了,达慕可汗的儿子达腊就在距朔州三百里处屯兵驻扎。他可是一直对朔州贼心不死!”慕容琅冷静地道。
“正是。这几年,达腊率兵来打几次,主子您就给他打跑几次。依我看,朔州已成了他的心结!要是达腊发现朔州有机可乘,一定会再次来战!”御风如是道。
慕容琅嘴角上挑,讥笑着道:“好在此前一战,我把他腿打折了,让他学乖了些,不敢轻举妄动。朔州那边眼下有副将严恺坐镇,倒也无需太担心。只是从朔州调兵却不太可能。”
“那有无可能从霍州周边的几个边陲小城调兵呢?”御风犹豫着问道。
“更无可能!那几个小城能自保就不错了,哪有多余兵力供给霍州?”慕容琅痛批道:“贺锋驻守霍州这些年,本应招募新兵,教养良将,巩固临近小城边防才是。可你看看他都做了什么?!前些年霍州坐拥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一万不到,还要让别人给他擦屁股,真是把他爹贺老将军的脸都丢尽了!”
“这么说,霍州之危便是无法可解了?”御风不安地道。
“相信皇上不日就会宣我进宫,倒时我自有道理。”慕容琅走到窗边,已然换上了一副气定神闲的神色。落日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为青年镀上了一层金光,俨然一位战神,浩气凛凛,英伟轩昂。
御风点点头。大周的几位大将中,他最佩服的就是自己的这位主子。越是危急的时候,他反而就越淡定,莫名就会让身边人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而这么多年下来,也确实如此。
晚饭过后,禁城一位太监过府传旨,命慕容琅明日辰时进宫面圣。慕容夫人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下不安。慕容琅待太监走后,便将霍州战事的大致情况告诉了她。哪知慕容夫人闻言更加忐忑。她焦虑地看着慕容琅,忧心忡忡地问道:“琅儿,你回玉京还不到一年,该不会又要去领兵打仗了吧?”
慕容琅不想诓骗她,便直言道:“只怕会被母亲言中。如今霍州深陷危局,贺锋束手无策,想必陛下召见我,应是希望我前去襄助。”
“大周将军众多,为何偏你不成?”慕容夫人不满地道:“平日也就罢了。如今你仍在孝期之中,我就不信皇上会枉顾人伦,强行命你前往?”
“大周将军虽有不少,但大多都已年迈,年轻将领都在边关驻扎,一时难以调动。且大周制度,武将丁忧不解除官职,只有百天。皇上念在父亲于国有功,故而才恩准我在玉京多留一些时日,否则我这已经算是超期了。”慕容琅耐心地为母亲解释。
“超期又如何?你为大周朝立下多少战功?我偏就不许你去,倒要看看哪个言官敢参你!”慕容夫人平日通情达理,然而一旦涉及到慕容琅,她难免护子心切,关心则乱。
慕容琅无奈地笑了笑,道:“母亲又说气话了不是?您的心情琅儿能理解。但事关国家安危,怎能与皇上赌气呢?”
“哎!”慕容夫人长叹了一口气。她并非不明事理,只是一想到战场上刀剑无眼,儿子总有性命之忧,她的心就放心不下。不过慕容夫人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慕容琅一旦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可母亲舍不得你走啊!”她握着慕容琅的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思:“你难得有机会在家中待上几天,母亲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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