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吧……给我留下俩人。”
“行,那我先走了。”
陈芳年看到法医组的车要启动了,在向她招手,蒋天便侧过身为她让开路。然而还没走远,陈芳年想到了什么,有转过身走到蒋天身边。
“蒋队,具体的要回去给你,不过我现在有个猜想。”
“什么猜想?”
“还记得一周前吗?十六号,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在尸体的创口处,发现了有被水浸泡过的痕迹,当然,不一定是雨水,我只是做出推测。”
“明白了。”
身后的汽车启动了发动机,陈芳年对蒋天示意一下便匆匆跑上车离开了。蒋天站在原地,目送着汽车离开后,转身看向了那段铁轨。
“雨……所以血迹和尸体,被冲走了。”
他转身把章明奇和其他的警员们召集起来,一部分按区域向下搜索,寻找消失的头和脚,一部分走访周围的群众,问出一周前的雨夜到底有没有什么异常。
“你,跟我走”,蒋天指了指章明奇,再次向王石的破屋走去。
王石的破屋距离案发现场有五公里左右的距离,因为带有一个转弯的弧度,所以视线上具有一定程度的遮挡。蒋天走近门房外,忽然侧目驻足,他盯着屋外的一个木桩子,沉默不语。
章明奇顺着目光看过去,他快步走到那处,戴着手套的修长手指在木桩上抚摸,眼神四处搜寻,终于在一处角落停留。蒋天跟着章明奇走到那处破败的角落,野草横生中隐隐约约丢弃着一个垫子,缝缝补补,污渍的地方黑的发亮。
“看起来他有养狗,狗呢?”
蒋天托着下巴看向那个破布垫子,章明奇走过去蹲下,将垫子捡了起来,他两指夹住,向外牵扯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这块垫子下面有个小土包。
“挖开它。”
蒋天的声音在身后传来,章明奇便示意远处的警员带上工具支援。他再转身的时候,发现蒋天已经抬腿走进了王石的破屋。
推开门,幽暗的屋内传来一股浓重的酒味儿,蒋天不由得微微皱眉,他向来嗅觉灵敏,对于这种刺激的味道,更是感到厌恶。
黑亮的双眸在室内迅速扫过,“哐当”,声音从厨房传来,蒋天缓步走过去,脚步轻盈。他单手在后腰摸上了枪身的坚硬外壳,另一手的食指挑起帘子。
视线里,王石打开灶台的柜门,半个身子探进去,撅着屁股,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地上四散着酒瓶子,歪歪斜斜的被风一吹就叮当乱响。
蒋天将枪掏出来对准王石的身体,静谧中那个干瘦的身躯似乎有所察觉,动作停了下来。
“王石,不要动,手抱头转身!”蒋天立即有所行动,快步过去将王石按压在地面,他的身子一僵,面皮摩擦着地面的沙砾,浑身就颤抖起来。
蒋天把手伸进橱柜中去仔细摸着,手掌触碰到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他把手收回来,指尖残留着大片粘腻的血液,已经发黑了,传来阵阵恶臭。
“狗是你杀的?”蒋天皱着眉将手在空中轻甩了几下,王石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太敢抬头,过了一会儿才敢瞄一眼蒋天,支支吾吾地回答着。
“杀狗,犯法吗?”
“那要看你是怎么杀的了,好好的狗,怎么说杀就杀了?”
蒋天推开椅子把王石从地上拉起来,章明奇正好走进室内,他在蒋天身侧弯腰耳语,“土包里什么都没有,痕检在查细节”,蒋天微微点头示意。
王石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整个人精神很是恍惚,他眼神在房间里扫了一圈,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章明奇注意到他的眼白都是昏黄的。
“……我,我杀狗……吃肉。”
“吃肉?那这些皮怎么还留着呢?放在这里不臭吗?”蒋天的视线看向刚刚伸手进去的橱柜,王石显然有些心虚,不再说些什么。
在一边俯身观察着房间细节的章明奇忽然转过头,他声音提高不少,和平时的软糯样子截然相反,“你是十六号那天杀的狗?”掷地有声的问句,蒋天看到王石一瞬间没有藏住的情绪。
不过下一秒,他就又装疯卖傻了起来,“我不知道,我忘了”。
“忘了?没关系”,章明奇拎起放在墙角的雨靴,上面有着干掉的泥土,他缓慢向王石身边走去,“这双雨靴你应该很熟悉吧,看见这个东西了吗?”
他细长的指尖指了指在鞋底缝隙中,一块混杂在泥土中的黑色污渍。
“这是什么?”王石还在卖弄糊涂。
蒋天站起身,走到王石的身边,他又高又壮,在王石身上留下一片压迫的身影,“是血,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血,最近一次雨天是十六号,那天你杀了狗还是,你不止是杀了狗?”
“不!不是我!我没杀人,我我我,我也没杀狗!”
王石忽然疯疯癫癫起来,蒋天招呼门外的警员进来将他控制住,转身向外走去。章明奇跟在身后,他听见蒋天说了一句“带他回局里”,四下无人,他知道蒋天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轰隆!
远处的天空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雷声,像是要把云层炸开,迅速阴沉的天气,闷热的带着泥土味道的狂风,都在预示着一场大雨的倾盆。
“又要下雨了。”
蒋天对着那片乌云自说自话,他收回目光快步走到一辆警车前,拍了拍车窗。
“通知局里,所有能出外勤的来帮忙,把库里的雨衣手电筒都调出来。”
“好的蒋队。”
警车扬长而去,一滴雨掉落在蒋天高挺的鼻梁上,他将外套上的帽子戴好,拿起手电筒向荒野走去。
火车铁轨的两侧,大片的深绿色草地,无人管理的野蛮生长,二十多名警员分散的进入其中,灯光在雨丝中划过,从高空向下看,像是一副优美的油画,艺术,残破,暗藏凶恶。
章明奇穿戴好雨衣走进草丛中,被蒋天一把拉住,他看过来的目光很懵懂。
“怎,怎么了?队长?”
“我不是让你回去审王石吗?你在这儿干嘛?”
章明奇的目光躲闪了几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想说的,最后还是憋了一句“好的”出来,蒋天看他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抬手重重地落在了他习惯性弯曲的肩膀上。
“你想说什么,赶紧说别墨迹啊。”
“……没有。”
“啧,都跟你说了别墨迹。”
蒋天盯着章明奇的发顶,他的发丝柔软,和他这个人一样看上去软软糯糯的,但是颜色确是少见的乌黑发亮的类型,透着一股子叛逆,神秘。
章明奇抿了抿嘴唇,终于叹口气,说了出来。
“队,队长,我,我是个结巴,我,审不好……”
“你可以和别人搭档,虽然你结巴,但是你的观察力很好,这很重要。”
“不,没,没有人,愿意,和我搭档。”
“怎么回事?”蒋天忽然看到章明奇额角的疤痕,他想起来白天看到的少年头破血流的样子,眉头紧锁。
一直以来,市局尤其是刑侦的队员选拔都是注重实践而稍轻学历的,很多新选拔上来的警员也都是练家子出身。章明奇算是第一个高材生,没上过一天前线,就空降到了市局的人物。
很多人背地里看不上章明奇,这事儿蒋天一直都知道,他不插手说白了,其实是自己对章明奇也有偏见,只是他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章明奇垂着头不说话,蒋天抬起头四处看了看,忽然他喊着一个正在发放雨衣的警员,“唐明!过来!”
章明奇抬起眼,雨水越来越大,流淌在眼前,他觉得世界一片模糊。模糊中那个叼着手电筒,名字叫做唐明的警员朝着他挥了挥手。
唐明一路小跑到他们身边,点头示意了一下,“蒋队,叫我?”
蒋天转头看向章明奇,拍了拍他的肩膀,“其他事情之后再说,你现在和唐明会局里,尽全力撬开王石的嘴。”
“明白!”
唐明坐上警车副驾驶的时候,才扭头看向章明奇没什么表情的脸。
“你好,原刑侦二队唐明,我刚调来一队”,他很热情地对章明奇伸出手,看起来性格和大方,章明奇有些犹疑,但最后还是礼貌地握了上去。
他启动汽车,唐明靠在椅子上,又看过来。
“你叫章明奇是吧,我听说过你,高材生啊,来现场工作累吧。”
“还,还好。”章明奇双手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他在内心祈祷着唐明闭嘴吧,别再跟他多说一句话了,回答问题真的很累,尤其还是很多没有营养的问题。
“你的明,也是日月明吗?”
章明奇鼓了鼓嘴巴,很明显上天根本没有听见他内心的祈祷。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唐明憨厚的声音自动就会接住自己的话茬,“真巧啊,我也是这个明,咱俩以后弄一个组合,就叫日月双侠,咋样。”
不怎么样,真土,章明奇这样在心里默默吐槽。他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唐明,声音依旧是柔声细语。
“唐,唐明,我说话,有,有点问题,等下我们先商量好,你,你来问。”
“行啊,我问,蒋队说了要我配合你,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枪,指哪打哪!”
“……好。”
汽车一路飞驰,雨水子弹一样砸落在地面里,空气中飘浮着巨大的尘土味道。车轮碾过骤然积满的水坑时,水花迸溅飞起,被车轮拖出的水痕很快又被重新聚集的雨水覆盖,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蒋雨缪站在宿舍的窗前,闪电劈下的白光闪耀在她幽深的瞳孔里,她慢慢抬起左手覆盖在颈处的伤疤上,每到下雨的天气,这道伤口就会隐隐作痛。
眼前的画面终于全部结束,蒋雨缪垂下睫毛,指尖触碰着面前的玻璃,天边不断闪烁着,照亮了她的指尖。
“又变成窗户了……那我刚刚看到的,也是真的?”
仍旧没有声音回答她,忽然视线中出现了一把黑伞。
头顶上剧烈雷声骤然而至,像高耸的山体开裂一般,惊得那把伞的主人停下脚步,转过身,伞向后倾斜着,雨水顺着伞骨迅速下落。
又一道闪电照亮了阴暗的大地,伞下主人的面孔终于得以看清,精致而挺巧的鼻梁上,陈芳年好看的双眼睁得很大,目光透露着日常极力压抑住的恐惧,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下一刻雷声响起前,她松开伞,捂住耳朵。
雨水无情而肆意的拍打在她身上,浸润了每一寸皮肤。
窗户后面的蒋雨缪收紧手指,指尖陷进伤口的脆弱皮肤里。
原野里的蒋天用手电筒扫视着可见度极低的草地,忽然身边的警员踢到了什么,他呼吸一滞,拉住警员前进的步伐,“叫法医来”,远处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眼前的黑暗,蒋天看清了——那是一颗腐烂的人头。
无人知晓,早在此时命运的齿轮就已悄然在雨中转动,将所有人环环相扣。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一些齿轮已经停止转动的时候。
那些消失的痕迹,时隔多年,才终于重现阳光之下。
第7章 “母亲的秘密”
雨夜中,陈芳年跌跌撞撞地走进宿舍楼,楼道里只有发出吱吱电流声的闪烁灯光,她扶着墙壁,身上完全湿透了,雨珠顺着衣角落在地砖上,留下一片水痕。
陈芳年抬起头,散乱的长发贴在脸上,她的表情很痛苦,灯光照亮她璀璨的双眼,那里的世界一片荒芜。血肉模糊的面孔骤然出现在身旁,她转动身体躲开,然而目光所及的每一处,那团肉身无处不在。
陈芳年几乎是挪动着步伐回到了寝室里,关门的瞬间,她狼狈地坐到了地上,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不要,不要跳……”
她的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将头埋进去。传上来的声音闷闷的。
“妈妈,不要离开我。”
——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整个窗子,细长的影子便落在了陈芳年身上,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房间中,多出了一个人。
裸露的脚踩在地板上,她缓缓向陈芳年走来,远天时时亮起的闪电,使屋内的环境清晰可见。她在陈芳年面前蹲下,影子随着身体的移动而缩小,陈芳年颤抖的身躯暴露出来。
“……别留我自己一个人……”陈芳年低声说着,面前的人轻轻抬起手,她的指尖修长,骨节匀称,动作缓慢地放在陈芳年的肩头。
猛然,颤抖的身体停止抖动,伴随着天边的一声巨响,陈芳年将她按在身下,握在掌间的锋利刀片贴着肌肤,似乎随时都可以划开这具躯体。
闪电又亮了起来,持续很久,从窗外照在她们身上,陈芳年突然看清了对方的面孔,瞳孔里分散的视线缓缓恢复了正常。
头靠在冰冷地面上的蒋雨缪,扬起一个笑容,她抬手将陈芳年眼前的发撩到耳后,她的声音轻轻的。
“别怕,陈芳年,我在呢。”
窗外的亮光消失不见,周围又陷入一派黑漆中。
“要打雷了”,蒋雨缪说着抬起手捂住了陈芳年的双耳,那双手温热,落在耳畔的时候正好神奇地阻隔了落下来的雷声。
陈芳年看着蒋雨缪的眼睛,她忽然觉得,天边的可怖也变得遥远起来。视野中血肉模糊的身影逐渐消退,她僵硬的身体才柔软起来,躺到了蒋雨缪身侧。
远方的雷鸣依旧,她的心却异常平静。身上的冰冷像是刚刚经历寒冬,可心脏迸发出的血液却蔓延全身,滚烫了她孤寂的灵魂。
“你发现了我的秘密”,陈芳年看着天花板,轻轻说着,她的指尖玩弄着刀片,锋利的尖锐折射出寒凉的光。
“怕雷声的秘密?”蒋雨缪勾起嘴角,年轻时候的陈芳年真可爱,说话做事总模仿书里,看起来不接地气,“没事,你也知道了我晕血的秘密”。
陈芳年转过头看她,蒋雨缪握住了她的手掌。
“秘密,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蒋雨缪看过来的双眼水润闪亮,陈芳年一时有些失神,看着她的时候,总好像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你为什么会晕血呢?”
蒋雨缪细密的睫毛垂了下来,她的指尖在陈芳年的肌肤上摩梭,亲密而发痒。
“唔,你看到我脖子上的伤口了吗?”她扬起脖子,又长又深的伤疤落在陈芳年眼底,她眼角收紧一些,觉得很心疼,明明是很美丽的脖颈。
“小时候我妈妈不小心划伤的,流了很多血,从那以后我看见大量的血迹就会有些头晕,不过并不严重。”
蒋雨缪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轻松,陈芳年抬手摸了摸那里的凹凸不平。
“你一定很恨她,这样的伤口,是致命的。”
“不,我不恨她”,陈芳年抬起眼有些疑惑,蒋雨缪看过来的视线却更加有深意,她淡然地笑着,“我爱她,我知道她也是爱我的,只是她生病了,所以没关系,我会原谅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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