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急得跺脚:“公主赶紧逃吧,您换上奴婢的衣裳,跟奴婢走,奴婢知道一条小路,兴许……”
震惊过后,她迅速冷静了下来,她是大盛的公主,别人可以逃,她不可以。她也绝不容许任何人染指大盛,哪怕是她的亲皇叔。
“你先去避避,不准跟上来。”她瞥了她一眼,严肃地下了严令,接着踅身回屋拔出皇爷爷御赐的丹凤剑,不顾几个贴身宫女的阻拦,一个箭步便跑了出去。
“公主……”秋心得知她只身前去之后,亦效仿她拿了一把匕首就冲了出去。
嘉月身姿如燕,出手又快又狠,不仅巧妙地避开了刀锋,左抡右扫,而且一下子就把两个人劈倒在地。
冷不防,背后有刀裹挟着一阵风而来,前面也有刀劈过来,她抽剑一挡,无暇分•身。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她格开刀刃,反手一刺,身前的那人便瘫了下来。
她扭过身,却见秋心睁大了眼睛看她,她的身子已被一把利剑贯穿,而她手中的匕首,亦是深深地插在那名兵卒的脖子上,“公主……”
她的眼眶滚热,一连串的泪立马掉了下来,她伸手想要去扶她,可是她已经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公主,一定要保全自己……”秋心喘着粗气说着,话音刚落,便咽了气。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前面的路已经看不清了,她伸手抹去泪迹,心里默默替她祈祷了一番,可根本来不及为她收尸,又有兵卒拿着刀劈过来,她没办法,只能杀了出去。
可当她出了掖庭,看着脚下横陈的尸首,才觉察出异样,禁军呢?
她瞬间明白过来,她这个一点就着的皇叔,是让人当枪使了。
赶到乾礼宫时,她见到那个乱臣贼子,她毫不意外。
燕无畏身着玄甲,手起刀落,平威王来不及说话,他的头便滚了下来。
他平静地收了刀,这才看到她那张惊诧的脸。
“卑职救驾来迟,还请……蔺娘子恕罪。”
蔺成即位后,作为长姐,她便几次提醒过他,燕无畏野心昭昭,应当削弱他的兵权,反而遭来他的怨怼。如今……他终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亲手断送了蔺家两百年的江山。
“皇上呢?”
“卑职无能——”
话音未落,却听啪的一声脆响,嘉月牙关咬得隐隐作痛,几步上前,卯足了劲便扇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般剜着他,一字一顿道,“身为九门提督护驾不力,就当以死谢罪!”
燕无畏嘶了一声,伸手抹掉嘴角溢出来的血,半晌才扯起嘴角道,“庶人嘉月,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敢跟我这么说话?”
他眼里渐渐露出阴鸷的表情,一下子令她掉入了冰窟里,她冷得牙齿打颤,却不是怕,而是一种噬骨的恨。
面对她的恨,燕无畏有着上位者的倨傲自得,他没有要了她的命,而是让她侍奉他的夫人。
她省的他的用意,比起要了她的命,让曾经的公主沦为奴婢,一点点磋磨她的傲气,愈加大快人心。
她也爽快答应下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就在她思绪乱飞的时候,手臂传来闷闷的痛,“赶紧的,把这盅海参鱼翅羹端上去。”
她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面前是个体胖的厨娘,身宽约有两个她那么大,叉着腰,怒目圆睁地瞪着她。
她赶紧道歉,端起托盘就走了出去。
刚迈出门槛,身后便传来宫人们的窃窃私语。
“瞧她那模样,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呢,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朝代了……”
“嘘,你小声点,人家还——”
“怕什么,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也就她一身烂骨头,才甘愿沦为贱奴,要是我,早就没脸活了……”
燕无畏的目的确实达到了,看着高高在上的公主陷入了泥淖里,旧时的宫人,谁都可以对她品头论足。
起初她也曾被气得躲在被里哭,可渐渐的,她学会过滤掉不实的言论,这些话,再也伤害不到她了。
她向来是特立独行的人,又何须在意别人的眼光?她决心要做的事情,更无需向何人解释。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不过须臾便回到了暖阁里。
燕无畏已脱下了披风和暖帽,和穆皇后在一左一右坐在暖炕上交谈。
觉察到有人走近,燕无畏掀起眼皮向她望了过来。
在宫中活了十五年,她是个公主,也对宫里的礼仪忌讳了若指掌。
宫女不能直视皇帝的脸,她便耷拉着眼,向他屈膝行礼道,“奴婢给皇上请安,娘娘一大早就让小厨房给皇上炖的海参鱼翅羹,请皇上用点吧。”
燕无畏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她浓黑的发梳成双丫髻,穿着一袭水蓝的坦领襦裙,红色的绦带束得那柳腰不盈一握,领口的滚边上绣着蕉叶纹,再往上是浅浅的一点峦起,雪一般的颜色仿佛会灼伤人眼。
那张脸也是毫无挑剔的,柳叶眉,桃花眼,五官都像是长到了每个人心尖上似的。
可他已经年过三十,早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更不会忘了,这个女人,三番四次挡了他的仕途,若不是她的阻碍,他早就坐拥天下,何至于到现在?
还有那个耳光,竟害得他左耳失了聪。
他没有开口,嘉月就不能起来,于是仍维持着屈膝的姿势端着托盘。
他慢慢收回目光,穆皇后心里数着数,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不禁暗暗地扯了嘴角。
“皇上,臣妾将才说的,你意下如何?”
“后宫的事情,皇后决定就好。”
帝后接着交谈,过了许久,便彻底把她晾在一旁。
过了约两盏茶的功夫,皇后说得口都干了,抬起头,才见她仍像根木头似的杵在跟前,心底痛快了些。
她凝望着他的鬓角,缓声道,“皇上不如先用点羹汤,冷了味道可就腥了。”
“朕不吃。”
“那你端下去吧。”
嘉月应了声喏,缓缓退了出去。
燕无畏余光瞥着她的裙裾,只见她走得四平八稳,连裙上的禁步都没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可刚走出落地罩,那襦裙的下摆,又细细地打起颤来,他眼神很好,这点细微的变化,一下子便被他捕捉到了。
看着她那愈发纤瘦的身姿,他恍惚间才想起,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寻常的女儿家到了这个年纪,还能在爹娘跟前撒娇,可她的一生大起大落,能忍得住这等苦头,心性实非寻常人能比。
这厢,嘉月打帘出了暖阁,却见她神色如常,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稳当,哪里见得半分难受?
如今即便她不认同,燕无畏也已经逐渐坐稳了江山,他的反叛竟然没有得到朝臣反对,郦延良对他俯首称臣后,他的党羽全部跟风,只字不提他的蓄谋,朝中反而出现了一些声音,说他只是顺应天命,前朝天子无能,守不住江山罢了。
复国之举艰辛,所幸她还有这副皮囊。
她见过太多衣冠楚楚的王孙公子,背后的欲.望是沟壑难填。她不信坐拥天下的燕无畏,会禁得住这么甜美的诱.惑。
从答应侍奉穆皇后开始,她就没想过要保全这具身子,只要能收复蔺家的江山,贞洁又算得了什么?
她嘴角悠悠浮起了一点笑意。
今日她受到的千难万险,来日定要他们夫妇加倍偿还。
第二章
三月的风开始暖和了起来,皇帝在朝臣的屡次上谏后,终于松口下敕礼部张榜昭告天下,从全国各地采选适龄秀女,充盈后宫。
而具体择选,这是司礼监的要务,司礼监会派出宦官前往各地择选良家女,大盛为防止外戚干政,大多数秀女出身并不是很高,如今虽然易了代,然而毕竟根基不稳,延续的还是大盛的旧例。
穆皇后和燕无畏是少年夫妻,成婚到现在已有十三个年头,新婚燕尔时期,倒也曾经你侬我侬,可自从她上了年纪之后,便开始渐行渐远了。
她知道丈夫有鸿鹄之志,可她才疏学浅,掌管偌大的燕府时,便时常被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搅得头疼,掌管中宫,更是她不敢想象的。
燕无畏嫌她眼皮子浅,两人说话从来不在一条线上,加上她生了儿子燕申后,身材便走了样,褪去衣物后,低头见了肚皮上的花纹,她都厌弃起自己,更何况丈夫?
幸好燕无畏在情•事上极为寡淡,虽然极少碰她,但也没偏爱过其他妾室,如此日子倒还能过得下去。
可如今他正值壮年,广纳后宫,无可厚非,身为皇后,她无法霸揽皇帝一人,然而秀女开始入住万秀宫后,她的心便开始不安了起来。
今年的天气热得格外早,才五月,天气便开始燥热起来,通过海选的秀女们入宫也快一个月,到了最终的钦定,燕无畏只随意钦点了几个晋了位分,其他的都打发回万秀宫。
翌日,那四个封了位分的妃嫔,一大早便得来珮禹宫向穆皇后请安。
穆皇后是个胸无点墨的人,可她到底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就算自己比那些刚进宫的妃嫔年轻貌美,可也不能连说话都给比了下去。
她想了想,便叫嘉月留在她身侧。
嘉月是个极为聪敏的人,见皇后绷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马上笑着迎了上去道:“奴婢任凭娘娘差遣。”
她这段时日以来,端茶递水侍奉得比谁都周到,穆皇后有意的刁难,她也逆来顺受地化解了,又趁机向皇后表明了自己的忠心,这才令她对她渐渐放松了警惕。
皇后主持大祀时,为免犯了错,必要先过问于她,如今新晋了一批妃嫔,皇后如临大敌了,自然还得想起她来。
除了她,其他的宫女还当真没法替她分这个忧。
穆皇后一宣,四个妃嫔便齐刷刷地从门口迈了进来,莲步轻移地到了中央,低眉顺眼地对着上首的穆皇后下跪叩首道,“嫔妾参见皇后娘娘,恭祝娘娘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诸位妹妹都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
穆皇后又让人赐座,一个个问了身世名姓,一旁的嘉月暗暗记在了心头。
这四人,除了这个叫滢柳的才人,其他的出身都不高。
滢柳的父亲却是官居从二品宁州副将,燕无畏留下她,不可能只是因为她那张花容月色的脸。
所以,这个人留不得,可又暂时不能动。
滢柳虽是武将的女儿,可身材削瘦,丹凤眼,含珠唇,下巴尖尖的,性格更一副温吞的性子,远远端坐在那里,侧耳聆听着别人讲话,没有人问到她时,绝不多插一句嘴。
相比之下,在她身侧的另一个姓谷的美人,则是个善于交际的,短短两盏茶的功夫,便从天南聊到了海北,甚至说得穆皇后接不过来,还是嘉月从旁相助,才助她度过难关。
茶刚喝完,穆皇后便借口头疼,把这些人通通打发了回去。
嘉月替她揉着太阳穴,踌躇了一下才道,“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说。”
嘉月抿了抿唇道,“奴婢觉得滢才人和谷美人,性子南辕北辙,倒是有意思得紧,两人又住在一个屋檐下,也不知是个怎么处法……”
她的音调很软,却不谄媚逢迎,仿佛是一缕春风轻轻拂过了穆皇后的耳畔。
穆皇后隐约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了言外之意——这两人性格差别极大,未必相处得来,若是她们之间出了什么摩擦,也不会有人觉察出不对劲来。
穆皇后嘴角勾勒起笑来。
嘉月又接着道,“后宫佳丽,就如御花园百花争艳,就算盛宠一时,也会有枯萎的时候,可娘娘与皇上是少年夫妻,又为皇上诞下了皇长子,您的地位才是长盛不衰的啊。”
听了她的话后,穆皇后心下稍安,自古以来母凭子贵,就凭她诞下了皇长子,皇上也不可能轻视了她。
她的目光转向跟前的那张芙蓉面上,只见她温婉地浅笑着,熠熠生辉的目光仰视着她,一副纯良天真的模样。
她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帮她?
莫非,她当真心甘情愿为奴为婢?她不恨吗?不怨吗?
嘉月是七窍玲珑心的,穆皇后心思一转,她便觉察了出来,于是不必皇后开口质疑,她便自动解疑道:“奴婢知道娘娘未必十分信得过我,可奴婢的对娘娘的忠心日月可鉴,奴婢家已经不在了,只有仰仗着娘娘,娘娘安好,奴婢也就跟着欣荣了。”
穆皇后将信将疑道,“你年轻貌美,人又聪明,难道没有别的心思?”
“娘娘不妨这样想,正因奴婢曾是前朝公主,所以,皇上最不可能对奴婢生了怜惜之心,朝臣也不会允许皇上把奴婢纳为妃嫔。”
她温言软语,说得穆皇后的心也有些动摇,“即便如此。你就真的自甘为奴?”
“奴婢曾肆意娇纵了十五年,可从来没想到,最终是被自己的亲弟弟褫夺封号,贬为庶人,那半年多里,奴婢被囚于掖庭,每日起床就盼着日落,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有一天,平威王造反了——
“奴婢就从那暗无天日的地狱里逃了出来,皇上顺应天命克成大统,他也从没因奴婢流着前朝皇室的血,而对奴婢赶尽杀绝,而是让奴婢侍奉了娘娘。
“奴婢也曾怨过世道不公,可转念一想,皇上又如何不算得上是奴婢的恩人呢?若不是皇上把奴婢从掖庭里救了出来,奴婢如今还不知是怎样一副田地呢,现在跟着娘娘,吃得饱穿得暖,奴婢已经很知足了。”
她缓缓地说着,说到最后,眼眶俨然红了半圈,饶是穆皇后向来不喜她妖妖娇娇的模样,可转念一想,她倒也是个生世可怜的,不由得被她说动了几分。
“你要是安安分分的,本宫少不了你的好处,要是想仗着自己漂亮,勾引男人,本宫会让你死得很惨!”
嘉月瞳孔骤缩,止不住点头又摇头,头上的珠花乱颤,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小鸟。
她立即跪了下来,举手发誓道:“娘娘放心,奴婢倘若生了异心,就让奴婢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穆皇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嘉月见皇后赞许地点了点头,不禁腹诽道:倒是不枉费她剖心剖肺地演了这出好戏。
不出所料,滢才人一入宫就得了盛宠,短短三月,便诊出了身孕,原本她倒是低调,没想到一天之内,就被同寝宫的谷美人宣扬了出去,第二日,便已是无人不晓。
穆皇后如临大敌,追问嘉月应当怎么办。
嘉月笑了笑道,“娘娘无需担忧,滢才人的龙种保不住。”
甚至也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后宫里容不下风头太甚的妃嫔,消息一放出去,自然有一堆人盼着她那孩儿出不了世。
蔺嘉月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手段和辛秘都见识过了,妃嫔的斗争往往兵不血刃,可残忍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刀光血影,而且输的人下场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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