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止弱,还蠢。”
冷气吹来,少年瞥向暗夜,回忆道:“近日你连名带姓唤我,唤得少么。”
师兄二字,很久不曾从她口中听到,反而“江冷星”三字,她却越叫越顺口。
“你在嫌弃我没大没小嘛。”
这事他倒记得清楚,田桃唇角翘起:“那我日后继续叫你师兄?”
江冷星:“不必。”
她本就不是正经拜过师的。
第一声“江师兄”是在鸣翠山之时,她半途拦路,故意捉弄他。
后又将他拖入寒潭,自己先冻着,为取暖,才讨好般唤他师兄。
无论哪个原由,皆非她真心。
比起她因为各种原因,做违心之事,他更愿意见到真实、卸下防备的她。
二人很有默契,心照不宣,未刻意去解释此事。
引玉剑速度慢下,如被轻风吹着走,漫无目的,吹到哪算哪。
星光荡漾间,田桃脸颊倏地一凉,少年的手贴上她的脸,慢慢往上抬。
此时氛围极其美妙,画一般的面容凑到眼前,她没来由得心跳加速。
随着她脸往上仰,二人距离缩短,寒冰般的气息洒在唇边,冻得她全身僵住。
甚至,江冷星倾身歪着脑袋。
他定定望着她,也不开口,视野一窄,便局限于他微红的两片薄唇上。
咫尺之距时,她思绪一片空白,脑一抽,就将双眸合上。
耳畔的风声消失了,她只能听见噗通噗通的心跳,眼睫轻颤,仿佛在等待什么降临。
颈窝处的寒意盘旋,她知道少年并未离开,但似乎也未贴上来。
等得时间有点久,她正要睁眼时,耳边传来一丝的笑音。
“怎么又把眼睛闭上了?”
这个“又”字,十分微妙。
田桃眼睫一掀:“啊?”
眼前是少年高束的长发,白绸垂下,随着发丝轻轻刮过她的下巴。
冰凉的掌心停在她脸上,可那双星眸,却是不偏不倚,落在她颈上。
还算规矩的举止,并非她想象中那样。
这次,真是她误会了。
她恼羞成怒,去敲少年的手腕:“我倦了,闭目养神不行嘛。”
少年视线一偏,扫过她脸上可疑的红晕:“行。”
手还未挪开,田桃准备扳回一局,指责道:“你干嘛摸人脸?”
刚一问完,两根长指点在她颈侧,忽地浮起一阵凉意,将火辣辣的痛觉掩盖掉。
眸光定格在那道剑痕上,少年的声音很轻:“还疼么?”
引玉剑的划痕,会在伤口中侵入寒意,哪怕只是极小的一道口子,所带来的疼痛并不会少。
本想昨晚给她处理好,哪想她醒得不是时候。
田桃受宠若惊,声音更轻:“不疼。”
若非现在提醒,几乎要忘了脖子上的伤,和面前这人比起来,她不敢喊疼。
他不高冷时,人还是蛮不错的。
竟还惦记着她的伤,她越发觉得羞愧,享受众人的喜爱,却没干几件好事。
作为朋友,既然他都愿意走近一步,她也想进入他的世界,哪怕有一点冒犯。
田桃:“江冷星。”
“嗯?”
少年漆黑的双眸慢慢挪过来,隔着很近的距离,凝望着她。
田桃这次没有躲避,浅浅笑开。
“日后我有事,我便告知你。”
江冷星:“好。”
“呐,礼尚往来,”她顺势引出下面的话,“若你有事,可不可以也告诉我……们。”
密卷之中,她理解他心底积压太多,那些过往,是很难被揭开的伤疤,如雪隐峰厚厚的山雪。
她不会去提起,不想去讲大道理,只是想让他明白,他并非孤单一人。
陆师弟、卿卿、白飞鹭以及她,都是他可以信任的伙伴。
随着时间过去,卿卿比以往活泼开朗许多,她希望他也是如此,即便仍旧沉默寡言,可至少能告知,他会疼,哪怕只是一点点。
少年沉默一瞬。
摊开她的掌心,看向上面的擦伤,指尖继续凝着光絮,治愈着她。
他想了想,所有的事、所有的情绪,他皆能自己消化,无需知会旁人。
可能一个人待久了,他已经不习惯诉说。
“我……”
除了那些不能说的,他一时想不清,还能告知什么。
田桃就知道,想撬开他的心,太难了。
那是一堵用坚冰铸造的高墙,不仅硌人的硬,还冷得慌。
她十指一收,把他双手握住,提醒道:“比如,你肩上的伤。”
两手传来暖意,少年一滞,随后肩上被一根手指点了点:“你这不疼么?”
软糯的声音继续响起:“我们回飞天涧,让卿卿帮你检查。”
少年蓦地将引玉剑停住,望着她:“就现在,你来。”
他要她此时此刻,千米高空中,站在灵剑上,帮他查看伤势。
怎么突然就这么急,田桃愣了愣,好不容易见他示弱,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松开他的手:“行,你把衣衫解开。”
江冷星敛下眸光,眼睫颤了颤:“右臂疼,左手需要御剑。”
“所以呢?”
他忽然抬眸:“你来。”
田桃:……
他话的意思,是要她来给他解衣?
扫了下少年一丝不乱的衣领,她提议:“要不,我们还是回飞天涧吧?”
少年活学活用:“现在,疼。”
“哦,”田桃突然有点勉强,搓了搓手指,“你站好,我开始了。”
她低下脑袋后,两指抠住绣着紫云图纹的腰束,然后整个人被点穴般定住。
实在是不好意思继续下去。
说起来,这种事并非没做过,不知为何,此刻迟迟下不去手。
江冷星:“怎么了?”
田桃:“没怎么,我继续咯。”
她有一丝慌张,想把动作无限期延长,奈何这种事情做多了,轻车熟路,不消两下,就将他腰束松了。
雪白仙服一松,微微向两边敞开。
抬起手,滑向少年衣领时,引玉剑忽地抖了一下,她身体一歪,手指划过他的颈部。
她赶紧缩回手,语速飞快:“我觉得这地不好,太危险,要不我们还是回飞天涧吧。”
“这地方,确实不好。”
少年两指控制剑身,加速朝飞天涧方向而去,然而却并未回到驻扎地,而是落在附近的山林中。
田桃望着四周的漆黑景象:“我们不回去吗?”
“处理完再回去。”
第108章 解毒
四周苍天古树环绕, 恰好一处有个空缺,星光涔透倾洒,在枯叶上铺满白霜。
少年倚坐在一棵树下, 洁白的衣摆延展开来,一腿曲起,引玉剑则搁在另一条腿的膝上, 散发着圣洁的光。
光线朦胧,模糊了他如画的眉目,空气沉寂半晌,他开口道:“不过来么?”
田桃两手抠住挎包的肩带,垂眼望向那团白影, 踌躇不前。
经历这一遭, 不知为何, 突然无法如从前那般坦然面对他, 更遑论扒开衣衫给他上药。
不过,她维持表面镇定,头一点:“来啊。”
枯叶片片踩裂, 她慢吞吞走上前, 蹲在少年右侧,手指勾住他的衣领。
正要扯下时,她眨了眨眼,瞥向漆黑的树林:“我这么晚不回去, 不太好吧。”
她一个人离群, 事先未告知众人去哪, 中途也没和小伙伴联系, 此刻已过子时,卿卿他们该担心了。
“不妨事, 他们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少年声音悦耳,如月下清泉。
田桃微讶:“啊,这样也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了?”
“你不觉得怪异吗。”
二人隔着仇,夜不归宿,万一打起来怎么办,陆师弟肯定会操心的。
少年目光粲然,穿过黑雾,扫了她一眼:“还好吧。”
“那行吧。”
田桃只好闭上嘴,掀开单侧衣领,慢慢往下拽,他的肤色很白,尤其是隐藏在仙服之下,不曾晒过日光之处,在昏暗中,如雪一般灼目。
最先闯入视野的,是一截凸起的锁骨,骨窝下陷,宛若一轮月牙。
她双眸十分守礼,落在少年胸前堆叠的宗服上,两手假装在挎包里掏了掏。
随后煞有其事咦了一声,略带歉意道:“唉……我没带外伤的药。”
“是么。”
旋即,一只微凉的手探入,长指穿过她双手缝隙,径直在挎包中翻找起来。
甫一钻进桃红挎包中,少年就摸到一堆瓶瓶罐罐,粗略查探一番,便知这全都是各种灵药。
她怕疼怕累,最不缺的就是此物,只要一有消耗,就会往自己的小仓库进货。
指腹拂过圆润的瓷瓶,他挑了瓶合适的灵药,轻轻把它捉了出来。
江冷星并未戳穿她的谎言,动作十分自然,将淡蓝色的瓷瓶子放在她掌心。
“我好像找到了一瓶,你看看是不是。”
手心倏地一凉,田桃捏起瓷瓶,佯装认真闻了一下,尴尬一笑。
“好像是,哈哈,我居然没发现。”
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了,她一手握住药瓶,另一只手揪住寒衣,准备老老实实上药。
衣衫往一侧敞开,露出少年整个右肩,肩颈线条流畅,只是肩骨上的伤口极其刺眼。
涂山尧凝出的法器,如同一个倒钩,穿破血肉后,在回转将骨头震碎,痛楚蔓延至整只右臂。
十分凶狠的一招。
如此近距离观察伤口,田桃再一次感受到,当时的他是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可即便这样,他仍是没将那一剑刺出。
灵露抹在伤口周围,她动作无比轻,害羞的心思抛之脑后,两眼盯着血窟窿。
“你还怪我么?”
如果怪她的话,她心里反而好受点,但江冷星事后未找她算账,还逼蛛无戒给她研制解药。
这已经好得有点不像他了。
肩上传来轻柔的触感,江冷星垂下视线,落在她的手指上。
事已至此,怪她又如何。
这件事,谈不上原谅,在他心里,她就是错了,可见她昏睡在床前,脸色苍白的模样,他就不想去纠结此事了。
“若我说怪你,你当如何?”
对于他的话,田桃并不意外,反而舒了口气:“我准备了一根荆条,负荆请罪。”
江冷星想起在帐篷外看见的两指粗、长满尖刺的野树枝,原来竟是她捡来认错的。
“我不喜欢暴力解决问题。”
田桃把药瓶扣在伤口周围,让露水慢慢流下:“你也可以骂我,我不还口。”
江冷星:“你不是说你耳朵聋了吗。”
昨夜让她滚,她两手摸着耳朵,厚着脸皮假装听不到,样子倒有点好笑。
“我那不是诓你嘛。”
田桃嘴唇动了动,想着他记性不错,惯会拿之前的话取笑她。
顿了顿,她继续道:“这件事,你怪我怨我也好,原谅我也罢,但我知道自己问题所在,所以我会承担。”
“我们也算朋友,我会补偿你,两肋插刀也行的。”
江冷星目光移到她脸上:“真的?”
田桃:“当然……咦,你眼睛怎么红了?”
她一抬头,就发现黑暗中两点腥红,仿佛两团漂浮的火焰,仔细一瞧,竟是他的双眸。
少年一愣,将眼眸合上,赤红瞬间藏了起来。
田桃:“是不是又毒发了?”
她是记得的,在浊心涯时,也是给江冷星涂药那晚,他眼睛就如此时一样,浮现赤色。
江冷星瞬间声音失了力气:“嗯。”
果然如此,他的确中了毒,并且一直没有解开。
田桃:“何时中的毒?”
一般和他有关之事,陆师弟总是掌握最新消息,但这么久,却从未听他提起过。
这人又想一个人硬扛了。
他继续闭上双眸,开始愿意和她透露一点,但也并未如实告知:“你去云起小筑那日,在崖下不小心被毒枝划伤了。”
末了,他又道:“小事而已。”
田桃观察少年脸上表情,注意到他眉头微蹙:“这毒有解药么?”
血瞳再次睁开,缓缓挪到她身上,压抑制上涌的疼痛,他轻声道:“有的。”
“在哪?”
少年不答,默默凝望着她。
时间滴滴答答流逝,田桃貌似品出了点东西。
上一次他毒发作时,做了什么来着,想起不堪回首的那晚,她小脸一红。
……他亲了她。
她不太确定,求证道:“咳咳,这毒是不是会让你这样那样?”
“比如做点,不合礼法之事。”
江冷星:“嗯。”
田桃大吃一惊:“哇,那好变态啊。”
江冷星:“……”
蚀心蛊觉察到浓烈爱意、情|欲而发,因而展露赤瞳难捱时,思绪混乱的确会做些不齿之事。
但绝非她想象中那般。
明知她弄错了因果关系,他并未刻意纠正,现在还不是时候,不如将错就错,待日后再给她个解释。
田桃突然找到了个奇怪的点,立即问道:“你现在怎么又毒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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