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翠娥是你什么人,也值得拿来和我赌气?”
更重要的是,他在她心里的地位难道还比不过一只孤魂野鬼?
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上头,既然霍忍冬不开口,他也不愿主动搭话。
有一次,他点燃了火堆,找好了落脚地。那女人偏偏反其道而行,宁愿自己苦练八百回御火诀,点燃一小撮火苗,在冬夜冻得瑟瑟发抖,也不愿回到他身边来休息。
戚慈咬牙切齿。
好好好!有你的!
事实证明,没了戚慈帮忙的霍忍冬,想要独身一人在深山老林里生活也是挺艰难的。
她害怕随时会出现的危险,独自一人时根本睡不着。
林间的豺狼虎豹、蛇虫鼠蚁,神出鬼没的土匪流寇,或者是秋水镇派来的刺客。
危险从来都遍布四周,只不过从前有人替她撑起了大伞,护她安全无虞。
不过三日冷战,霍忍冬就开始神色倦怠,眼下有了明显乌青。
戚慈当然也看见了,但人家姑娘都咬牙忍了,他尽管再别扭,也不愿主动开口。
第四日早上的时候,霍忍冬终于找到路下山。她看见前方歪歪斜斜的石头官道,心下一喜,忍不住加快脚步奔去。
结果因为才下过雨,路上遍布泥水,脚下碎石一滑,她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前跌去。
“啊!”
霍忍冬短促惊呼一声,下意识伸出双臂。
只不过未等她摔落在地,有人闪电般出现,一下子将她捞住了。
他一条胳膊箍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搂住腰,轻而易举、牢牢支撑住了她的身体。
霍忍冬望着地上的锋利小石头,心有余悸,如果摔倒必划破肌肤。她又看了看抱住自己的男子,后者目视前方,见她抬头才瞥过来一眼。
戚慈闷闷的,不情不愿开口:“气消了没?”
见她不语,他哼了声:“再不消气,我就用招魂法把那白翠娥再招回来陪你。”
戚慈从未说过假话,霍忍冬一听不妙,下意识攥住他胸前晃荡的一缕白发。
“公子不可!”
半晌,对上他戏谑的眼神,霍忍冬才回过味来。
“等等,公子是说,白翠娥没有魂飞魄散?”
戚慈撇了撇嘴:“我何时这么说过,是你二话不说就给我冠上死罪。”
霍忍冬张了大嘴:“那为何不告诉我?”
“有人连话都不想跟我说,恨不得自己独自漂泊天涯,我哪有机会解释?”
戚慈别过头不看她,赌气道,“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如此凶神恶煞之辈,会一言不合让人灰飞烟灭。”
霍忍冬更无地自容了,连连道歉。
“不是这样的……只是当时情急,又见雷刑剑出,我以为没有转圜余地了。公子在我心里是大好人,大大的好人!”
戚慈看着自己还被她攥在掌心的一缕头发,眼眸微弯:“哦。”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霍忍冬,脸红到了脖子根。她低下头,察觉两人维持的姿态太过亲密,自己几乎是躺在戚慈怀里的,果断挣开他的手臂跳下地。
戚慈也没什么反应,他将胸前散乱的白发胡乱扔到肩后,见霍忍冬已经逃也似地往山下去了,也不疾不徐地跟上去。
这下说开了误会,二人虽然还是一前一后隔了些距离,但没了刻意疏远,偶尔相视一笑说两句话,气氛十分融洽。
山下是座不小的城,比普通镇子多了高高的砖头城墙,门楼上挂着巨大石牌,写“庆城”二字。
四通八达的官道从周围小镇直通大城,路上还有不少穿甲胄的士兵巡逻。
原本有不少老百姓排队进城的,见他们二人容貌气度不凡,生生让出一条道来。
霍忍冬朝人群大大方方施礼,走了没多远,见有士兵押送着一行囚犯走过。
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前的一个老年男子膀大腰圆、脑满肠肥,虽然戴着镣铐枷锁,但从他保养得当的白面皮上依然能看出来平日里的富贵。
这些人面生,明明是从未见过的,但霍忍冬就是挪不开眼。
戚慈察觉:“怎么?”
她摇摇头,狐疑:“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眼熟。”
一路上不时有老百姓往囚犯身上丢烂菜叶、臭鸡蛋,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士兵们押送着数架囚车出了城,不知要去到什么地方。
霍忍冬循着囚犯来时的方向走了一条街,发现一座被查封的大宅。大门处还有不少士卒在往外搬运家中财物。
成箱成箱的绸缎绫罗、红木家具,还有巨大的珊瑚屏风等等,简直是豪奢。
门口的石狮子旁歪着一块摘下来的牌匾,看见上面的姓氏,霍忍冬心里一动,忙拉住旁边同样一道看热闹的妇人。
“这位大姐,可晓得这家大户发生了何事?”
妇人也是个嘴碎的,见她主动问起,忙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
“姑娘定是外乡人,这家主人姓刘,是庆城上一任的城主老爷。这老家伙好色贪财,平日里欺男霸女,做尽恶事。城内和周围几个县、乡都被他祸害惨了。”
妇人压低声音:“今年年初,老家伙犯了皇帝的忌讳,被查出贪赃官银数万两,又牵扯进朝廷的一些事,小妇人我也不懂,反正就是全家遭了大难。”
“这不,免官抄家,全族流放至极北之地,现在是冬天,就是让老家伙死在半道上。”
妇人气得牙痒痒,望着那刘宅大门,恶狠狠往地上呸了声:“活该!”
早在霍忍冬询问民妇时戚慈就知道了,过后,见女子转过头来一脸期盼地望着,他忍不住笑。
“你的眼睛在询问我。”
“公子,这就是害得白翠娥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霍忍冬心头激动:“我虽然没见过他,但就是有种莫名的预感。”
戚慈难得有心情解释:“白刘二家的事涉及到因果律、天道轮回的概念,你只需记住‘损他人福报,害自身命数’。”
霍忍冬笃定道:“就是恶人自有天收!”
戚慈语塞,见她兴致很高,语气温和的附和着:“……差不多吧。”
虽然白翠娥和家人已经转世轮回,她未必知道刘老爷的下场,但城里和镇里的活人会记得、会传扬。
天地间的恶念少一点,善情就多一分。
霍忍冬掐了个刚学会的御火诀,将那写着“刘宅”的门匾付之一炬,就当是烧给白翠娥的礼物了。
*
离开庆城后两人一路往西,基本重复每日的行程。
霍忍冬修炼、习剑、采药,有时候戚慈会控制不住毒发,她照顾他,帮忙用青霄玉压制障毒,等他恢复清醒……
寻常的疗伤解毒丹药用过不知道多少,全都效果平平。
现在,戚慈的发病周期从半个月一次延长到了二十多天一次,这就已经是青霄玉能做到的极限了。
这次,戚慈刚熬过一次障毒发作,整个人仿佛被暴戾阴云笼罩着,他周围的土地都被雷电弄得焦黑一片。
他弯腰坐着,右手撑着一块大石头,一头雪白长发散乱地垂落在身前,背脊的衣物都被汗湿,紧贴躯体露出脊骨的弧度。
和平时不同,此刻戚慈的呼吸粗重,像一头蛰伏着、压抑的巨兽。
霍忍冬看他不断颤抖的身体,手背青筋暴起万分痛苦的模样,忍不住靠近。
戚慈侧过头,发丝间,那双比平时更幽黑的眸子锁定她。
换成旁人恐怕会恐惧地远离,但霍忍冬知道,此刻他已经恢复神志,绝不会伤害她。
她拧了帕子给他擦额上汗水,忽然问:“公子,你是不是知道怎么解障毒。”
戚慈勾了勾唇,声音喑哑,很缓慢的回答:“我之前说过,这种毒是没治的,早晚会死。”
“那别的方法呢,去寺庙道观受愿力香火有用吗?”
这附近有一眼泉水,还算有些灵气。戚慈走进冰冷的泉水里泡着,往后仰靠在石头上,他只穿了件白色中衣,胸前衣襟敞开,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露出一片结实光滑的肌理。
他声音平淡,没有一点起伏:“障毒是至邪至恶之物,染上的人要么必死无疑,要么生不如死。解法和你中的红丹咒术不同,不是靠什么愿力就能抵制的……”
说到最后,戚慈想到修真大陆这几千年,死在黑域附近的修士,不知凡几。
大多数人只知道他们是封印黑域的英雄,不知道,这些人半数以上其实是在身染障毒堕落后,自己了却性命的。
他缓缓闭上眼,泡在冰冷泉水中养神。
白发、白衣,了无生机,他就像一只随时会消失的妖精。
见戚慈渐渐平复下来,肩上旧伤也不再折腾了,虽然伤势并未好转,神色瞧着倒是少了些痛苦。
只是他仍不愿意说要如何治疗障毒。
霍忍冬就是觉得,戚慈肯定是知道什么方法的。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竟然躺在泉水里睡着了。霍忍冬施了个简单的遮蔽咒语,叫鸟雀们勿要来惊扰。
她忧心忡忡,思考着至邪至恶之物要怎么解。
这时候,霍忍冬神色一变,她感觉到几道灵气从他们上空划过,倏尔又回来,来回盘旋,似乎在找人。
第20章 她被抓走了
荒郊野岭会找什么人,她第一反应,这几人一定是从秋水镇跟来的仇家!
是韩家派出来灭口的,还是那些刺客背后的金主?
霍忍冬不敢放出神识探查,她紧紧靠着戚慈,缩在小小的泉水旁,祈祷她施下的隐匿咒足够严密,不会被敌人发现。
戚慈对此一无所觉,他刚刚熬过一次毒发,正是虚弱的时候,睡得很踏实。
甚至还微微侧过头,朝着她的方向,神色平静自然。
霍忍冬心疼他身负重伤,非到要紧关头不想打扰他。
天空上各色灵力乱飞,大概是之前见过的御剑或者飞行法器,从颜色分辨的话,只有五人。
上回埋伏他们的黑衣人足有十七八个,被戚慈一招电网逼退,这次卷土重来人数少了那么多,不知道是不是实力更强之辈。
霍忍冬死死盯着天空,不敢分神片刻。
同时她又有些怀疑,她就算再是做红丹的好材料,也只有一个人,只能做出九粒丹。
值得他们这么万里追踪、不辞辛苦的跟来吗?
她心里千回百转想了很多,实际只发生了几秒钟。
好在这片泉水周围树林繁茂,戚慈教的隐匿咒又有几分真神通,这些追踪者在天上转来转去,似乎没找到目标,最后一路往北面飞去了。
霍忍冬大大松了口气,但也没有立刻动弹,她静静等待着,手心里出了细密的汗。
等又过了半晌,确定没有敌人杀个回马枪,她才放心。
躺在泉水里的戚慈对此毫无反应,眉目间的痛苦已经消失了,他睡得很安稳。只不过方才毒发时肩头的旧伤被扯开,血丝渗透了白色中衣。
霍忍冬用帕子替他擦了擦汗,又轻手轻脚提起竹篮子。
之前备下的止血草药都用完了,她打算再去采些药,泉水附近就有处山坳,依据她多年的经验,山里应该有需要的药材。
蓝衣女子提着篮子、小锄头,背着落日剑,独自行走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间。
她走过的地方,原本含苞的野花悄悄盛开,绿油油的叶芯主动吐露,连枯树下的菌子也生机勃勃地伸展开,等待采掘。
戚慈曾说她的自然亲和力很高。
霍忍冬对此不以为意。
她从小长在山里,没有春天发芽的野菜、夏天湖里的莲花、秋天累累硕果、冬天挖出来的山芋,她早就已经饿死在幼年了。
大自然是她第二个母亲,养育她长大。
她感激天地间的一切,独爱这片宽厚温柔的土地。
霍忍冬坐在草坪上,慢吞吞用小锄头刨土。
土中灰不溜秋的植物叫地脉子,虽然其貌不扬,但其根茎是极好的疗伤药材,而且不好找,药铺里收十颗下品灵石一钱。
她今日的运气依然很好,随手挖出来的地脉子都是二十年份以上的天级品质。要是有别人在这里,恐怕会大呼离谱。
霍忍冬漆黑的长发在脑后挽起,只簪着一朵和衣裳同色的绒花,典雅清丽。
平平无奇的小山坡,因为她长久待在这里,从草屑中开出许多星星点点的小野花,又有蝴蝶仿佛被吸引,从远方徐徐飞来。
霍忍冬专心致志干活,斑斓的蝴蝶就绕着她上下盘旋飞舞,一派宁静祥和的气氛。
这场景美轮美奂。
她刚挖了小半篓的草药,还没收拾小土坑,这片平静的山坳里忽然热闹了起来。
因为地势原因,远处的声音能被放大几倍传过来。霍忍冬就听到从远处传来的马蹄声音,应该不止一驾,正往自己这边飞速奔来。
刚刚才放松的警惕再度提起。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走了吗!
霍忍冬慌乱了片刻,想到自己现在距离戚慈起码有两三里路,当即给自己施了一个隐匿咒。
这种咒术可以让人看不见,也是百姓口中的隐身术。但只是幻觉层面上的隐匿,并不能完全消失。
霍忍冬刚刚施展完毕,那些马蹄声就接近了。
他们应该是要横穿山坳,所以势必会从她面前的小土坡经过。不知道是这几人运气好还是巧合,他们途径的位置离霍忍冬很近很近。
她这个位置,已经可以将他们看得很清楚。
那根本不是什么马匹,而是一头头妖兽。
领头的是一只龙头鹿角马蹄的兽,口喷烈焰,背上骑着一名约莫三十岁的男子;其后又有三匹青牛状的妖兽,她曾经见过的,生有两根尾巴三只眼,背上都骑着人。
霍忍冬入门不久,法力低微,看不出这些人的修为。
但她知道,他们应该是同属一家,因为那些妖兽脖子上的缰绳都是差不多制式,还挂着铭牌。
这些人和刚才那些找人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霍忍冬直觉他们是两拨势力。
但她始终没出声,不抱有什么侥幸心理。
戚慈在带她入门第一天的时候就嘱咐过了。
“在修真界,遇见恶人的几率比遇见好人多上十倍。”
对陌生人抱有期待,只会死得更快。
当孤身一人时,对谁都可以多几分恶念。
随着妖兽队伍逐渐接近,霍忍冬暗暗祈祷隐匿咒足够有用,这些人不要看出端倪,快快离开这里。
奈何天不随人愿,队伍忽然放慢了步伐,好像要在这休息。
一头青牛妖兽被青草吸引,停下脚步,缓慢进食。领头的那麒麟状的妖兽也凑过来,饮叶片上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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