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男人下来,竟然在附近细细探查起来。
麒麟兽背上的男人是穿着最华贵的一个,他很瘦,生得一双吊梢眼。身上是件绣满符文的紫色道袍,搭配一条镶宝石的金腰带。
整个人宛如俗世富贵和修仙世界的古怪集合体。
随着他几乎走到了隐匿咒的范围旁边,霍忍冬越来越紧张,她握紧了剑柄、屏住呼吸。
瘦子在周围逡巡,似乎发现了什么,低低“咦”了一声。
随后,那三个骑青牛的人也凑了过来,呈半包围靠近。
她并不知道,坏事就坏在刚才采的草药上。
隐匿咒把她的竹篮子、锄头和人都遮蔽了,但刚才草坡上刨出来的坑还在,旁边还散落着几根来不及收拾的地脉子。
这痕迹根本不是动物,荒郊野岭,附近连凡人村落也没有,谁会来特意挖草药。
此刻霍忍冬心烦意乱,她虽然不知道胖子发现了什么,但已经察觉出不妥,对方围着绕圈子的路线走,分明就是她隐匿咒外面的一圈。
而瘦子什么话也没说,他摸了摸腰间的金腰带,取出一物,对着霍忍冬面门就当头砸了过来!
她下意识举剑格挡,只闻“锵——”的一声金属撞击。
那被撞飞的东西又转了个弯,飞回了他手中。赫然是一枚四角星形状的金色飞镖。
隐匿咒应声瓦解。
霍忍冬徐徐站起身,将落日剑横在身前。
瘦子哈哈笑着,眼神上下打量她:“我当有什么老鼠悄悄躲着不肯现身,以为是散修劫道的,没想到是个貌美的小娇娘。”
霍忍冬不卑不亢:“在下于此采药,道友二话不说忽然出手,意欲何为。”
这几人不是韩庐那样的杂鱼菜鸟,即使是手无寸铁的自己误打误撞也能杀死。
就凭刚才瘦子的出手,他们不管修为如何,也比自己远远强得多。
她绝非对手。
瘦子嘿嘿笑了笑,语气轻慢,完全忽略了她“道友”的敬称。
“你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独自在深山老林不怕被妖兽吃么,采什么草药,不如跟我回周城逍遥快活。”
说罢招呼那三人:“周良,把她绑在你的牛背上带回去。”
言语间竟然就这么定了她的生死性命。
霍忍冬心头咯噔一声,忍下惊惧强装镇定,左手背在身后悄悄掐诀。
一人将青牛牵过来,咽着口水:“大哥,此等颜色兄弟们多久没见过了,家主定会高兴的。”
“看她灵气波动,竟还是个炼气修士!”
“咱们这趟运气可太好了,这额外收获可不小。”
瘦子捏着下巴上一缕小胡子,目光迷离,仿佛沉浸在霍忍冬的美貌中,他连连摆手:“别废话了,美人没你享用的份,赶快绑了带走……”
话未说完,忽然他面前涌出一阵滔天火光!
瘦子瞪大了眼睛连退几步,就算如此,他的眉毛头发也被灼焦了一些,发出烧糊的臭味。
霍忍冬眉目冷肃,她一计御火诀施展出,右手长剑立刻跟上,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直指瘦子胸腹。
这是她第一次对人实战使用剑招,对方不是会谦让她的戚慈,不是一动不动的木人桩,而是要把她掳走欺辱的恶人!
那一刻,霍忍冬睁眼。
草坡上的微风变成她的助力,吹拂着、卷着草屑沙土滚滚而来,变成沉重的锁链。
落日剑的第一次变式——风剑!
霍忍冬周身灵气运转到极致,她以身形搭配步法,狠狠往前刺出一剑。
只见一道刺目金光乍现,剑尖仿佛撞击到什么极硬的东西,巨大的反弹力将她狠狠往后推去。
霍忍冬踉跄了几步,用剑撑住身体,丹田气血翻涌,眼中写满不可置信。
那瘦子男人竟然分毫不伤,他身上那件紫色的道袍符文耀眼,有不同寻常的闪光。
“失望了吧?老子我有地级护体法宝,筑基圆满都砍不破。”
“你区区炼气一阶,还想破我的防?”
霍忍冬咬牙欲要站起,忽然鼻尖嗅到一股甜腻的花香,她急中生智憋住呼吸。
但这香气显然是某种毒,她感觉身体以极快的速度失去力气,变得软绵绵的,头脑反应也变慢。
面前,是那几人的狰狞笑意。
在最后关头,霍忍冬悄悄用灵力勾下了头上的蓝色绒花,扔在了草叶间。
等女人到手,三人忙着将人绑上牛背。
瘦子四处逡巡了一圈。
奇怪,刚才怎么感觉到这附近有高阶修士的气息,莫不是错觉……
“算了,不管了。带走!”
第21章 占山为王
霍忍冬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是被胸口青霄玉的暖意唤醒的。
……
眼前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腐烂草竹的气味,而且身下一颠一颠的,并不平稳。
霍忍冬咬了咬舌尖,用疼痛逼退身体内残留的迷药效力。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已经清醒几分。
她被装进了一个粗制滥造的大草篓中,双腿蜷缩着,一根金色的绳索牢牢捆在她手腕上,整个人像是货物一样装载。
草篓应该是绑在大青牛背上的,随着妖兽的奔跑上下颠簸。
霍忍冬心头一凉。
——她被那几个不明修士绑架了。
借着透过草篓缝隙的光线,她迅速寻找一圈,发现落日剑、储物袋都不见了踪影。因为那根莫名其妙的金绳,体内的灵力竟如泥水滞涩,几乎调动不了分毫。
她想施展一个最简单的除尘术,都感觉力不从心。
这是什么绳索,竟然如此凶悍……
片刻的慌乱后,霍忍冬镇定下来。她没有发出多余的动静,小心从篓子的缝隙里探查外侧……
草原、树林、房舍快速往两边掠过。
四个男人依然在赶路,而且速度比来时更快。领头的麒麟状妖兽脚踏火焰,两条尾巴三只眼的大青牛发出粗重的喘气声。
霍忍冬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去何处,只是从日头的方向看,似乎是往东边去。
几人也不休息,如此走了几日,到第二天快黑时,已经将近走了一千多里地,竟然完全到了另一个地方。
通过一座铁索吊桥后,领头的瘦子勒停了妖兽队伍,他迫不及待揭开草篓盖子往里看。
见霍忍冬精神还算好,正怒目瞪他,瘦子不恼反而笑。
“小娘子醒了?累了渴了吧,嘿嘿嘿,别急,我们马上就要到家啦。”
霍忍冬冷冷看他:“我并非一人,我的同伴法力深不可测,他若发现是你们掳了我,必会上门大开杀戒、血流成河。”
戚慈提着张大仙脑袋的画面至今让她心有阴影。
瘦子闻言却哈哈大笑:“好大的口气!”
“深不可测?你的同伴是炼气大圆满还是筑基?我周家家主可是金丹修为的真君!”
“他若是能追上来,恐怕会被杀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给我周城的庄稼施肥,哈哈哈哈!”
过会瘦子又凑过来,用暧昧的语气道:“小娘子,若是你肯好好伺候家主,他估计还会留你一口气继续修炼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霍忍冬别过头,冷着脸沉默不语。任由他们带着往不远处的城池走去。
这座城地理位置易守难攻,位于一条大河的河口处,只有铁索桥通往外界。
看规模比庆城要大得多,之前路过的万水镇和这里比起来,简直渺小不堪。
桥口两边都有几个兵卒模样的男人守护,下了桥,是长长一条宽阔的石头路。
霍忍冬一看就知道,这是拥有十几万人口的大城才会修的官道,如此宽阔结实的道路,用来运送粮草、布匹、货物最为合适。
可再往两边看,只觉得一切都灰蒙蒙的。
官道上没有跑着的车马,两侧土地无人耕种,偶尔路过一块有些庄稼生长的,连冬麦都没种上。
杂乱无规整的田地,空荡荡的官道,到处弥漫一种毫无生机的落败感。
等再靠近了些,霍忍冬才看见一些田地里站着骨瘦如柴的农民。
在寒冷的天气,他们身上却只穿着破旧的麻布衣服,拿着工具辛苦劳作,从薄厚看,衣服里塞满的是芦苇草。
农人面黄肌瘦,只剩一把骨头架子,神情麻木。
他们身后站着举了鞭子的监工,谁的动作慢一些,或是停下来了,鞭子便会毫不留情狠狠抽打上来。
“好吃懒做的东西!贱骨头!”
“不打就不会干活是吧,因为你老子今晚要饿肚子了!”
一个穿羊皮衣的胖男人恶狠狠叫骂着,对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农人拳打脚踢。
后者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不呻吟也不求饶,只是默默挨着。
赶路的这几人对如此画面毫不吃惊,甚至面色都没变一下。
霍忍冬皱起眉,想要做些什么,却被瘦子的马鞭拦住。
刚才还笑嘻嘻的男人此刻面目阴沉,威胁道:“劝你,想少吃点苦头就乖乖的。”
“你现在可是在我周城的地盘,整个城都是我家的势力,你觉得呢?”
霍忍冬和他对视良久,终于还是忍下了。
周城原先一定不叫这个名字。
城墙用的是很古老的修建方式,看得出来年代久远,巨大的灰白色石块砌成牢固的基石,沉淀着满满的历史厚重感。
但光是远远靠近,都能感觉这里的窒息、压抑。
因为高大结实的城墙之下,是数百名老弱妇孺用各种树枝泥墙搭起的窝棚。
做食物用的瓦罐、漏了棉花黑漆漆的薄被、挂在树枝上飘荡的破布、瘦得只有一颗脑袋大的小孩。
狭窄的窝棚和肮脏的茅厕混在一起,蚊蝇满天飞,偶尔还能在角落看见几个不知是死是活躺着的人。
野狗在一旁啃着什么东西。
再贫苦的村子都没有面前的景象来得触目惊心。
霍忍冬眼眸震动,口中苦涩,半天没有说出话。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修士和凡人的实力差距。比秋水镇更直观,更不求情面。
似乎只要他们动动手指,这些凡人就会死不瞑目。
城下,有人中气十足喊了一声。
“左护法回来啦——!”
话音未落,窝棚里还能动的百姓全都一窝蜂涌了出来,饶是行动不便受了伤的人也挣扎着爬出家门。
他们全部跪伏在地,以额头触及黄土,呈五体投地的姿势。
这样的动作,人就像动物一样,全无尊严可言。
霍忍冬以前在小草村时,百姓见县令老爷都未曾见过这样的大礼。
谁要是跪得稍微慢了点,都会被监工或兵卒狠狠踢上一脚。
不过几息,城外的百姓全都齐齐跪下了,黑漆漆的一片鸦雀无声,战战兢兢谁都不敢抬头。
身旁的瘦子鼻孔朝天哼了声,像皇帝一样。想来,他应该在周家的地位不低。
城门口有个穿铁甲的年轻人跑了过来,狗腿地给他揉肩捏背。
“彬哥,您可回来了,家主念叨您好几回了。”
大名叫周彬的瘦子开口:“他老人家在哪?”
“家主外出巡视矿山了,要明早才会回来。”
周彬点点头,又叫随行的几个男人把霍忍冬弄出草篓。
“把她带去偏院找间空屋子,让几个小丫头伺候着,小心看着可别跑咯。”
霍忍冬避开男人们伸过来的手,自己跳下了青牛背,独自一人站在旁边。
她虽冷着脸,鬓发微乱,却更有一种通体高贵脱俗的美,如同九天之上的一轮明月,虽然冰冷但就是忍不住想触碰。
那年轻人口水都要下来了:“彬哥,您这是从哪里弄来的美娇娘?”
说着,竟然又悄悄靠近了几分。
霍忍冬冷眼看他,面无表情。
瘦子拿马鞭打他的脑袋:“你小子个蠢货,这娘们可是个炼气修士呢,小心她一剑捅穿你的天灵盖!”
年轻人缩了缩脖子,终究是垂涎大于恐惧。
“炼气修士作的炉鼎?这么漂亮的女人,我还没有见过呢……”
几人凑在一起也不知耳语了什么,霍忍冬零星听见几句‘共享炉鼎’、‘会轮到你的’、‘等家主腻了’之类的话语。
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恨不得拔剑把他们所有人都捅个对穿。
霍忍冬不需要他们押解,自己抬步走在了前面,手腕上绑着的绳索金光灿灿,但她态度不卑不亢。
她走过的地方,跪在道路两侧的百姓都愣愣地抬头看她,枯败黝黑的脸上百感交集,空洞凸出的眼眸却流不出泪。
有名老妇喃喃:“连这样的神仙人物都难逃贼手。”
“何时是个头啊……”
霍忍冬一行人进了周城。
城内的建筑保存完好,只不过空了一大半。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少数几家店面开着。
原先的城主府被周家鸠占鹊巢,匾额早就毁了,现在上面写的是“嘉通真君无上圣府”几个字。
可算是张狂极了。
而且这位家主显然野心不小,把城主府附近的宅院全部毁了,重新修缮、扩建。
一块雕了一半的龙图腾立在空地上张牙舞爪,周围全是力夫和劳工,几乎集结了全城的壮年男丁。
霍忍冬停下脚步看。
这种石雕需要的石料重逾万斤,人力或畜力根本无法达到。因此这些劳工只能隔一段距离就用木桶搬水,把水泼在地上结冰,将巨石放在冰面上拖行。
这样的活计极耗费体力,几十个纤夫用麻绳拖着石料,双手双脚冻得青紫,脊背像压弯的弓。
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想想也知道有多少人会死。
周彬凑过来催促:“看什么,还不快走。”
霍忍冬却不动弹,她看向旁边的小宅院:“这是什么地方。”
旁人哈哈哈笑起来。
周彬:“我们管这里叫宜春小筑。”
“放心,你很快就会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他们在门口对峙的功夫,有两名劳役抬着木架出来,上面用草席盖着什么。瞧旁人的表情,那应该是具尸体。
霍忍冬低头看了一眼,草席很大,没露出底下人的形貌。
但下台阶的时候,她从旁边撇见了一只枯败灰黑的手,纤细的、娇小的,指尖布满血痕。
那是一只女子的手。
*
草坡上,狂风卷着雷电,吹得原本盛开的花骨朵低垂着头。
蝴蝶全部消失,四周寂静无声。
一只手缓慢捡起掉在地上的竹篮和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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