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沈让四处征战,在上京的日子加一块也超不过一年。最近一次离京,他在西北待了快三年,三年未见,也不知小姑娘又长高了没。
想到姜毓宁,沈让的眼里也含了些笑意。
马车很快到了平郡王府,沈让进去给平郡王和王妃见了个礼。
平郡王妃秦氏想留他用膳,沈让婉拒道:“我家里还有许多事,今日就不留了。”
秦氏还要再劝,平郡王道:“瞧元诲这风尘仆仆的模样,就让他先回去歇息吧,总归过两日宫里还有接风宴,到时候也能见到。”
听了这话,秦氏也不好再留,只又拉着沈让的手嘱咐了两句,才放他离开。
沈让一一应下,实际上心思早就飘远了。
出了平郡王府,沈让便道:“直接回常青园。”
“是。”
马车行出王府,没一会儿就拐上了中临大街,车轮轱辘轱辘的声音被热闹的叫卖声掩盖,沈让倚住车壁,竟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住,沈让闭着眼睛没睁开,沉着嗓音问:“何事?”
樊际刻意压低的声音隔着车门传来,“回殿下,是太傅府邱家的马车。”
邱家?
沈让缓缓睁开眼睛,“去问问什么事?”
“是,属下明白。”
紧跟着,便听到樊际跳下马车,不知同谁小声交谈了几句。
很快,樊际回来,隔着车窗回禀:“殿下,邱家的马车轮子出了问题,说是陷在这动不了了。”
沈让闻言轻蹙了下眉,抬手推开车窗,朝前望去。
这是一条不算宽的小巷,邱家的马车横着挡在了前面,车厢倾侧,车夫正在检查车轮,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等在一旁,虽然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焦急和束手无策。
沈让轻哂一声,正要合上窗户。
那女子却忽然转过身来,正好对上沈让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可是淮王殿下?”她语气有些不确定,但还是上前两步,规矩地行了个礼,“臣女邱素心,参见淮王殿下。”
沈让淡淡道:“邱姑娘免礼。”
邱素心见他如此冷淡,脸色有些发白,却很快掩饰住,福身道:“殿下恕罪,臣女家的马车坏了,挡在路上挪动不了,只怕要劳烦殿下稍等一会儿了。”
“是吗?”沈让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不耽误。”
听他语气还算温和,邱素心松了口气,世人皆传淮王殿下冷面冷情,杀人如麻,今日进宫,姑母却要将她许配给淮王。
她自然不情愿,姑母却道传闻不真,又说淮王本人十分英俊,上京男子无人能出其右。
可在宫中没能见到,邱素心很不甘心,这才叫人弄坏了车轮,堵在淮王的必经之路上,想与他见上一面。
这一见,才知淮王果然英俊,脾气也不像传言中那般可怕。
这般想着,邱素心脸色好看了些,眉眼也挂了笑意。
沈让却没工夫看她变脸,眼看天色渐沉,却还未出城门,沈让敛目思索一刻,命令道:“樊际,解了靳绳,咱们骑马回去。”
这巷子虽窄,马车不能通行,骑马却是能走。
樊际闻言立刻去解靳绳,给两匹马重新戴上马鞍。
沈让下了马车,直接就翻身上马,期间没说半句话。
邱素心见他如此忽视自己,不由得愣了愣,“淮王殿下,您……”
“驾!”
一记破空的马鞭声截断了她的话。
邱素心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让远去的背影,飞扬的尘烟扑了她一脸。
她拿绢帕捂了口鼻,气得浑身都在抖。
一旁的贴身婢女连忙将她扶住,小声安慰道:“姑娘别气、别气,这是在外面呢。”
邱素心深呼一口气,看着空旷的巷口,咬牙切齿道:“果真是只会打仗的杀星,没有半点君子文雅之风,若不是姑母一直夸他,我才不愿见!”
她跺跺脚,气道:“可你瞧瞧他这粗鲁样,又哪里有半点配得上我!”
对于她的抱怨,沈让全然不知,更不在意。
出了城门,他就一路快马加鞭,总算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常青园。
金轮遥坠,沈让披着落日余晖,大步走进清风小筑。
六年过去,当年的海棠幼苗早已长大,偶有清风阵阵,卷着几片花瓣拂过手臂。
远处的秋千架下,一身绯红的小姑娘手执团扇,正在扑蝶,看起来十分专注。
怕惊扰到她,沈让不自觉慢下步子,停在一颗海棠树下,抱臂欣赏。
正巧那蝴蝶转了个弯,姜毓宁跟着转身,一抬头就愣住了。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遥遥相对。
沈让略勾了下唇,正要说话,小姑娘已拎着裙摆跑过来,重重地撞进了他的怀抱。
第15章 癸水
15.
姜毓宁疾步奔来,好似一只蹁跹的蝶,裙摆在半空中扬起一道弧。
这些年,她长高不少,廊柱上里纪录身高的线划了一条又一条,可是在沈让面前,好像仍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个子未及他的肩膀。
沈让将人稳稳接住,由她没骨头似的挂在自己身上,两手扶在她的背后,以防她掉下去。
“哥哥,我好想你。”姜毓宁搂着他的脖子,眸中含泪,眼尾泛着一点红,竟叫人瞧出几分娇娆韵味。
看着她,沈让不由得想到几年前自己离京的时候,她的脸颊还肉嘟嘟的,完全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可是如今不过三年过去,她的五官已经张开,由小姑娘出落成了婷婷少女,眉目艳丽如画。
竟叫他有一瞬间的愣怔。
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他单臂托住小姑娘,另一只手朝身后的樊际招了招。
一直在旁边安静当摆件的樊际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呈上。
沈让示意小姑娘去拿,“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姜毓宁接过打开,一支通体莹粉的海棠花簪映入眼帘,她伸手拿起来,触手温凉,簪头和簪身之间没有拼接的痕迹,浑然一体。
沈让解释道:“这是一整块芙蓉石镂刻打磨而成的,原想当作你今年的及笄之礼,但既然提前回来了,就现在送你吧。”
姜毓宁现下还戴不了簪子,她小心将它放回匣子,欢喜道:“哥哥,你待我真好。”
她眉眼弯弯,十足的孩子气。
沈让见她如此,方才的那点异样情绪一下子消失不见,他抱着人一路来到花厅,兄妹两个坐在一起,吃了一顿久违的团圆饭。
用过晚膳,沈让没再陪小姑娘,独自一人回了房间。近几日日夜兼程,他实在有些疲惫,底下人一早就烧好了热水,他沐浴后,早早便上床安置了。
他入眠很快,却睡得不算沉,这些年的行军生活让他习惯了随时随地保持警惕,即便是在睡梦中,他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
因此,夜里姜毓宁悄悄推门走进他房间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醒了。
但他没有睁眼,是想看她大晚上跑过来干嘛。
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
紧跟着是一阵放得极轻的脚步声,她逐渐走近,最后停在床上,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撩开了帷幔。
下一刻,身侧的被褥轻陷,等沈让反应过来时,小姑娘已经躺到了他的身侧,柔软的发丝落在他的枕侧,带来一阵极为浅淡的花香。
沈让的呼吸微微停顿了一下。
今日一回来,他就发现小姑娘成熟了许多,可是想着毕竟是打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他一直视她为自己的妹妹,若动辄就要避嫌,难免伤了两人情分。
可是眼下,小姑娘抱着他的手臂,竟就这般钻进了他的怀里,已经明显拢起的柔软隔着两层布料贴过来,让他不得不意识到——
小姑娘长大了,他们不该,也不能再这样亲密下去。
“宁宁。”沈让坐起来,拍了拍身侧的姜毓宁,“不能和哥哥睡。”
姜毓宁不愿动,没听见似的,仍旧抱着他的手臂不放。
她是最会卖痴撒娇的,从前沈让总是拿她没办法,但这次没心软,他冷着脸,加重了语气,“宁宁,回你自己的房间。”
见她仍是埋着脑袋不动,沈让干脆敲了敲床榻,唤道:“来人。”
很快,竹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公子,奴婢在。”
自从姜毓宁七岁那年不愿自己睡,抱着沈让哭了一场之后,沈让的住处便一直设在姜毓宁的隔壁,走不了几步路就能到,甚至更多时候,都是沈让将人哄睡才离开。
底下人早已习惯沈让对她的百般纵容,恐怕就算姜毓宁说今天要把常青园拆了,也不会有人说半个不字。
此时听到殿下的传唤,竹叶还有些意外,不过她并不敢表现出来,就立在门口安静地等吩咐。
沈让有些头疼地看着身边这一小团,“你进来把姑娘领回去,以后过了亥时后,就不要再让她乱跑了。”
竹叶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立刻应道:“是。”
应完,她便推门走了进来,要将小姑娘带回去。
不想姜毓宁比她动作快,在房门刚被推开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坐了起来,仰脸看着沈让,一张俏脸上挂满了泪珠。
“哥哥出门那么久,就一点都不想念宁宁吗?”她很难过,“为什么要赶我走?”
沈让终究是不忍心,他伸手拂去姜毓宁的泪珠,稍显粗粝的指腹蹭过她娇柔的眼尾,轻声道:“自然是想的。”
他试图讲道理,“可是宁宁,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不可以再和哥哥躺在一张床上,这些道理,你不是都读过吗?”
“可是……”姜毓宁瘪了瘪嘴巴,伸手捂住小腹,“可是宁宁不舒服,就想离哥哥近一些。”
她越说越控制不住哭腔,委屈道:“我真的很想哥哥。”
“不舒服?”沈让伸手将姜毓宁端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看她双手捂在肚子上,便问,“是肚子不舒服?”
姜毓宁可怜巴巴地点头。
原本,沈让以为这小姑娘是为了不回去在故意装病,可此时离得近了,才发现她的脸色竟真的有些苍白。
他拧起眉,吩咐床边站着的竹叶,“去找大夫。”
说话间,坐在他腿上的小姑娘身子一倾,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光洁的额头磕在他的锁骨上,沈让伸手摸了摸,没有发热。
不是风寒发热,难不成是吃坏了肚子?沈让正回想晚膳时姜毓宁都吃了些什么,却忽然感觉裤腿一凉,仿佛有水透过来了。
他忽的一怔,随即偏头去看,方才姜毓宁睡过的半边床榻上,果然洇着一抹血红。
姜毓宁也在此时察觉到了不对,她低头看自己身下,竟被吓哭了,“哥哥,我,我怎么流血了?”
她身边自幼没有女性长辈,无人教导,竹叶竹苓这些婢女也不会教她这些,以至于如今来了初潮,却不知是什么。
姜毓宁害怕地问:“哥哥,我是不是中毒了?”
她记得话本里就是这么写的,人中毒之后,就会自己流血而亡。
沈让见她懵懵懂懂的样子,有些想笑,可勾起唇角,却又笑不出来。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姜毓宁好一会儿,才叹道:“不是中毒,是我们宁宁,真正的长大了。”
他们这对没有血缘的兄妹,也该避嫌了。
第16章 红痣
16.
虽然天色已晚,但大夫很快来了,是跟在沈让身边多年的张行,这些年都住在常青园,专门照看小姑娘的身体。
张行给姜毓宁把了脉,确定她的腹痛只是因为来了癸水,又开了调理的药方,叮嘱了几句,便跟着竹叶下去了。
竹苓带着姜毓宁去旁边的耳房换衣裳,又叫人拿了几条月事带,教她如何用。
换完回房,被弄脏的被褥已经撤下,沈让正倚在床头看书,侧脸冷峻又沉默。
姜毓宁仍不太舒服,又怕刚才弄脏了沈让的衣服被他骂,更怕他还要将自己赶出去,看上去有些恹恹的。
她小步挪到床前,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后,衬得她脸色苍白,唇上也无半点血色。
“哥哥。”她没直接上床,就站在床头,小声地叫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沈让早在她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故意没理,就是想硬下心肠,让她回自己房间去睡。
结果这小姑娘几年不见,拿捏人的本事倒是长了不少,就那么乖乖站在床边,十足的温顺可怜,尤其是那双漂亮的眼睛,会说话似的眨巴眨巴,任谁都狠不下这个心。
心里轻叹一声,沈让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侧,到底还是心软。
姜毓宁目的达成,立刻爬上床榻的里侧,躺到沈让的身边,她侧着身子,微弓着脖领,埋头在枕头上,生怕会泄露出唇边的得意。
沈让屈指敲在她额头上,“下不为例。”
姜毓宁立刻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道:“哥哥,我好难受。”
沈让拿她没办法,在她腰间捞了一把,让她离自己更近些,大掌贴在她的肚子上,隔着衣服轻轻按揉。
姜毓宁没多久就睡着了,小脸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臂侧,小猫儿似的。
沈让等她彻底睡熟,才收回手,动作极轻地起身下床,并不往把被子给她掖好,自己则到窗边的软榻上躺下。
就这样,两人同屋未同榻,等到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沈让醒来后,将被子搁回床上,佯装自己就是在这睡了一宿。
不料他实在低估了小姑娘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本事,更低估了她对自己的依赖程度。
第二天晚上,沈让从书房回来,便看见姜毓宁抱着自己的枕头,坐在他房间门口的台阶上。
沈让步子一顿,姜毓宁听到声音抬头,下巴枕在枕头上,歪着头,“哥哥,你回来啦?”
沈让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天要自己睡吗?”
姜毓宁抿抿嘴唇,可怜兮兮地说:“我太想念哥哥了。”
沈让见过的女子不多,但他确信,姜毓宁定然是世间女子中最会撒娇的那一个。
此时,她仰脸看着自己,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好似路边被遗弃的小狗,若他敢说一句拒绝的话,就能立刻委屈得哭出来。
倒是会拿捏人。
沈让无奈摇摇头,朝她伸出手。
姜毓宁立刻敛去眼底的委屈,弯起眼睛,牵住他伸过来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进了屋,沈让到浴房沐浴,回来的时候,姜毓宁已经换了寝衣爬进被子里,半边帷幔落下,遮住了她的上半身。
沈让走过去,挑开一角,只见她双眼紧闭,卷翘的羽睫却在不自在地乱眨,明显就是在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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