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握着温迟迟的手,推开了紧闭的大门,往屋子里头去,长柏重又驾着苏学士跟在了二人后头。
正屋里头,国公爷脸色肃整地坐着,二夫人在一旁不停地用帕子揩泪,下首便是沉默的大公子,手上抱着孩子。见着一行人进来,宋慎往一旁招了招手,底下便有奶娘上来带着满哥儿下去。
满哥儿见着温迟迟总是觉得很是依恋与亲切,依依不舍地盯着温迟迟,直到奶娘将他抱的远远的。
宋也收回了视线,带着温迟迟向上首的国公爷与二夫人见礼,而后便让人将苏学士押了上来。
二夫人眼皮跳了跳,将才听见女儿自尽昏倒了过去,气色本就差,如今见着这人,脸也更加惨白。
“相爷,你将他拿过来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折磨我两个孩子折磨得不够,还要继续祸害我们家?”二夫人杜氏语气不善。
“秀缇,”国公爷横了杜氏一眼,“你这是什么话,那明明是你养的好姑娘不知廉耻,二郎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你非但不感恩,反而怨恨上了人家,这是什么道理?”
杜氏被国公爷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道:“即便是咱们岚姐儿做的再不好,没有人带着她出去,将她带坏就能这样了?我们岚姐儿出身高,家教好,向来是个好孩子,没有人见不得她好,将她带坏,断不会像那些小门小户一般做出那等事。”
指桑骂槐之意再明显不过,明里暗里都在指责是温迟迟的错,才令宋岚同人有人首尾。
温迟迟没有辩驳,反而是宋也在衣袖底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
宋也牵着温迟迟到一旁,替她挪开椅子,好让她落座,而后就落座她的下方。
这才凉凉地扫了二夫人一眼,开口道:“二夫人,若有奸人在背后教坏了二妹妹,您大可指出来,侄儿不会轻饶,因着侄儿这妾也在二妹妹的央求下陪同她出去过,虽只两次而已,但侄儿惟恐她也被教坏,祸乱后院。”
“您说,这种人侄儿定然不会轻饶。”宋也看着杜氏,又重复了一次,说话极缓,却掷地有声。
二夫人杜氏气极,也只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地忍了下去,“一个丫鬟,已经处置发落了。”
“你今日将这人带过来究竟要做什么?”杜氏看着苏学士,没好气地问。
“替二妹妹做个了断。”宋也看向了国公爷,“二叔,您意下如何?若您不想让二妹妹见,侄儿即刻令人将他驱逐出去。”
虽是自家的侄儿,但宋也的官阶压他一头,在官场上才成日里冷着一张脸不讲私情,做事又雷厉风行,向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国公爷对宋也是发自内心的信服,他点了点头,“也好,当断则断,确实不该拖泥带水。”
“公爷!”二夫人杜氏紧张地攥紧了帕子,即刻阻拦道,“岚姐儿身体还虚着,怎可再见这人,平白受刺激?”
“如何不能?把话说开了,大家都好,免得她还像几日前绝食做要挟!”国公爷双眼怒瞪,用不容拒绝的口吻道,“去将二姑娘扶过来。”
二姑娘宋岚很快便被下人扶了过来,本脸色相当惨白,浑身提不起力气,见了跪在地上的人即刻要扑过去,“苏郎!”
“快架着她!”杜氏急道,“岚姐儿,你到阿娘这儿来,你快来,别叫你阿爹生气!”
仆妇立即将宋岚架着了,听着国公爷的意思,立在原地没有动。
宋也一眼扫了下去,苏学士即刻将头低了下去,而后道:“二姑娘,您是一个好姑娘,苏某配不上您,今日苏某来此便是为了同您告别,家中老母生病,苏某得回家侍疾。”
宋岚早已经哭得泣不成声,“苏郎,是他们逼你的对不对?”
苏学士:“二姑娘,是苏某对不住您,您见谅。”说罢,便拖着一只已然残废的脚往外头去。
“苏郎!”宋岚剧烈地挣开仆妇往那头去。
“岚姐儿!”
“宋岚!”
宋岚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抱住了苏学士,“倘若我说我有了你的孩子,你是不是还要抛弃我们母子二人?”
“宋岚!你给我回来,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杜氏坐不住了,上去将宋岚拉了回来。
国公爷听着心头一梗,而后沉声问:“秀缇,此事是真是假?”
杜氏沉默了好一阵,而后矢口否认。
国公爷坐实了心中所想,顿时怒火中烧:“逆子!给我跪下!”
宋岚跪了下来,哭道:“阿爹,我不想嫁给姓谢的,我想同苏郎成婚,他待我是真心的。”
“苏郎,你若想娶我,你就跪下求求我爹呀,快呀!”
苏学士踌躇了一阵,敛袍跪了下去,“国公爷,夫人,苏某今日在此诚心求娶岚儿,求二位长辈答应!”
国公爷与杜氏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若待岚儿真好,便不会败坏她一个姑娘的名声!”
苏学士不反驳,只带着宋岚不断地磕头,掷地有声,杜氏看着自家姑娘额上血流不止,心疼得跟个什么似的。
就在她要松口的时候,长柏抬了一箱银子上来了,放在了苏学士跟前。
宋也颔首道:“你想娶宋岚可以。”
众人纷纷抬眼看向宋也。
宋也淡道:“宋岚自此不再是我宋家的女儿,你带着她一同离开上京,这辈子不能再回来。你那寒酸的聘礼国公府不要一分,同样地,国公府准备的嫁妆一件也不能带走。”
宋岚声音颤抖,“二哥!”
宋也略过宋岚,看向苏学士,“怎么样,苏学士?这个能接受吗?”
苏学士头坑得低低的,没回答,宋也呷了口茶,等了一会儿,宽容地道:“你若接受不了,便同宋岚把话说清楚了,孩子拿掉,你面前的这箱银子便作为你离京的盘缠。”
宋岚红着眼睛看向宋也,气得手发抖:“二哥,这是我的事,我阿爹阿娘还没发话,你这样简直欺人太甚!”
苏学士思量了一会儿,朝上首的人磕了三个响头,而后看向宋岚。
宋岚摇了摇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显然不想听后面的话。
苏学士道:“宋姑娘,你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跟着我以后是要过苦日子的。还是算了吧。”
“还有呢?”宋也问。
苏学士咬了咬牙,便将当年科考作弊入过大牢的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遭。
宋岚道:“苏郎,你当初追求我的时候写的情诗里头的才华我看得见的,你一定有苦衷,对不对?你也不会生疏地叫我宋姑娘,是我二哥逼迫你,对不对?”
“混账!”国公府怒不可遏,“他这样的人,我国公府可容不下!”
苏学士不敢直视宋岚,“二姑娘,往昔那些深情都是我装的,越不在乎,才能装的越真。”说罢,只淡漠地拂开宋岚的手,起身,还不忘搬着那一箱银子,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苏学士话语刚落,宋也的眼睛便扫了过去,握着茶盏的手逐渐收紧。
宋岚见着苏学士那决绝的背影,心内已溃不成军,她看向宋也,情绪激动:“二哥,是你在逼他,是你看不得我好过!往昔我待你就像亲兄长一般敬重,我阿娘待你也好,你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吗?”
“你就是这样的人,你,连自己的孩子都能随意舍弃,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宋岚口不择言道。
“岚儿,少说两句吧!”杜氏立即将女儿抱在了怀中,她看向宋也,也同宋岚一般丝毫不领情,只淡漠地道,“二郎,岚儿见着你便会情绪激动,以后你还是莫要踏进这间院子了。”
“也好。”宋也深深地看了一眼国公爷,起身往外走。
温迟迟连忙跟在了宋也身后,跟着走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地拉了拉宋也的手。
宋也步子慢了下来,将温迟迟的手反扣在大掌中,“你有没有想要问我的?”
温迟迟怔了好一会儿,懂事地摇了摇头,而后道:“二姑娘与二夫人怕是要记恨上你了。”
“那你会不会记恨上我?”
温迟迟信誓旦旦地道:“不会。”
“那就不得了,”宋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只要她还姓宋,我便不会让她做这等败坏门楣的事,至于这个坏人谁来做,不都一样么?”
温迟迟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愤恨之色,她道:“郎君,你分明是为了她好,她还那般疾言厉色,你......会不会难过?”
“那你这是替我委屈上了?”宋也笑意逐渐淡了下去,意味不明地道,“你以前可是即便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都不会吭一声的。”
温迟迟愣了愣,“我只是替郎君不平而已,倘若你不喜欢,我便不说了。”
“你委屈的真够像模像样的,”宋也撒开温迟迟的手,只觉得心烦意乱,“能别这么假惺惺行不行?你先走,让我静一会儿。”
温迟迟不明所以,“我没有,我真心替郎君觉得委屈。”
“闭嘴,你越说,便证明你越心虚。”
宋也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温迟迟,劝告她:“好自为之。”
温迟迟看着宋也的背影,神色淡淡,只看了一会儿,便想起了苏学士将才的话。
他说,越不在乎,便装的越像。
大概宋也心中也清楚,她待他的好,归根结底是情蛊所致,而她待他越好,他便也越惴惴不安。
温迟迟到院子中时,宋也还不曾回来,秋香倒是已然将饭菜布好了。
温迟迟道:“我等郎君回来再用,你先下去吧。”
“那奴婢给您端碗甜汤来垫垫肚子?”秋香问。
温迟迟摇了摇头,“不必,你先退下吧。”
就在秋香即将离开屋子的时候,温迟迟叫住了她,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秋香想了一会儿,“今日是十五。”
十五,盘雪说,她体内虽未曾将情蛊种下去,但那蛊虫确实是由宋也的血滋养的,所以每逢十五月圆之夜,养蛊人便会浑身上下如蚂蚁啃食,痛苦不堪。
她点了点,让晴雪退了下去,便坐在桌前等宋也,直到困意来袭,宋也都不曾回来。
温迟迟顿了顿,心中也觉得宋也大概是不会回来了,于是便将灯吹了,上床睡觉。
将要昏昏沉沉睡着之时,便觉得有人在脱她的亵裤,温迟迟睁眼一看,便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宋也没好气地问:“你还能睡得着?”
温迟迟困惑地盯着宋也看了一会儿,“可这个时辰就阖该睡觉啊,不睡觉还能干什么呢,你又不会回来。”
“我不回来,还能上哪儿去?”宋也不由地冷笑道。
温迟迟默了会儿,道:“你生我的气了,连饭都没有回来用。可我不知道哪儿做的不对。”
温迟迟张开双臂,抱着他的脖颈,又蹭了蹭他的下巴,“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哪儿做的不如你的意了,你就同我讲,别让我去猜,我猜不着你的,到时候你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你知道的,我待郎君您是真心的。”温迟迟脸上扬起了淡淡的笑意,诚挚地盯着宋也看。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宋也蓦然心梗,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么软和的态度,他总不能再次无理取闹地摔门而出。
他冷道:“我并不需要你的真心。”
“这话是当真的么?”
“罢了,”宋也的脸变了又变,还是决定饶了自己,只生硬地道,“你心里知道就行,并不需要同我说。”
温迟迟愣了一会儿,还是垂着脑袋点了点头,“那我下次不说了。”
“也不是那个意思。”宋也微恼,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起了身。
这才留意到满桌的菜,愣了愣,“你还不曾用过晚膳?”
温迟迟道:“我本想等郎君一块用膳,谁知道等了一个多时辰,你都不曾回来,我实在困倦,便上床躺了一会儿。”
宋也径直来到塌前,将温迟迟打横抱了起来,拿了挂在一旁的狐裘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抱着她往外去。
温迟迟搂着宋也的脖子,脸上有些红,只低声道:“郎君你莫不先将我放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而且,让下人看见也不好。”
“你将脸埋在我怀中,挡的严严实实,不就看不见了?”宋也轻笑。
温迟迟拍了拍他,“下人即便看不见我的脸,也知道你怀中的人是谁啊。”
“嗯,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温迟迟道:“是您叫我好自为之的,你的话我岂敢不听。”
“委屈了?”宋也看着她。
温迟迟别开脸,“没有。”
宋也啧了一声,捏了捏她腿上的软肉,“敢明目张胆同我使小性子的,你是第一个。”
温迟迟张了张嘴,宋也没听清她说的话,凑到她唇边,“什么?”
耳边喷洒过一阵馨甜的热气,那呢喃细语却是从空中飘过来的。
只听温迟迟不安中又略带了几分期待,她问:“郎君,那可以做最后一个吗?”
宋也蹙了蹙眉,从不答应做不到之事,也只道:“再说。”
只说了一会儿话,温迟迟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到了马厩外,宋也将她放了下来,替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乖乖在这等我。”
只略微等了一会儿,宋也便驾着白驹过来了,他朝温迟迟伸出手。
温迟迟刚搭上手,甚至没用什么力气,便被宋也提了上去。
温迟迟窝在宋也怀中,飒飒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被宋也尽数挡在了外头。
没多久马匹便停在了一处山居别苑处,四下里都擦着黑,没见着什么人家,只有一座不算高的山头在黑夜中影影绰绰。
温迟迟收回了眼睛,跟着宋也往里头走,守门的婆子立即迎了上来,拉了拉挂在檐下的铃铛,便有两个侍女捧着衣裳走近,带着宋也与温迟迟往房间里头走。
宋也换好衣裳,着看温迟迟忸怩地换着那件极其轻薄的衣裳,唇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替她将胸前的两粒扣子扣上,手指不经意地擦过那两团雪色的柔软,扫了她一眼,率先往前走,“若冻着了身子,你知道后果的。”
温迟迟这才明白过来,宋也今日带着她是来泡温泉来了。
温迟迟往下扫了一眼,这件衣裳可不知比他身上的那件轻薄了不少,分明是故意的。她咬了咬牙,不得已地跟了上去。
二人刚进入水中,便有一只竹筏自水另一头漂了过来。
温迟迟无心细看,触及宋也的视线,便下意识地抬手只将前襟挡起来。
“你哪里我没看过?”宋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挪开了眼睛,端起竹筏上头的酒盏,抿了一口,道,“过来。”
第65章 小白兔
温迟迟额前的碎发被泉水尽数打湿了, 与薄薄的汗水融在一起,顺着鼻梁从额前滑落至鼻尖。
她伸开水淋淋的双臂,抱着宋也的脖子, 伏在他的肩上, 细细地喘着气,闷声道:“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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