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愣住。
“雄韬伟略的曹操、勇冠三军的袁绍……等等还有无数的名臣名将构建了一个伟大的三国时代。”他看着她,眸色烁金:“我们后世感叹的是那一个群雄辈出、群星闪耀的年代,而他们之间的谋略与攻击甚至是残杀,不也成了我们口中津津乐道的传奇吗?“
她心脏骤紧:“可……他们的背叛与谋略都有一个高尚得无法拒绝的理由――争夺天下!在如此宏伟的目标面前,还有什么可指责的呢?”
“所以,他们只有大义而没有私欲?”许知行的眼睛眯了起来,似笑非笑:“那你说说,什么是大义?什么是私欲?”
“大义就是为了苍生为了人民,私欲……私欲是为了自己,金钱、名利、权力……”
他扬起嘴角:“那如你这样说,去做一个救世济民的医生?或者教导正义学问的老师,这才是为了苍生为了人民。可争夺君王,那是要争夺全天下所有的金钱、所有的名利,还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这是私欲还是大义?”
她噎住。
“所以啊,你看这些英雄们多狡猾,为了自己无止境的私欲去杀人防火、残害百姓而冠上了一个天下人都无法拒绝的理由。”他眨眨眼:“那么你呢,发动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商业战争,就罪无可恕吗?”
“那……那我总不至于一点错都没有。”她低下头,闷闷喝了一口酒。
“当然是有错的。”他轻言道。
他已尽量和缓,她还是猛地一震,这简单几个字像是砸在她心上一般。
他放慢语速,声音轻柔:“这是你自己情义上的错,哪怕是那些英雄,在谋略与攻击、残杀的时候,他们也会纠结不忍,也泪水盈眶,也会问自己,这……到底是不是错的?”
晕黄灯光之下,她纤弱的肩膀颤抖着:“那就是错了,在情义上,就是错了……”
侍者将菜品端了上来,她毫无胃口,只是拿着酒瓶倒酒。
他于心不忍,想去搀扶,纠结半晌,最终只是一声叹息:“可商场上的对与错,要用商场上的输与赢去定论。你发动了攻击,他们应该用更绝妙的招数来对付你,这样有来有往才是一段传奇。”
他摆了摆头,脸颊更显温柔:“遵守道德规矩的是小学生,成年人的世界弱肉强食,让他们打过来好了,可那时候……”
“那时候什么?”朦弱微光,她双眼已有醉意。
“等到那时候,你也不能耍赖,哪怕结局残酷得不如人意,也是自己应该承受的。”他的目光烁亮起来,带着傲视世界的从容:“赢得名正言顺,输也要坦坦荡荡。”
她握紧了酒杯:“那是你们男人,可我是女人,我又不讲男子汉大丈夫那一套,我当然可以耍赖。”
他偏头笑了:“随便。”
一瓶白葡萄酒见了底,酒精把她熏出了飘飘然之感,初夏的气息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她站起身:“我想去花园里看看。”
月朗星稀,一片牡丹占据了大半个花园,繁花怒放,喜气逼人。
尤清和走过去抚摸花瓣:“许总,你说奇怪不奇怪,我……我现在总是怀疑自己,怀疑我不是我,怀疑我是另一个人。”
“嗯?”
“我感觉这不是真正的我,可又感觉,这才是真正的我。”
他笑了笑,想起最初记忆里的她,除了有一张清丽得让人难忘的脸,可就找不到其他的记忆点了。那时候,他常去投研部,也常常召集投研部的员工们开会,无论是他去,还是她来,她总是微微低着头,穿着最普通的衬衫与西裤,会议发言嘛,也不多,经常发出“嗯,对。”、“是的。”……这种意义不大的单词。哦!她好像还是刚入巨摩第一年的优秀员工,可他记得,那时候也是看她勤勤恳恳又能吃苦,公司给的一个安慰剂,要说有多出色,那也不见得。
她进入巨摩的前五年,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张苍白无色的素描画,用橡皮擦就能轻松抹去的影子。
他该如何预料,就是这样一个清淡至极的影子,将一份信任与爱意,在那些无数个普通平庸的日子里,日复一日的发酵。
“我……我像是拿错了人生剧本,误入了一场不属于我的梦。”她回过头来,目光落在虚空里:“在我大学时候的想象中,我不过是中规中矩地拿着一份工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在上海这座城市里,谨慎又卑微地活着。”
他站在疏光暗影里听着她说话,眉色淡淡,冰山之色全然褪去,他总能轻而易举,把世界上那些璀璨的星光,还有这漫天清透洒落的月光,变成独属与他自己的光。
她却突然发现,许知行,就是她这场绮丽妙梦的开端,也是第一个,不属于她的梦。
她笑了,笑得自嘲,笑得调侃:“以前上班下班都是坐地铁,窗外除了一闪而过的广告牌要不就是黑漆漆的一片,周末吧,在家里做记账算账,生怕这个月入不敷出,小区里除了绿化带连颗多余的树都没有,直至到了今天,我才发现原来牡丹在上海也能开得这般茂盛鲜艳,果然……是富贵之花。”
“这是你想要的吗?”他眸中闪耀着一种难言的情绪:“还是更喜欢那种简单平庸的日子呢?”
“嗯……”她沉吟道:“在没发生之前,我不敢奢望,在发生以后,我……我竟然能在这其中体会到驰骋的快感,而这种快感,却让我感到不安……”
她扬起目光,看着他的眼睛:“所以,我多羡慕你啊,你能忍受极致的孤独,在沉寂中一跃而起,又能安然接纳众人的欢呼与追捧,这……这得需要……”
她还在绞尽脑汁想着一个恰当的词汇,而他只觉得一颗心,如同墨汁掉入了水中,游荡翻转,一层一层化了开去……
清辉如银沙,晚风吹起她的长发,他伸出手去,捻起几缕发丝,轻柔地替她别入耳后。
眸光如此接近,以至于她脸颊发烫,不敢抬头,刚刚在说什么话也忘记了。
他转身向外走去:“晚了,回去吧。”
踩着他的影子,听得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既然无法抗拒,那就尽全力去做吧。”
第88章
上了回程的车, 晚餐时饮了酒,已有司机过来开车,他坐在后排,她刚坐下, 手臂那一侧便能感到他淡淡的温度, 余光一撇, 就能看到他的侧脸,如果这不是梦, 那又能是什么?
车窗外, 隔着黄浦江,巨摩大厦高大耀眼得无法忽视, 外滩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举着手机拍照、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这样普通平凡的日子,真的能快乐吗?起码她自己,在以前, 在面对这种城市巨大的建筑物之下, 总会有一种人如蝼蚁的迷茫。
车子一路开到了闵行区,许知行道:“你住的这么远?”
她笑道:“这房子是爸妈卖了一套房子加上存款才凑够的首付,虽然是简单装修, 但是为了省钱,每桶漆都是我自己买的,为了赶进度,我自己也刷过墙, 哪能说搬就搬呢?”
到了小区门口, 她下了车, 许知行也跟着下来, 随着她在小区里走了一圈, 笑了:“果然如你说的那样,除了绿化带一颗多余的树都没有。”
酒精作祟,头脑晕沉,看到许知行的这张脸,她退后了几步,他正奇怪,她忙道:“你别动,你就站在那里。”
比柏油更便宜的水泥路,修得方正规矩的绿化植物,拥挤的出行道,几栋极高又极密的住宅楼,昏暗的路灯下集聚了一群群的小飞虫,夜幕重重之下,他的身影就在这其中,尤清和又退了几步,慎重地看着这幅如此不协调的场景,任凭以往她用尽所有想象也无法想象到的场景。
“怎么了?”隔着几米的距离,他笑着问。
她向他跑回去,到了他面前:“我就是看看。”
“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看你在这种简陋的小区里是什么样子。”她眨眨眼。
他心中一软,看了看天空那轮明月,又看了看她,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轻轻飘飘,让他着迷。
“时间太晚了,我要回去了。”她告了别,向单元楼走了几步,回头挥手:“拜拜。”
他也挥了挥手,看着她进到楼里面,才转身向车走去。
尤清和回到家,醉意涌了上来,睡衣都来不及换,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五年前的自己,穿着商场里平价的职业装,抱着一堆文件跟着部门众人涌进了会议室,大家都在会议室里坐下,小声交谈着,没过几分钟,许知行就来了,尤清和坐在角落里向他看去,他身着黑色衬衫,眉心微蹙,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表情,会议开始了,大家都安静下来,许知行拿着几份文件一目十行,对最近的工作不太满意,叫了几个部长来轮番问话,她的眼光便在他说话的时候正正当当落在他的脸上,这是她为数不多可以光明正大看他的时刻。
突然,他看向了她,她慌忙把眼光挪开了。
“小尤,你计划书做完了没?”
“做完了。”尤清和拿起一份文件过去递给他。
许知行慢慢翻看,“少了点东西。”他合上文件夹。
她心一紧:“少了什么?”
“我还得想想,你先去吧。”他没看她,只是摆了摆手。
“哦。”尤清和拿着文件走回座位上。
她刚坐下,就听到一声“小尤”,她向他看去,他朗声道:“你这个计划书里少了一点温情!”
“温情”二字一出,会议室里的员工们都嬉笑起来,有人说道:“金融需要什么温情?”,有人摆头:“金融就是逐利,数字要好看,利润要大。”“可不是,现在可是讲业绩的,要温情,去做慈善不好吗”……
尤清和一震:“许总,要怎么做?”
主席台的那个位置忽然变得遥远,一瞬间,她就看不清了他的脸。
会议室里吵闹谈笑的声音越来越大,尤清和大声喊道:“许总,我做不到,你可以做到吗?”
她看到他站起身,开了门,走了出去。
她追过去,大声呼喊:“许总,我该怎么做到呢?你能做到吗?”
会议室变成了拥挤的市集,人潮汹涌,她举步艰难,眼睁睁看着许知行的身影消失在了尽头。
垂头丧气在街上走了一段路,又回到了巨摩,总裁办的办公室开着,她急忙过去一看,竟是嵇云川。
他穿着初次与她见面时的那一套西服,眉目飞扬,脸上一片笑意:“清和,你还记得吗?你是个浪漫主义的人啊,浪漫主义,在金融行业里可不多见。”
她一怔,慢慢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什么是浪漫主义?”
“嗯……”他两根手指敲着桌子:“浪漫主义嘛,就是有一些超出现实的情怀。”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是超出现实,而不是脱离现实,脱离现实的话,便只能是毫无意义的空想,但是基于现实却超出现实,将你的纯良、慈悲融入到冷酷的金融行业,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
她惭愧无比,声如蚊呐:“嵇总,你不怪我吗?”
他笑道:“怪你什么?怪你还叫我嵇总?”
她心口一颤,看向他,浓眉下一双明朗的眼睛,眸光如水一般温柔,如此清晰的一张脸。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看他了,这段时间总是见不到,哪怕见到了,她也不敢仔细去看他,哪怕他的脸就在面前,她也总是避开他。
思念被他猛地拉扯出来,她嘴角一撇:“你知不知道上次你去重庆我家的时候,我妈给了我一对宝贝。”
“宝贝?”
她急道:“是真正的宝贝,是我家祖上留下来的,一对金镶玉的玉牌子,好像是我祖外公给我祖外婆的定情信物。”
“有……有这么大……”她边说着话,边用双手比划出一个形状。
他扬起嘴角:“是送给我的?”
“我妈说了,一开始肯定是不能给你的,我妈说,难道自己女儿嫁不出去,还要送对宝贝来求着别人娶?”她学得惟妙惟肖。
他笑得趴在桌子上:“那要怎么才能娶?”
她神情一收,微抬着下巴:“肯定要把你的真心实意拿出来才能娶。”
“不考虑经济基础?穷光蛋也能娶?”
她想了想:“别的穷光蛋不行,但是你可以。”
他哈哈大笑,她脸色绯红,垂下眼睫:“这不是我说的,是我妈说的,你可别当成我的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那你的要求是什么?他追着问。
”我嘛,要求可高了!要有钱又帅,还要对我好,穷光蛋肯定是不行的。“
“可我也不是穷光蛋啊,你这不是在说我吗?”
“谁在说你呀?”
“有钱,我有没有钱?要帅,我帅不帅?还要对你好,我对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她憋红了脸:“你不理解我,你没有真正理解我。”
“我哪里没有理解你?”
“你不理解我的仇恨,你以为我得了癔症,以为我神经错乱,以为我是个疯子!如果,如果你当时能真正理解我,能站在我这边,起码我能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啊,起码会有一个人真正的懂我,云川,那是死了人啊,就在我身边啊!唐叔好端端的凭什么遭此横祸?他每次都会做吃的给我……他若是不送我,就不会死……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啊?”
……
尤清和胸口似被一座巨山压住,几欲窒息,挣扎许久,她在床上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混沌,梦中场景还未褪去,她竟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直至房间内的陈设渐渐从模糊到清晰,她才慢慢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做的一个梦,背上一片细汗,窗外已有亮光,她再也睡不下去,从床上爬了起来,开了灯,从床头抽屉里翻出尤母给她的那一对金镶玉牌,一个“长相思”,一个“长相守”,古老的玉块在灯光下泛着细腻润泽的光,她轻轻抚摸,泪光浮现,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挨到了早上八点多,她洗漱后,换了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拎着包就出了门,打车一个多小时才到了浦东自贸区那条即将被拆除的弄堂边,原居民们已搬得七七八八,原先路边的小生意门面也关了不少,除了那茂盛疯长的野草和藤蔓,弄堂一下子萧条起来。她走路进去,一路避开原住民搬走时扔下的破烂家具,拐过一个弯,看到那家面店还开着门,心头一喜,快步并着小跑过去,店主坐在门边算账,店内依然有三五个客人在吃面。
“老板,你还没搬呢?”尤清和打完招呼,走进店内:“我要一晚阳春面。”
老板抬头看到是她,勉强笑道:“我也想搬啊,店面还没找到,一时半会搬到哪里去?”
尤清和在桌边坐下:“现在上海店面租金贵得很吧?”
“那可不是,就算是不怎么好的位置,只要是临街,那一年就得大几十万,哪怕就算重新找一个弄堂也不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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