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是另一种结局,就是程行彧和她去锦州,她当夫子,他可做官也可为商。虽然远离政治权力中心,日子平淡却自由且潇洒呀。
可是就算她再有财有名,也无法让当今皇帝的亲表弟给她做上门女婿,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她不肯妥协和他回京,当今皇帝也不会容许皇家子弟去给一身份不明的孤女当赘婿。所以难啊,狗男人怎么会是天子表弟呢!
云岫心里颇有感慨与惋惜,看来她还需尽快脱身,要不然纠缠久了,阿圆的存在瞒不住,到时候程行彧来硬的,她根本无力与皇室官家对抗。
打定主意她先行一步朝着斋堂而去,在她身后慢了半步的程行彧竟未发现丝毫端倪。
青山寺香火旺盛,不仅是善男信女众多的缘故,也有这里斋饭爽口的原因。
以前的饭菜也尚可,但自从五年前,突然某一天,这青山寺就推出了特色斋饭,吃过的人无不称赞。
在此处修行的都是比丘尼,女居士也可以在寺院中静居留宿数日,烧香拜佛做功德,少了些普通寺庙的避讳,又能吃到口味独道的素斋,因此又吸引了不少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
这个点早已过了吃早斋的时辰,但不知汪大海怎么沟通协调的,斋厨还是给他们做了一桌菜,有杂菌汤,小春卷,糖醋藕排,梅菜蒸冬瓜,三丝豆干,翡翠玉卷,红烧豆泡,三色薯球,麻婆豆腐,酸笋土豆丝,还有两叠咸菜。
除了一些因时令缘故无法烹饪的菜品,青山寺六月的招牌特色素斋基本都上了。
果然,只要给足香火钱也能让师太破格下厨。
“岫岫,这是青山寺特有的金银饭,你尝尝看。”程行彧把有黄有白的玉米饭递送到她手中,“听海叔说,这金银饭色香味美,亦有‘有金有银、金银满盆’的好寓意。”
往来寺庙的香客大多也有求富贵的,金银饭有这样的寓意噱头,不少士绅也愿图个吉利。
“嗯,你也吃。”她记得程行彧重口喜辣,就给他舀了一勺色泽红亮又软嫩多汁的麻婆豆腐。
汁水浸入米饭中,在她的注视下,程行彧端起碗来就吃下一口连带汤汁的米饭。
多年未沾辛辣,麻婆豆腐的鲜辣感才入口,他就咳呛不止。
在外边享用斋饭的汪大海闻声立马窜了进来,见状盛上一碗杂菌汤送过去,看见他碗中的麻婆豆腐,更是不由得念叨起来:“公子,便是想吃辣,也得循序渐进呐,你怎能直接食用重口辣汁。”
他刚刚尝了一口这名为麻婆豆腐的菜肴,豆腐软滑鲜嫩,不紧没有豆腥味,配上独特的料汁可以称得上是一道非常完美的下饭菜,过麻过辣,刺激味蕾,能让人恨不得多吃下两碗饭,可这滋味却不适合饮食清淡的程行彧。
云岫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她以为喜辣的程行彧还会喜欢这道经典川菜,就像以前那样。在汪大海盛菌汤的时候,她也匆忙为他倒了一杯寺里特有的花茶。
等他缓过来挥手让汪大海退下后,才忍不住问他:“你现在不吃辣了吗?”
曾经留下许多辣味菜肴的菜谱,也不知道他找人做了没有。
程行彧怕云岫误会,顾不得满口辛辣就解释:“没有,我吃辣,我一直喜欢吃辣的,只是…”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令云岫好奇催:“只是什么?”
“岫岫,我喜辣,我喜欢你做的水煮肉片,蒜泥白肉,剁椒鱼头,香辣排骨,只是在你离开我后,我便逐渐不吃辣了。”没有云岫的那些日子,每一道辣味菜肴都提醒着他,他把自己的心爱之人弄丢了,他怎么还有胃口吃得下,若不是兄长信誓旦旦告知他和云岫还有有再聚之缘,他都想绝食求死。
话说得委婉,但云岫听得明白,心里亦有担忧,程行彧这般执着,若是她自青山寺再次离他而去,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清风朗月的少年郎竟有她以前从未曾发觉的偏执,不愿再过多猜想,她也没有再追问其他,给他添了些其他不辣的素菜,“吃清淡的吧。”
程行彧心底暗乐,云岫昨夜与他同眠,今日又多次给他夹菜,想必已原谅了他,也许再过几日她就愿意叫回他阿彧了。
“我喜欢你做的菜肴,岫岫,你日后若得空,再做给我吃吧,几年不吃那味道我也想念得紧。”
米饭中的麻婆豆腐被汪大海扒出来,但还是有米粒儿沾染到不少料汁,他吃到少许还夸赞连连:“这青山寺的素斋确实不错,这豆腐滋味和你当年所做的还有八分相似。”
云岫吹豆泡的动作顿了顿,却也未再言语,把吸满料汁的豆泡送入口中,静静享受青山寺的素斋。
杂菌汤是用泡发的干蘑菇炖煮的,里面除去干菌还有几片青菜叶,只加盐调味却自有一股特殊的鲜甜,喝下几口汤后程行彧又吃了一块云岫夹给他的糖醋藕排。
那藕块是切成条状的,上面挂着一层炸得酥脆的面糊,面糊外又裹满亮红色酱汁,口感脆爽,酸甜适中,他吃着口感味道都不错,也给云岫夹了一块,“岫岫,你尝尝这个藕排,是酸甜口的,这寺院的素斋确实别有风味,恐怕有不少香客信众就是冲素斋而来。”
“嗯。”云岫闷声应了他一声后继续默默吃饭,她真没想到再回青山寺,竟然是和程行彧一起。
这顿饭两人吃得相安无事,程行彧沉溺在找到人的喜悦中,并未察觉其他,便是汪大海也疏漏了。
汪大海极其喜欢那两道下饭咸菜,捐赠不少香火钱,然后找寺中师太各要了一坛麻辣萝卜干和腐乳。
等人把东西送来,他又叫住送咸菜坛子的小师太,和蔼可亲地朝人打探:“这位小师傅,叨扰您一会儿,老朽想与你打听一位法号静慈的师太,可否为老朽传话,让我等与之见上一面?”
汪大海脸上一团和气,年轻的小师太以狐疑不解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不过半晌就拒绝了:“青山寺没有静慈师太,这位施主寻错地了。”
她说完后就要离去,却被人再次叫住。
汪大海混迹宫中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练得如火纯青,他可没错过小尼姑的眼神变化,若是寻常人被问到不认识的人,眼中会充满迷惘,且不需犹豫就会立马否决。而不是小尼姑眼中的不解,他揣测那种眼神应该是对他的不解,不解为什么会有人来找静慈师太。
“小师傅,我等自京都而来,确实是来此地寻人的。”他光滑的脸庞上笑眯眯的,“只想与静慈师太见上一面,还请您通报师太一声。”
汪大海行事客气,出手又大方,本不想惹事的小师太听见他自称从京都而来时却突然出声询问:“京都而来?是官是商?何故寻人?”
此话一出,汪大海便知静慈师太必定就在青山寺,“是官亦是商,缘故?我等恐怕也要在相见后才能得知。”
为避免官商勾结,为官者不得从商是自古以来的例规,就是当今陛下也没有废除,什么人能为官的同时还能从商?
小师太想不通,但也不敢得罪官商同为者,于是又问:“可有信物证明尔等身份?”
信物肯定是没有的,他们只有一个锦囊,锦囊中也就那么一张字条,再无其他。总不能对小师太说,我们是当今陛下派出京都,寻访有识之士的吧。
略一思索,汪大海便掏出程行彧放在他这的巡抚令,手执令牌,置于小师太眼前。
小师太圆眼一睁,看清这块白玉令牌上方雕的是双龙戏珠纹,下方刻的是“南越巡抚之令”的字样,顿时合手施了个礼:“劳烦施主等候片刻,容贫尼前去禀告师太。”
瞧着人儿从容离去后,汪大海才进去斋堂告知程行彧。
两人说话没有避开云岫,她也是这时才得知他们竟是来寻静慈师太的,那位脸上有刀痕令云岫印象深刻的师太。
不多会儿,先前离去的小师太再次回到斋堂,对几人说:“静慈师太在竹林等候诸位,请施主随贫尼前往。”
程行彧牵着云岫跟了上去,汪大海随行。
三人通过庙宇游廊,来到后院,一片竹林中藏有一间竹屋,只要有风拂过,就能听见竹叶摩擦声,沙沙作响。
小师太声音清脆,合手扬声道:“师叔,人已带到,弟子先行告退。”
得到屋内人一句“劳烦”的回应后,她便留下三人径自离去。
汪大海满腹疑虑,这位师太好像在避世修行,也不知此人能耐如何,会不会跟他们离开青山寺。
他伸长脖子看向竹屋,满腹疑云,却无意瞥见一道身着灰色素衣的身影缓步从小屋内走出,那瞬间,饶是见多识广的宫中大监也不由得神色惊变,眼眸中全是震悚。
他眼神不差,记忆也尚可,绝不会认错眼前人,口中一声轻淡的“候夫人”炸得云岫昏头转向,不知所何。
同时响起的,还有程行彧缥缈惑然的呢喃:“母亲?”
第21章 曲潋往事
嗯?昂?啊?
云岫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五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静慈师太竟然会是程行彧的亲娘?!
昨日才听他诉说旧事,今日就亲眼见到早亡的母亲幸存在世,还成了出家人,连她都惊诧万分,何况是程行彧这个当事人。
静慈师太头无青丝,脸上有一道深而长的淡红色疤痕,自左脸眉骨而下,直到右嘴角才止,本该是狰狞可怕的面庞,却因她那双无波无恨的双眸和一身灰布素衣,反而透着祥和柔静的气息。
她没聊料来人会是亲子,但眼眸深处仅讶然一瞬便已恢复往日平静,随后不徐不疾地开口邀请:“晏之,既然已到此处,那便去室内饮盏清茶吧。”
久别重逢那必有诸多疑团要解,自瑾白寻来之时,她就已经料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吗?
静慈师太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云岫和汪大海,也一视同仁道:“两位施主也可一道。”
话虽如此,但云岫和汪大海都不是缺根筋的人,两人都借口推辞。
“听闻寺内有一棵千年高山榕许愿很灵,我想去绑红带,拴竹牌,为家人好友许愿祈福。”她说得诚意恳恳。
在场之人都是聪明人,汪大海也借此接上话,“千年的高山榕?那真是难得一见,也不知这榕树多高,树围多少,老奴也想去见识一番。”
两人一拍即合,向师太拜别后抬脚就要离去。
程行彧一声“慢着”叫停两人。
昨日喜,今日愕,心绪尤为波荡。
虽然他也有很多疑问想要弄清楚,但总不放心好不容易找到的云岫就这么离开他的视线。
程行彧奔到云岫身侧,轻声商量道:“跟我一道进去吧,不论如何她是我母亲,你合该拜见她。”
在他看来,云岫就是他的妻子,于礼法不必避讳,但在云岫的角度,此次谈话必定会牵扯侯府、曲家、甚至皇家的陈年旧事,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既然不愿和程行彧进京,那么这些密闻还是少知道为好。
“不了,你和伯母久别重逢,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我和海叔就在寺里转转,等你处理好事情再来与我们汇合。”
见她坚持己见,程行彧不愿再逼迫她,便随了她的意,另对汪大海吩咐:“海叔,替我照顾岫岫片刻。”
“岫岫”两字咬得极重,汪大海心领神会,其实就算小公子不说他也明白,好不容易寻到的夫人,他怎么能让人再在眼前消失,那不得让程行彧再疯一遭。
“是,老奴必不负小公子所托。”
云岫在一旁听得不得劲,这么光明正大的监视,是把她当傻子看吗!但她又无能为力,哎,算了算了,总归她现在一时半会儿还走不掉。
两人再次拱手朝静慈师太告辞后才一前一后离去。
一时间,竹林里就剩程行彧和静慈师太两人。
竹叶沙沙作响,静慈师太站在程行彧身后,看着记忆中不到她腰间的小男孩如今已是身型颀长的翩翩少年,她自知亏欠良多。
见他一直背对着自己,还默不作声的,便主动开口说:“进来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静慈师太先行一步回到屋中,程行彧沉寂心绪,不多时也转身跟着她踏入那间小竹屋。
小屋与寺庙里的其他建筑不同,里外都是用竹片搭建的,裹挟着淡淡的竹香,陈设也不复杂,一张方桌,两个小凳,一张床,以及一个用来存放物品的柜子。
另外屋内朝北朝南各开了两扇窗,朝南向的窗前地上摆着一张小矮桌和一个蒲团。
静慈师太已在桌前沏茶,哪怕她的手法去繁就简,但动作行云流水仍令人赏心悦目,与京都世家夫人相比也毫不逊色,甚至极具雅趣。
沏好茶,她抬头看向程行彧:“坐。”
茶汤清亮,茶香袅袅。
坐在桌前的程行彧并没有端起他母亲为他倒的第一杯茶,垂眼仅看了一眼,就再次举眼望向坐在他对面的人。
心中有幽怨,有思念,有愤恨,有不解,但他克制着情绪没有当场发泄出来,低沉又毫无起伏的声音问:“您活着,为什么不回去找我?”
没有立即询问当年事情经过细节,没有细问为什么马车翻落山崖她却没死,更没有追问她为什么选择在青山寺出家,程行彧只是想知道她作为母亲为什么不回去找他,哪怕他长大了也不曾写过一封信,就算是报声平安也成。
但是,什么都没有,书信没有,口信没有,如果不是兄长,他要被瞒到何年何月。
“晏之,你恨吗?”静慈师太声音轻悠悠的,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淡漠与无畏。
恨谁?恨什么?
她并不需要程行彧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不管你恨或不恨,那些事与人如今都与贫尼无关了,曲潋已死,贫尼法号静慈。”
程行彧轻嗤一声,所以,她是了断尘缘的出家人,即使活着也不会再回去找他,不愿再沾染任何凡尘俗事。
就算知道程晋的真面目,她也还是选择把自己的儿子留在那个狼窝虎穴,谁说天下没有会抛弃自己孩子的母亲?这里不就有一位弃子人吗!
既已是出家人,那他的诸多往事又何必再与她说,今日来此,便是解惑,而非诉苦,他们的关系现在、以后都只会是师太与施主,再也不会是母子。
终究,是辜负兄长一番好意。
静慈师太发现程行彧在发出一声嗤笑后,周身气度都发生了变化,他变得漫不经心,不以为然。
程行彧端起那盏茶呷了一口,而后放下茶盏,不冷不淡地说:“如此,那便请师太解惑吧。”
他没有提问却要求解惑,静慈师太也不追究,只是端坐在那儿,说起了她出京后的经历。
“陛下登基三年,以你们的关系,你应该也知晓其中部分内情。”静慈师太有所感慨,“悲剧的缘由都是因为一个字,利。”
曲家把持雍州铁矿就是最大的祸源,私以为只要向皇家进献九成,自己得一成便已知足,孰不知人家一成也不想给、不愿给,就连曲家的炼铁术也要夺去。
曲家嫡系没有男丁,只有一对双生姐妹花,如果用情爱引诱,那么曲家铁矿迟早会落入他们手中,但偏偏乾堎帝和程晋各有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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