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音妥善收起那封信,问道:“施主真的不需要报官吗?寺中也有会拳脚功夫的弟子,应该足够保护施主等待官府来人。”
云岫不好告诉她程行彧的身份,作为天子表弟,她报官根本无用,只能谢绝:“他权势不小,官府帮不到我的,要不然我也不会选择借密道离开。”
如音尊重云岫的选择,拿起备好的灯笼,朝云岫道:“杨施主,那我们这就动身吧。从密道出寺约莫要走半个时辰,我会把你平安送到附近的快马镖局。”
不等天明,趁夜色昏黑,云岫从青山寺再次逃了。
晨钟响过,寺门初开,天色大亮后,青山寺西苑寮房外围,一行人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就差拔刀相向。
有侍卫轮守,竟然还能让人在寺中消失不见,程行彧脸色黑沉如墨,就连汪大海也面若菜色。
“把人交出来。”他哑着嗓儿,情绪却无悲无喜,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却偏偏这副模样最令汪大海心颤担忧。
小尼姑已经在西苑中找了三圈了,都没有找到人,只能怯生生地回复:“确实没有施主所寻之人。”
“昨日毕寺时,她就在寺中,今日开寺后,人就不见了,你说,她去哪了?”
幽幽之声听得汪大海身打寒颤,急切说道:“小师太,昨日入住西苑寮房的女客中,有一位女施主正是我家夫人,她身穿淡黄色素锦衣裙,人高约到我家公子下颚处,身形圆润但不瘦不胖,走路不像寻常女子会把手置叠于腹前,而是双肩下垂,手臂自然摆动,您再想想,是否曾见过她?”
他形容贴切生动,但小尼姑还是摇头表示没看见过。
程行彧耐性耗尽,右手翻转,身子未转动就从身后侍卫腰间拔出长刀,“呲啦”一声,刀光划过,他朝前迈步,浑身迸发出凌厉气势,把刀直接架在小尼姑脖间。
刀刃锋利无比,只要他轻轻转动手腕,便能让小尼姑血溅当场。
汪大海脸色突变:“公子,不可。”
但程行彧此刻除了云岫,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被欺骗的痛意充斥着内心,岫岫你骗我!骗子!
“说,人究竟被你们藏去哪了?”
小尼姑身子颤巍巍的,但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一声“阿弥陀佛”后,竟然紧闭双目,口中诵念起经文。
这副不怕死的模样,他看着厌烦至极,握紧刀把的手指猛然收紧,当真以为他不敢杀人吗?
断不能让小公子背上无辜性命啊,汪大海眼见情势不对,已要出手制止,但一根棍棒却从后边突然直冲程行彧袭去。
闻风而动,他脸色黑煞骇人,右手一挥刀刃翻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身后劈过去,弹指功夫,那根棍棒已断成两截,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坠落声。
“佛门重地,何人胆敢放肆!”严肃厚重的声音响起,也让闭眼不敢动弹的小尼姑睁开双眼,眼睛湿漉漉地望过去,“师伯…”
跟在她身后的其他几位小尼姑都义正严辞地指向程行彧。
“静空师伯,就是他带人硬闯寮房,引起事端。”
“他们不顾劝阻,带刀入寺,找人找不到就胁迫师妹。”
“师妹,别怕,师伯来了。”
事情越闹越大,可不能再伤和气了,毕竟曲潋还要在寺中修行。汪大海脸上忙挂起歉意,态度诚恳地解释:“师太,我家公子寻人心切,绝非故意擅闯西苑寮房,只是昨夜留宿寺中的夫人如今不见了,惶惶不安之下冒犯了诸位,老奴替我家公子赔不是。”
静空师太是个暴脾气,哪怕修行多年,性子还是易怒易暴,何况寺中晚辈受人胁逼,但汪大海又是诚心实意道歉,她不得不暂且压下怒意:“找不到那就是她自己离去了,休要在此闹事,烦请诸位立即离开青山寺,否则别怪贫尼不客气。”
这?没有找到人,如何能离去,就是汪大海他自己也不愿。
“师太,我家夫人必定还在寺中,还请允我们搜查寺院。”汪大海确信人还在寺中,他安排侍卫从昨夜守到今早,十分肯定这期间未曾有人离寺。
一边是带刀侍卫,一边是举着棍棒的寺中人,双方人马对峙而立,互不肯让,眼看矛盾又要升级。
汪大海看着一位位光头小师太,脑海中忽然蹦出一副脸面,他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憋屈,万般没料到竟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他大意了!
瞬间一改和善的态度,气息变得强硬尖锐,他也不再对众人客气:“这位师太,请将昨日在许愿殿中发放鸡毛笔的小师傅找来,老朽有事相询。”
第25章 婚书
程行彧倏然撩起眼皮瞥向汪大海, 寒声质问道:“昨日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除了在寺后竹林里的那段时间,他一直都和云岫在一起,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所以她到底做了什么, 竟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汪大海心里苦似吃黄连, 责任全在他,但此时也不是隐约其辞的时候, 先向程行彧道明内心猜测:“夫人恐怕早与寺中师太相识, 昨日在许愿殿的小师太曾与夫人有过短暂的交谈,当时是老奴疏忽大意, 被人群所隔时并未立马回到夫人身侧, 所以也未听清她们的谈论内容。”
她们曾经交头接耳过,密谋什么他不知, 但是在那位小师太离去前,曾看了他一眼,当时他还以为是随意一撇, 如今只看怕是另含深意。
然后, 他犀利的目光扫向静空师太:“请师太把人找来, 问一问便知。”
静空师太却不肯, 寺中人岂能随意任他们使唤:“若贫尼不愿,你等又当如何?”
汪大海挡在程行彧身前,仅作出一个手势, 就令所有侍卫拔刀相向。
剑拔弩张之际,又听见人群外传来一道女声:“我有信要转交给这位男施主。”
她手中高举着一封信,越过众人, 来到静空师太身边。
“师伯。”
“如音。”
“昨日的有问题的小师太就是你!”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一时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这位小师太汇集而去。
众所瞩目之下她却不以为意,平和的目光看向程行彧一席人,双手将信奉上:“杨施主昨夜就已离寺而去。”
程行彧眸色变幻莫测,厉声呵斥:“你再说一遍!”
“你们要找的人昨夜就已不在寺中,杨施主托我把此信给你,不得为难寺中众人,是真是假你看信便知。”
此时如音也庆幸杨施主留了书信,要不然以今日这阵仗,事情恐怕难以善了。
程行彧抬手拨开挡在身前的汪大海,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如音师太面前。
他浑身仿佛积满可怕的情绪,却被他竭力压制着,那气度令如音不由自主的屏气凝神,待人将手中书信取走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顾不上在场之人,程行彧直接把信展开,瞧清了上面的内容,却控制不住地红了眼。
“阿彧,我已离去,勿为难青山寺的师太们。”
“五年一别,时移势易,我已不再是五年前的云岫,不愿再受繁文缛节束缚,也不想被困于高门后宅。我有了新的追求与抱负,愿自强不息,此生也有所作为。”
“我于你情深未变,青州相逢亦有惊有喜,原想诓骗你跟我回家做赘婿的,但得知兄长身份后,自知你我身份悬殊,犹如天上鸟与海中鱼,那此举便行不通了。你有你舍不掉的责任,我有我想追求的夙志,有缘无份说的便是我们这般。”
“所以,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往后余生,祝你前程似锦,人发祯祥运,天开富贵花。珍重,云岫留书。”
“哈!”“哈哈!”程行彧哑笑数声,想要将书信撕得粉碎,却又舍不得。
“公子?”汪大海满含忧虑,他不曾看见信中所说内容,但见程行彧腮帮子紧咬的模样,就知道绝不会是好消息。
好在程行彧笑完后只是收好书信,并下令让侍卫收刀。
如音绷紧的肩背微微一松,正要和静空师太言说,却见这位已提步离去的男施主又转身回来,步步逼近,脸色桀骜不驯,眼角之下更是一抹猩红,目光冰冷如刀刃般直刺向她。
程行彧周身气场低沉骇人:“你之前叫她什么?杨施主?”
那种令她心颤不安的感觉又来了,浑身细毛登时竖起,如音心慌,但是一丝一毫都不敢表露在面上,“那位施主姓杨,自然唤一声杨施主。”
有什么东西被他忽视了,程行彧抓住思绪中那抹一闪而过的可能:“你与她认识!”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他被那封信扰乱心神,如今再想起方才海叔的猜测,憬然有悟:云岫,她早有图谋,青山寺众人是帮凶,而他更把她带到这里亲手送走了她。
怪不得抗拒回京的她态度忽然变得百依百顺,怪不得她选择留宿寺中,真是好算计!
那他呢?他究竟算什么?又凭什么因为一封信就放过这些帮凶!
程行彧眼底掠过一抹幽然的神色,忽而低笑连连,汪大海暗叫一声不好,根本来不及出手制止,就见他的小主子纵步行至那小师太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如音脑袋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开始不畅,她没有可以挣开的半点可能。
程行彧手上力道不轻,控得如音不得动弹,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令众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她怎么出寺的?你把她送到哪去了?”
“如音师姐!”
“大胆!”
谁都没想到局势会变成这样,静空师太容不得寺中弟子受人欺负,拿过身旁弟子手中的竹棍挺身而上。
眼见竹棍就要打到小公子身上,汪大海急忙出手拦下,两人开始过招,程行彧却头都不偏,冷眼看着如音不撒手,口中还继续逼问:“说不说!”
“师姐!汪公公!快停手!”人未到,声先到。
看见来人是她,汪大海和静空师太两人皆收了手。
静空师太有被吓到:“太监?”
汪大海也满面歉意:“对不住。”
一群小师太:懵了再懵……
“晏之,快松手!有话好说。”静慈师太急跑而来,她想把程行彧的手拉下来,却根本无法挪动半分,眼见如音脸色开始发白,怒言:“你这般死掐她,让她如何开口说话!快松开!”
昨日才促膝长谈,得知他已寻到所爱女子,今日会携带她一同来拜见,静慈师太为他开心,一早便已在竹屋等待,谁知没等到两人,却等来他大闹青山寺的消息。
程行彧听到静慈师太所言,也只是轻轻卸下力道,并没有完全松手,态度一如先前那样强硬:“说!”
他不愿放手,静慈师太又去劝说如音:“如音,那人乃我…乃这位施主的妻子,你放她离开,致人夫妻分离,还不快说出其中详情,。”
如音如果不是出家人,那她此刻一定要翻个白眼,破口大骂,哪有人死掐她还要让她说话的,她即便是想说也开不了口啊!
刚觉得脖颈处的力道松了两分,急促呼吸着缓解胸腹疼痛,却又听到静慈师叔所言,如音也不由面色大变:“是不是认错人了?杨施主明明是盘州乐平县的乔家夫人,怎么会是这位施主的夫人?”
若说之前程行彧只是怒气填胸想问出云岫去往哪里,但此刻闻言是真的生出杀人之心,“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她与我的婚书乃当今天子亲手刻书,怎么可能另嫁他人!”
天子亲写的婚书?在场之人倒吸一口凉气,此人青山寺惹不得呐。
如音小师太又被掐得眼前一片模糊,差点失去意识。
静慈师太一巴掌抽到程行彧脸上,声音响亮,立马就起了红印。
趁他失神之际,汪大海也上手赶紧把人拉开,劝解着:“公子,且听她如何说。”
“晏之。”静慈师太想触摸他红肿的脸,却被程行彧侧头避开。
他凶狠地看向如音:“她是我的妻子,也只会是我的妻子,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若有隐瞒,我必荡平青山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如音身上,眼见事情越来越乱,她紧忙解释道:“我只知道您找的那位施主名叫杨云绣,是五年前到寺中避雨的路人,当年暴雨他们曾在寺中住过一个月,我记得她是因为青山寺的素斋方子是她给的,她夫郎也是当时主持破格让其留宿的唯一男施主。”
提及素食方子,静空师太似乎想起来了,见男人脸色越来越黑她急忙开口反驳道:“不对,当时留宿寺中的那人也是女子,那位男施主其实是女扮男装,所以主持才让他留下的。”
如音小师太摇摇头不敢确定,那段时间她被派去云水县帮忙救济妇人孩童,常常不在寺中,可对杨施主和乔施主却印象深刻,“但我记得他们驾骡车送我回寺的时候,那位男施主个高强壮还力气大,骡车陷入烂泥里也是他推出来的。”
静空师太明白如音的意思,一般的女子确实没有力气能把骡车从泥潭里推出来,但她仔细回忆后,却斩钉截铁地说道:“确实是两位女子,其中一人怀有身孕,另外还有一个病重的男娃,她们要去盘州乐平,在青山寺住了一个月后才离开的。”
程行彧听到她的话双腿差点一软,全靠汪大海扶着才没有倒地,心却越收越紧,充斥着喜与怨,忧与怕,颤声问道:“是谁怀有身孕?”
是不是岫岫?她怀了他们的孩子?他当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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