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旁边迈开一步, 朝着榕树走去,准备找个好地方抛丢手中的红布条。
程行彧紧跟其上,与她相伴而行。
汪大海跟在两人身后笑嘻嘻的, 这么意气风发的公子他还是第一回 见,年轻就是朝气蓬勃,受了情爱滋润的恋人更是令人歆羡, 他也想自家老伴了。
榕树高大,远望似一把绣着红边的绿色巨伞, 近看却盘根错节,叶茂蔽大。
靠近下方的树干树枝上已经挂了不少红布条,毕竟有的人力气小抛不高,那就往容易挂上布条的地方丢,总归是上了树,迟早能被佛祖菩萨知道。
“岫岫写了什么愿望?不如让我帮你,一定能抛得高高的。”便是没有佛祖菩萨看到,他也能为她实现。
程行彧骨节分明的手向云岫展开,眼底凝着缱绻情意,嘴角扬着恣意洒脱。
周边香客瞧出点名堂,又看着两人郎才女貌,起哄声渐起。
“好般配的一双璧人。”
“姑娘,你要是不让他帮忙,那让他帮我抛呗!”
“哎哟哟,这话说得,你看看你自己和那公子配吗?这两人眉目含情,一看就是一对的,大芳你可别瞎来。”
被人唤作大芳的姑娘可不怯场,官府早两年前就已发布政令,抵制盲婚哑嫁,允许民间百姓自由婚配,好不容易瞧见个中意的,她怎么着也想试一试:“公子,小女尚未婚配,家中也小有薄资,不知公子可有成家娶妻?”
来许愿殿的香客大多数都是来祈求许愿的,除了求平安,求前程,最多的便是姑娘家求姻缘。
大芳姑娘的一番言语,既让在场的姑娘婶子们赞赏她勇气可嘉,又觉得挺害臊的,换她们自己可不敢,但大伙都爱凑热闹,也不管自己会如何做,先看了别人的热闹再说。
“那位姑娘真勇敢。”
“也不知那位公子作何想法?”
“你说,他身边的姑娘是他什么人?”
“瞧不出年龄大小,但看着不像姐弟或兄妹。”
“看,那公子收了笑,怕是要发怒了!”
尽管婚嫁自由的政令是兄长前年发布的,但若是在京都可没有哪家的闺女敢向他吐露心意,谁人不知他是有主之人。
大芳还在等着回复,不管成不成,总之她尝试过,就不算辜负自己。
程行彧见云岫偏过头去,一副不参与,更不宣誓主权的模样,心中轻叹一声,岫岫还在生他的气。
就在旁人以为他要发怒时,却听他对大芳说:“我已娶妻,这位便是夫人,姑娘勇气可嘉令人钦佩,祝早日寻得如意郎君。”
他说话间还不忘牵过云岫,引得众人啧啧称赏。
见人果真为一对,大芳姑娘也不纠缠:“那就借公子吉言了。”
说罢后就回到人群中,没一会儿就寻不到身影了。
程行彧紧握着云岫的手,任她挣扎就不放开,反而对她认真道:“真不让我来抛?”眼中流光四溢,却悄然话锋一转,“难不成,岫岫写的心愿不可告人?又或者有秘密要瞒着我?”
猜来猜去,就怕他歪打正着,诡计多端的狗男人。
只是一根红布条和一个小竹牌而已,她有什么不敢让他知道的,干脆顺势而为,将手中的红布条递给他,“诺,给你来抛。”
程行彧拿起小竹牌定睛一看,上面无名无姓,只有“一路顺风”四个字,没头没尾的一时让他摸不着头脑,这是何意?
是祈求他们回京之路一路顺风吗?
他手指轻轻触碰那四个小字,真是许久未见云岫笔墨了,眼中怀念未散便说:“有海叔和众侍卫在,此次回京路上不会生出波折,一定如你所愿平安回到家。”
崭新的云府,岫岫应该会喜欢的吧。
他一手牵着云岫往后退去几步,看准一处最佳位置,一手拿住小竹排暗自运功,朝榕树高冠处射去。
只见红布条勾住一杈树枝,小竹牌因惯性还绕了树杈两圈,竟然紧紧挂在了树枝上,就像打了个结似的,任凭再大的风雨也不怕被打落。
汪大海也迫不及待,把两条布条抛上去,仅留下程行彧的那条,“公子的便由公子自己抛吧。”
“多谢海叔。”
好一个心想事成,他再次往上一抛,缠在与云岫的红布条相隔不远的树枝上,看着两根布条在一片翠绿间轻轻飘荡着,宛如他和云岫,亦是成双成对。
程行彧愿佛祖保佑他心想事成,与云岫姻缘美满,儿女双全。
许完愿抛完红布条,三人也没继续停留,慢步往他处而去。
“你的家事处理妥当了?”
程行彧忽而站定,深看云岫一眼:“也是你的家事。”
随后,他也将竹屋内的事与两人简要道明。
“青山寺一行我本计划最多耽搁两日,但没想到兄长让我寻找的人会是我母亲。往事如烟,她既然已经决定在青山寺常伴青灯古佛,我便遵从她的意愿。”
“只是为人子,以前没在膝下尽孝,往后也再无机会,我便想趁此机会在青山寺多停留两日,岫岫,你作何想法?”
好事啊!更是好机会!
按耐住内心激动,云岫极力赞成:“确该如此。”
“我们约莫要停留五天,你若是觉得时间长了,我们也可以提前动身。”他是在与云岫商量,也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昨日在青山寺客栈,程行彧就知晓云岫不想回京,但其中缘由她又闭口不说。总归分别五年后她有自己的心思主意,他也想借这几日与她倾心交谈,了解这些年来她遇到的事与人。
云岫不假思索就欣然应下:“都听你的。”
程行彧待一日,待十日或待一月,对她来说差别都不大,她只想在寺里西苑的第七号寮房里待上两个时辰,本要请如音小师傅暗中帮忙,但如今看程行彧的打算,云岫明白她的机会来了。
现在已是六月底,已经比她计划启程前往锦州的时间延误十余日,她不能再耽搁了,要不然乔长青那边没有她的消息肯定会担忧让人寻找,到时候动静弄大了反而容易多生事端,从商的最好还是别和皇家对上。
再者,阿圆和安安她也想念得紧,所以还是需要尽快脱身,自寻潇洒去。
两人心中各有打算,暂时都没提有争议的那些糟心事,氛围竟然异常和谐,宛如五年前没生出误会之前。
程行彧更是喜不自禁,他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云岫的手指,一根根几近她的指缝间,直到严丝合缝,十指相扣。
“今日天色渐晚,岫岫,明日清早你和我去见一见她,可好?”
她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程行彧想把云岫带到静慈师太面前,告诉她这是他的妻子,告诉她云岫就是兄长口中他一直在寻找的故人,他也想让她放心,往后余生他有相爱之人相伴,再也不是景明候府中孤苦伶仃的孩子。
“好。”
从许愿殿出来后云岫一直很好说话,他顺便提及晚上的食宿安排。
当然,程行彧也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云岫不愿意在寺中寮房留宿,那他们返回青山驿站也成,无非就是路上费时费事麻烦些,“我们停留青山寺这几日还要委屈你在寺中寮房休息,但若住不惯,你就同我说,我们还是回三十里外的驿站。”
云岫指尖微微触动,怎么办,好激动,还是激动得要克制不住的节奏,程行彧竟然主动让她住寮房,嗷嗷,苍天厚爱啊!
“寺中都是女居士,且有寺规禁止男客留宿,所以我会在寺外搭帐篷野宿,若你一人害怕,我就去和律堂商量,把海叔留下陪你。”
汪大海是太监,算不得男客,若是道明身份,寺里应该能通融,但此乃天赐良机,云岫又怎么会愿意放双眼睛在身边。
先是含情脉脉地睨了他一眼,然后朱唇一掀,娇俏地劝阻道:“佛门重地可不兴胡来。你让海叔住到寺里面,他既不自在还要忧心于你,倒不如让他在外伴你左右。我自个儿在里面能照顾好自己,有吃有喝有住的,比和你露宿山野舒服多了。”
云岫一通风言俏语,哄得程行彧心花怒放:“都依你。”
戌时为定更时分,先击鼓后撞钟,青山寺闭,除留宿女客,全部外男依序出寺。
云岫把程行彧送到寺门口,站在寺内等待寺院大门缓缓闭上。
程行彧望着云岫灿笑的脸庞逐渐消失不见,怅然若失,侧头吩咐汪大海:“海叔,让人盯好青山寺,别出差错。”
汪大海应下,夫人一离眼,公子又开始患得患失了,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第24章 走啦
云岫与青山寺的不解之缘还得从五年前离开京都后说起。
当年她和乔长青扮作回乡探亲小夫妻, 男的紧抱幼子,女的怀有身孕,硬是躲过官府的严细盘查,一路顺利南下。
一日忽逢天色突变, 骡车上的篷布过于简陋难以抵挡风雨侵袭, 他们只能沿路寻找能避雨的落脚点。
乌云压得很低,白日里的天色犹如夜晚般昏暗, 眼见瓢泼大雨即将落下, 幸好遇到要回青山寺的如音小师太,搭了她一程, 也因此让云岫和乔长青在大雨来临之前, 能跟着她来到寺中暂得歇脚之地。
云岫还记得那晚乔长青险些因为男子身份不得留宿寺中,可是由于当日的大风与湿冷再次引发安安身上的寒症, 让他不得不道明自己的女子身份以便能留下照顾孩子。
出门在外,寻常人都要时刻保持警惕,何况是两个被官府通缉的人。
云岫依然是杨云绣, 只有乔长青做回乔松月。她说的话真假掺半, 向青山寺主持言明哥哥病故, 只留下病弱的侄子和身怀遗腹子的嫂子, 日子过得艰难,所以一家人要去盘州投奔亲戚。
为了路上少生波折才女扮男装和嫂子一路同行,毕竟家中有个“男丁”在, 远行也会更安全、更方便。
他那番说辞也说得通,主持听完后又再次核实了两人身份,见小孩是个病重的娃娃, 妇人确实怀有身孕,人也真是个姑娘, 才让她们留宿青山寺。
大雨连下不停,这一住就住了一个月,养病的养病,养胎的养胎。
临走前云岫为感谢她们给予的帮助,特地把她知道的素食方子整理了一份赠予青山寺,也算是结个善缘,为腹中孩子和安安积善积德。
只是没想到这个善缘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身上。
她目送程行彧出寺,待寺门一关,就立马转身去西苑寻如音小师太。
西苑寮房是寺院特意为女香客们准备的,以前有十八间小房舍,十八即表示十八界,为六根、六尘、六识,其中以第七号寮房最为特别,此舍距离寺院的西外墙也最近。
云岫回忆着路线找了过去,发现西苑寮房改变颇大,房舍数量增多了。
如今每间寮房一房一舍,外边围着竹篱笆与其他寮房区分开,路面上铺着鹅卵石,干净且指向明确。
如音小师太早已在第七号寮房外翘首等候,手中还捧着一套素衣,眼尖的她才看见云岫的身影就连忙迎了上去。
“杨施主,这边。”之前在许愿殿谈话时间短促,容不得她细问,如今再见她孤身一人,身后也没有跟着那位虎视眈眈紧盯她的男施主,态度亲昵又热情,笑问:“相别许久,杨施主与乔施主可安康?”
云岫心里也颇为轻松:“一切安好,劳烦如音师太记挂。”
“阿弥陀佛。”随后如音直言不讳,提及云岫先前所托之事,“主持今日要同门下弟子讲经,不能前来相送,但她已知晓施主难处,也把钥匙交托于我,将由我送杨施主出寺。”
“劳烦师太,不过在走前我需要借笔墨一用。”她要给程行彧留封信,以免给青山寺招来麻烦。
“好,杨施主先到房中更换衣服,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取。”
“多谢。”
云岫换上寺中的师太素衣,戴好僧帽,俨然一副带发修行的小尼姑模样。她一人静候在第七号寮房里等待如音。
房间一如五年前他们入住时那般简陋,只不过如今除了床、桌、椅,还多了一面以前不曾有过的柜子。
柜子所在的位置曾是乔长青最爱倚靠的墙角,当年如果不是连日强降雨造成寺里排水不畅,导致土墙坍塌,她也不会知道青山寺还有一条不为外人所知的密道。
不多会儿如音小师太就取来笔墨纸砚,还有一个小包袱,她把东西递给云岫:“杨施主,里面装了一竹筒清水和五个窝头,你带着路上吃。”
“多谢师太。”云岫再次感谢如音,不仅要送她出寺,还贴心地给她准备吃食。
“哪里的话,多亏您五年前给的素食方子,让青山寺的素食斋饭逐渐小有名气,不少香客信众为之慕名而来,捐献不少香火功德钱。那些善银不仅可以修缮寺庙,维持寺中日常开销,也能每月施粥,接贫济困。此乃大恩,阿弥陀佛。”
素食方子于青山寺恩泽深厚,所以主持才会不问缘由就让杨施主借用寺中密道,并让自己护送她出寺。
云岫写好信函,交托给如音,向她叮嘱:“我也不知道此举是否会给青山寺带来麻烦,但若有人为难贵寺,那就劳烦师太交出此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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