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有这么一批手艺人在山上,云岫就劳烦他们帮忙重新改造夫子小院。结果纪家人知晓后,愣是就地取材,在小院旁边又搭建了两间房和一个小灶房。
给工钱还不要,诸多推辞,云岫只能佯装生气,威胁他们不要工钱就不要陈婶子帮忙,这才把建房子的工费给出去。
唐晴鸢还戏言:“这般倒也好,若是典阁主到访缙宁山,我家空下来的客房正好让他留宿山中。”
到时候她好吃好喝伺候,不仅要帮安安解毒,还要请他赐教,指点医术。
这算盘打得叮当响,云岫老远都听到了,念及身在盘州的罗叔罗婶,于是又问她:“那你要不要写信封给罗叔他们,他们本就打算今年到缙宁山过年的,不如告知他们典阁主的事,让他们提前两月出发,没准儿还能与典阁主以医会友,结交一番。”
都是医术高明的大夫,若有心得相互交流,能成为好友也说不准。
“你这主意好,我这就写信。”她兴致已来,“那你可有什么事需要让我代笔的?”
“替安安向罗叔报声平安。唔~桂花巷的桂花应该开了,让罗叔帮我带些干桂花吧。”
唐晴鸢应下。
云岫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忽而有感,这山间生活真是舒服自在,就是可惜没有他,真是命也。
随着论辩会讲结束,缙沅学子开始正常上课。
同时,书院课表更新了,那位初露头角的女夫子所教科目也得以公开。
算科:杨乔。
职业规划与就业指导:杨乔。
两门课,一门是不受世人重视的算科?一门是闻所未闻的……啥啥?
南越科举除了进士科、明经科,还有明算科、明法科等七十多科,而缙沅书院根据学生每年的考核成绩,以外舍、内舍、上舍划分,因材施教。
其实她本意只想为众学子做职业规划和就业指导的,毕竟科举流程非常复杂,难度极高,很多人学了一辈子,考了一辈子,却还是考不上。
那考不上的那群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所以她才想借后世眼界,为这些不善科举的人另寻他法,帮助他们找到自己有天赋,且适合自己的职业。
可无奈那夜与山长晤谈的结果是,这门闻所未闻的课目可以开设,但前提是她还需要再选一门科目。
唐山长的本意是想让她去明经科教经贴,但云岫婉拒了。
经义枯燥,背诵诸多;策论涉政,风险不低;明法又不是只考法律条令,还充斥着《孝敬》、《论语》、《尔雅》等儒家思想内容,外法内儒,对她而言,挺难讲清的。
思来想去,得知明算科只有六名学子,她便毫不犹豫地选择明算科。
在南越明算科考试虽然只考算术一科,但由于考中后升官极慢,只能当一些不入流的小官,其冷门度相当于后世野鸡大学里的野鸡专业,所以考的人非常少。
另一方面,明算科主要学习《九章算术》《算经》《缀数》等,教材固定,变化少。比如《九章算术》有246个数学问题,那她根据这些题目的通用计算方法,教会学生基本计算是不成问题。
如此,她也就成了明算科夫子。
木铎金声响起,云岫的第一堂课,开始了。
她身穿一套素白色襦裙,裙边绣着紫色扶桑花,外边罩了一层淡紫色轻纱,与这群紫衣小学子相互映照。
她提着一块木板走进明算科甲班。果然,全班男学子只有六人,人少至极都不必再分甲乙丙班。
但,坐在后排座位的那位女学子是怎么回事?
云岫略一颔首,朝众人道:“诸位学子好,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算术夫子,我叫杨乔。”
众学子起身行礼,口中长音唤道:“夫子好。”
只是好似这南越的桀骜之人还真不少,偏偏又被她遇上一位。
“你怎么不落座?”云岫看向昂然挺立而没有入座的男学子,是对她的身份难以接受吗?是要发起挑战?还是要质问她的本事?
小样儿,眼里的倔强倨傲已经快溢满整间讲堂了。
“夫子算术如何?”
“尚可。”
“尚可而已,如何教授我等考明算科?”
“你又怎知我的‘尚可’考不起明算科?”
“学生这里有一道题,请夫子解答。”
唐山长对她考核,如今学生也要对她考核,世人真就认为女子无大才?
受此轻视云岫不怒反笑,她喜欢能证明自己实力的挑战,自信笑言:“请!”
坐在后排的顾秋颜异常兴奋,明明不是自己应战,却莫名激动,她也觉得弟弟口中称赞不绝的杨夫子本事颇大。来到书院上学的抵触情绪也渐渐淡去,仿佛有她在的地方总会发生各种新鲜事,这可比在家卖猪肉有意思多了。
“若有盗贼盗马而去,跑远三十五里路后,马主人才觉悟,当即狂追而去,追了一百二十里路,却还距离盗马贼二十里,此时若坚持追寻,还要追多少里路才能追到。”
这是《算经》中的一道题,他临时改了数字,心中也在重新计算,原来相差三十五里路,现在还差二十里路……
正当思考之际,就听见杨夫子清脆的女声:“一百六。”
他举眸看去,与那双清如水的眼睛对上,震惊与歆慕交织,她的计算速度太快了!
云岫直视他,语气潇洒自若:“还要再追一百六十里路。”
虽然是追及问题,但用比例来解答会更容易,而且小学子的数字都是有限小数,心算足矣。
看他愣怔住,云岫也不管他是还是不服,拂手示意其坐下,看了其他人一眼:“接下来我点名,点到的人,答一声‘到’。”
“江令远。”
“到。”声音轻轻的,似有不确定,他这样只说‘到’字应该是对的吧?
云岫含笑点头,记下他的容貌,然后是下一个,“宋南兴。”
“到。”他应得没精没采,似乎没沉浸在方才的算术题中。
原来是方才提问的男学子,云岫继续点名,剩下四人分别是李易,陆以平,傅修元,孟峥。
一共只有六名学子要考明算科,可女子暂不得参加科举,那后面的女学生是为什么在此呢?
云岫走到讲堂后方问她:“你喜欢算术?”
顾秋颜蹭一下就站起身来,差点又闪到才稍稍好转的腰,“杨夫子,我叫顾秋颜,是前几日举缸闪了腰的学生。四书五经我听不进去,律典明法也背不下来,但觉得夫子这甚好,这算术题算起来,就像我们家卖猪肉算钱似的,请问夫子我可以一起上课吗?”
她两颊泛红,笑容灿烂,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崇拜。
云岫浅笑:“自然可以。”
今年是缙沅书院招收女弟子的第一年,很多适合女子学习的课程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夫子,所以入学的女学子可以暂时根据自己的喜好与长处到讲堂旁听学习。
此举一来是要为来年的女子课目设置做评测,二来打算让书院学子慢慢适应女学子的存在,三来也能鞭策男学子奋发图强,比如林岑雪的四书五经就比很多人学得扎实,多得明经科夫子赞扬。
明算科甲班,加上顾秋颜一共七人。
云岫站立在七人前,突然朝神游的宋南兴问道:“宋南兴,还在疑问为什么我算那么快?”
“是!”若是让他立即摆算筹计算,也做不到那么快,所以他很好奇,究竟是怎么算的。
云岫眼神再次看向七人,把他们惊讶、期盼、充满求知欲的表情收入眼底,她又问:“九九歌都会背吗?”
九九歌其实就是九九乘法表,很多读书人都会背,但换了后世叫法后偏偏没人去解答快马镖局招募令的第一道题,可惜。
六名男学子异口同声回答:“会!”
只余顾秋颜一脸懵,轻摇着头都不敢说话。
云岫把事先准备好的木板立起,足以让七名学生都能看见,肃言道:“你们六位是要科举的,既然想快,那就先学习数字,从零到九的读法、写法,然后用数字的写法把九九歌译出来。”
“至于顾秋颜,先一起学习数字,之后我会再教你九九歌。”
顾秋颜感恩一笑:“谢谢夫子。”
剩下六人,看着模板上扭曲歪斜的线条,整个人透着茫然迷惘而不知所措,这,是什么?
云岫抿嘴含笑,不才,正是随印度天文学传入华国的阿拉伯数字。
随着她开始教授明算科学子阿拉伯数字,一封从锦州缙宁山寄往盘州乐平的信也到了。
快马镖局乐平镖局,今日刚到了一批镖,他们亦跟着镖头称这些东西为“包裹”。
信有信封装,物件有用粗布包裹的、有用木匣装盛的、有用大木箱放置的,反正裹得严严实实的,倒是名符其实,挺适合用包裹称呼的。
“阿云,这些包裹要尽快登记,明日开始就会有人陆续来取了。”镖局镖师卸下新到的各种包裹箱子,然后对一个月前才来到镖局的新文书仔细交待。
这人全名叫什么谁也不知道,反正大伙都叫他阿云。
长什么样也看不太清,一脸的碎胡茬,好在皮肤白皙,一双眸子漆黑亮堂。
虽是镖局缺人手临时招了他,但还别说,那手字写得又快又好,以前要耗时两三日登记的包裹,他不到一个下午就录记好,那清册还整洁干净,一目了然。
阿云声嗓低沉,对来人的态度不冷不热,闻言后也只是举眸看了一眼就应下:“嗯,我一会儿就录。”
第36章 他儿子
若是云岫在场, 哪怕程行彧满脸长须她也能认出来,何况现在才只是一层胡茬。
化身为阿云的程行彧把柜桌上今日新收入的包裹再次核实登记好,然后送去后院仓库,等待明日由镖师押走。
秋后一伏, 暑热难消。
下午镖局客人少, 他便举着一只大海碗靠在镖局门口的桂花树下,喝着镖局里熬制好的俗称“上工福利”的凉茶, 望着街头人来人往, 一双黑眸神色莫测。
岫岫在这里生活了近五年,五年的时间她成为了乔夫人, 生了孩子, 还帮他的情敌开设了快马镖局。
哦,也不能说是情敌, 毕竟他至今还没查清楚这位乔总镖头到底是男是女。
是否真如青山寺那群师太所说,是女扮男装?可乐平众人都只识乔总镖头,而不闻乔姑娘。又或者这人是岫岫在盘州重新找的男人?想到后面这种可能, 他心口揪得生疼。
不能胡思乱想, 程行彧咽下那口幽怨, 自我安慰道:没事!就算他是男人又如何, 只要找人弄脏了他,岫岫就会毫不留情的离开。
不过说来也巧,这快马镖局遍布各州, 他出京行商后,在去年还和他们做过买卖,押镖态度好, 速度快,甚少丢镖, 若不是那人抢夺了岫岫,他可能会亲自登门拜访,与之结交。
但如今,所有的好处,烟消云散,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忽而从镖局大门口探出个头,看到他在树下,挥手喊道:“云哥,后院又来了一批包裹,一起搭把手搬一下?”
“这就来。”程行彧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回应他后“咕噜咕噜”地就把清苦的凉茶一饮而尽,随后站直身子跟他一同而去。
“这些都是自锦州寄过来的包裹,登记好了就等着人来取。”曾经被乔长青拍肩鼓励的小少年现今已是一位成熟的小镖头。
他看见程行彧来了,特地取出一个包袱交给他:“阿云,你住在桂花巷,离巷尾的罗大夫家近,回去时能否帮送一下这个包裹和这封信?”
“没问题,我下工后给他们送去。”程行彧把东西接过来,那封信平平无常,但那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粗布袋上却绣着“缙沅”二字。
他收回视线,默默把东西存好,然后加入到镖师行伍中,帮忙一起把那些箱子运送到仓库存放、记录。
小镖头看不懂这阿云这个人,说他冷淡话不多吧,又对乔总镖头的家事感兴趣,说他殷切吧,行事又独来独往的。
性子古怪,却身姿挺拔,还写得一手好字,明明一脸胡茬却还能招不少姑娘喜欢,想到他姐托他问的事,小镖头轻咳两声以掩饰尴尬,把人拉到院里角落。
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们,才悄悄询问,“我家里有位姐姐,年十七,性情温顺,会绣花持家,做得一桌好饭,如今还待……”待嫁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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