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能理解,至少她事先支会了。
也怪她当时考虑不周,急着招人便留下了陈婶,人家有家室,有公婆,要常年累月留在缙宁山上是非常不切实际的。
所以云岫对她说道:“陈婶,我明白了,就是要麻烦您在山上多待几日,我会尽快寻找合适的婶子的。”
但乔长青又还没回来,她多半还是会带着孩子在缙宁山,散布招人信息的速度远不如陈婶这样的当地人快,便麻烦她找邻里好友帮忙注意着:“可以着重询问有没有孤寡妇人愿意长久待在山上书院。”
纪鲁鲁他娘哪能不明白,满怀歉意地说:“是是是,我知晓的,一定会尽快找到合适的人选。”
事情是这么约定好的,云岫本想着也要耽误小半个月的功夫,哪知道才隔了三日,不仅人找到了,还直接来到了唐家药庐,就等着她去瞧一眼便能定下来。
第39章 缘分
这日, 云岫正在给甲班六位学子讲粟米—谷物粮食按比例折换的计算方法。
这类计算本不难,《九章算术》中也有解题步骤,但学了阿拉伯数字之后,用数字计算就会更加简单迅捷。
算经中称这类计算方法为“今有数”, 其实就是后世讲的四项比例算法, 也就是解比例,大概就是a:b=m:n这样的式子。
但云岫又不可能再从头教他们字母, 所以直接带入要计算的谷粮名称, 按比例相乘相除就能得出答案。
“看到粟米粮食折换这类的题目,首先要注意度量换算, 究竟是斗还是升, 如果有斗也有升,就要先统一度量单位, 其次看清粮谷名称,只要不带错比率数,认真计算, 那这粟米之法相关算题就没有太大问题。”
她拿出自己整理好的一套谷粮折换试题, 交给宋南兴后对六人说:“明算科甲班学子就你们六人, 这些题是我出的, 也就只写了一份,你们看题算答案,若有疑问不解, 下堂课我们再解惑。”
云岫把手中的火炭笔收起:“下午讲‘衰分术’,是按比例分配的一种算法,到时候我也会讲另一种简易算法, 你们趁中午先用数字解题、预习,这堂课就到这里, 稍后记得把白木板清洗干净,若没疑问那就下课了。”
确定他们听懂了,暂时不打算提问后,云岫才把讲堂留给六人,出门而去。
“杨夫子,这边~”细声细气的声音从雷公柱后传来。
云岫驻足一看,便走了过去,先是朝她轻巧一笑,然后问她:“刘婶,您不在饭堂准备午饭,来讲堂这边做什么?”
“我刚去后山割菠菜回来,顺便替纪鲁鲁他娘传个话,她让我转告您,帮您带孩子的人找到了,现在就在药庐等候,您下课了记得过去一趟。”
她背着一筐绿油油的菠菜,才从后山回来一小会儿。本来还犹豫着该怎么叫人,巧了,正好看见杨夫子出来。
刘婶双手还攥着背箩布带:“杨夫子,话带到了,那我就先回饭堂了。”
“谢谢刘婶,您慢慢走。”
纪鲁鲁他娘找人找得也忒快了,究竟是行还是不行?
云岫抬头看了眼日头,眼见时候尚早便决定快去快回,毕竟下午还有一堂课。
等赶到唐家药庐时,就瞅见唐晴鸢正在翻晒药材,阿圆坐在院子里的一块大石头上,捧着小白笑嘻嘻的,他身边蹲着一个黄衣妇人,正在和他说着什么。
“来了啊,一起吃午饭?”
“好,但我只炒菜,不负责摘菜刷碗。”
唐晴鸢哼叹一声:“行,我去准备食材。”她眼神扫向阿圆那边,示意云岫看过去:“喏,那人就是来应招的,之前打招呼时说过几句话,谈吐不俗,我看着还成,你聊聊看。”
“嗯,多谢。”
陈婶子在陪安安玩榉木,发现云岫说完话朝着她们这边走过来,便站起身来要为她介绍:“杨夫子,您讲完课来了啊,这位就是我找到的合适人选。”
黄衣妇人起身转过来,陈婶子还未说出她的身份,就听见云岫一声惊呼。
“许婶子?”云岫没想到会这么有缘,这人竟然是乔府隔壁的邻居,正是初到兰溪那日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许婶子。
安安抬头乖声叫道:“娘。”
阿圆也抱着小白跑到云岫身侧,一手揣着刺猬,一手拉着她的手:“岫岫。”
许姑姑笑容满面,眉眼和善地凝望她,随后委身行礼:“见过杨夫子。”
“您不必这般,我家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云岫拉着阿圆赶忙侧身避开,而后看向她,不解道:“许婶子不是住在兰溪县城里吗?怎么会想到要来缙宁山?”
陈婶子见两人好似相识,后知后觉地“哎呀”一声,开怀笑道:“杨夫子竟然和许大妹子认识,那真是缘分,缘分呐。”
许姑姑一直温婉笑着,等陈婶子说完话后才回复云岫,嘴角嗫嚅几下,忍下已到嘴边的“奴婢”二字,回她道:“我原先是住在乔家隔壁,但这几日云府的主人家就要回来了,他们不需要我再在宅子里空守着,所以只能另寻他路。正好遇见纪婆婆去县里赶集,得知缙宁山在招人,包吃包住还有工钱拿,便寻思着上来试试。”
“纪婆婆?”是谁?
许姑姑瞧出云岫眼底的疑惑,在陈婶开口前就解释着:“纪婆婆是纪大嫂的婆母,也就是纪鲁鲁他阿奶。”
陈婶也跟着附和:“是我婆母,是我婆母。”
看来都是乡里乡亲,互相认识,身份应当没什么问题,云岫听后点头表示明白了,她拉着阿圆邀请她:“不如坐下细说。”
许姑姑按耐住内心激动,顺势而为,能不能抓住机会留下来,就看今日了。
云岫内心已有选人标准,她是非常想找寡妇或独身妇人来帮忙带孩子的,但这位许婶子来得太突然,她也没来得及问陈婶子她的大致信息,总不能让她直言问是不是寡妇这种话。
她思忖一会儿,就委婉说道:“这份活儿要做什么,想必陈婶已经和您说过了。我经常要去书院授课,这期间您就要帮我照看两个孩子。安安和阿圆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带起来并不轻松。我看许婶子年岁不大,家中应该也有儿女要照顾,怕是不宜久居山中。”
从宫里出来的许姑姑怎么会听不出其话中深意,等云岫说完后,才缓言说起自己的情况:“杨夫子,我年少时给富贵人家做丫头,是前几年才被放出来的。父母早已双亡,我至今孤身一人,不曾嫁娶,亦无儿无女,虽攒下几两薄银,但无房无地,也没个落脚之处,是听说缙宁山这份活计包吃包住才前来一试的。”
给大户人家做丫头?想必也是通达人□□理之人,加分。
无父无母无夫无子,还无房无地无容身之处?想必也是能稳定长久的干下去的,加分。
但称为父母?而不是爹娘?云岫怎么觉得有些别扭,狐疑看她一眼,不解问道:“许婶子读过书还识字?”
她那一眼看得许姑姑心都提起来了,脑海里忙回溯自己方才是否有说错话的地方,瞥见一旁傻笑的纪大嫂,忽而察觉到,她说话好像不够粗俗,太过于文绉绉了。
是这样吗?她犹豫不定,正在思考如何补救之际,就听到云岫的问话,转念一想,干脆顺势回应道:“是学了几个大字,曾经伺候的贵人家中曾会请夫子教导少爷小姐,经常跟在他们身边伺候,就偷学了一些,但并不精通。”
竟然还识字?加分!
云岫:“许婶子以前照顾过小孩吗?”
看着众多王孙贵胄长大的许姑姑:“有小到几个月的,有大到十几岁的,我看着长大的娃儿最少也有二三十。”
云岫:加分!
“许婶子除了识字还擅长什么?”云岫暗自欣喜,她好像捡到人才了。
海叔是程行彧的人,是她撬不起的墙角,无法收为己用,但没想到还能遇到个许婶子,在富家大室当过丫鬟,怪不得气质淡雅,话语间进退有度。
果然是履历丰富,见过世面的,她心里已然满意,想把人留下。
陈婶子听得出神,相识五年,她只知道许大妹子在给云府看宅子,却从来没想到人家竟然还当过大户人家的丫头,还看得懂字。
许姑姑对上陈婶子崇拜的眼神,抿嘴一笑,继续回答云岫的问题:“懂针线活,会缝补裁制衣裳,略通厨艺,会做几道点心,身体康健,能陪小少爷玩耍。”
一边说一边望着窝在云岫身侧的阿圆,眼中都是喜悦与慈爱。
云岫看在眼里,能明显感觉到她很喜欢阿圆,低头一看,这么大一个白乎乎的、闪闪发亮的肉包,谁不喜欢。
阿圆睁着大眼睛:“啊?岫岫看我做什么?”
云岫手指轻点他的脑门儿:“看我的阿圆今天有没有又长大一点?”
他立马站直身子,把小白往肩上一放,插着腰,挺着小肚子,得意说着:“有的,有的,岫岫给你看。”然后抬着小下巴望着安安:“哥哥,你看我有没有长高了?”
“高了。”安安走过来,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嗯了一大声。
云岫把安安揽入怀中,笑着对许婶子说:“那就留下来吧,我的小院在药庐上边,下午您收拾一下之前陈婶住的屋子,往后就住在山上。”
瞧着她好似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泛起笑意,云岫继续说:“我再和您说一下工钱,大家有一个月的适应期,这期间月钱按五两银子算,一个月后如果我们相处和睦又没什么问题的话,那月钱就涨为八两银子。虽然长居缙宁山但每月也有五日可以休息,您提前知会我一声就行。”
眼下这位许婶子是最最合适之人,不仅各方面都很优秀,还能解当务之急,让陈婶子尽快返家。
许姑姑大喜应下,她终于来到夫人身边了。
第40章 难处
缙宁山的日子颇有野趣。
安安和阿圆到处挖虫子喂刺猬, 得知刺猬叫小白后,一向处事不惊的许姑姑也不由得眼角搐动。
在云岫看来,许婶子不愧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人,察言观色, 事事留心, 不到五六日就摸清了两个孩子的喜好。
许姑姑早上会领着两个孩子散步,一起把云岫送去书院后才原路返回, 之后的时间要么待在夫子小院, 要么就会去唐家药庐。
有时候她也帮唐晴鸢一起准备安安药浴用的药材,会用鸡毛做鸡毛毽, 会领着两个孩子一起装药材做防虫香包, 也给他们讲各种民间小故事。
云岫曾私底下问过安安和阿圆,许婆婆对他们好不好, 喜不喜欢她之类的,阿圆倒是头点得比谁都快,安安素来腼腆, 也难得说了喜欢, 她便知此人确实是在悉心照顾孩子, 才逐渐放下戒心。
待一个月满, 云岫就与她签订用工契约,登记户籍信息,并递交一份至县衙以备存查。
如此, 总算是搞定了一件事。
明算科六学子在熟悉阿拉伯数字后,仿佛开窍了似的,忽然间就觉得算术也不那么难了, 使用数字会让算术题变得更加简单和直观,易于书写、计算、核验。
宋南兴是六学子中学习速度最快的, 体会到数字计算的便利之处后,对云岫这位女夫子心悦诚服。
只要学会阿拉伯数字,于经分、约分数、合分数、减分数、课分数、平分数、乘分数的学习计算会更加容易,如今对他们来说最麻烦的反而是要先把题目信息译为数字,算出答案后,又要把计算过程用文字书写出来。
他们才接触数字不足两月,还需要循序渐进,急不得,总归要多加练习,才可孰能生巧。
除了日常课程外,几位学子还开始用数字重新温习、计算《九章算术》中的例题,若遇不解和难处,就另向云岫求教。
对云岫来说,明算科仅六人,教他们不难,难的是“职业规划与就业指导”这门课程。
南越学子读书多为入仕当官,若问他们没考上要如何?他们就会回:继续学,继续考,活到老学到老亦考到老。
因此,他们在上完第一堂指导课,尤其得知这门课旨在帮助学子谋划入仕失败该何去何从后,虽不至于对夫子恶语相向,但这门课请假的人却越来越多,以至于开课一个月后除了纪鲁鲁和顾秋年,再无其他男学子。
而女学子也听不明白,她们这些姑娘到了合适年龄就嫁人,往后下半生都在婆家相夫教子,自己没什么大抱负,也不需要杨夫子给她们讲人生夙愿,所以这门课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去学算术,好歹勉强有点用处。
唐山长得知后,问她:“想要取缔这门课,再转去教授经贴吗?”
云岫失笑,唐山长对经贴可真执着,但开设这门课才是她来缙沅书院教书的主要目的,自然不愿放弃:“只要讲堂有学生,我便会一直教下去,总有一天学子们会明白这门课的重要性。”
他捋着胡子:“行,若最后没有学子再听你这门课,那你就去教经贴如何?”
“我猜,应当不会有那一天的。”目前她有顾秋颜这位迷妹,只要她在山上一日,那这门课就还有学生听。
“那我拭目以待。”
云岫拜辞唐山长,从书房出来后压力也不小,如果顾秋颜哪一天结业下山了,那她要妥协吗?
不,一颗果子都没结,她不愿就此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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