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姑姑在山上一个多月了,日子舒心自在,可比在山下轻快得多。
以前她一个人守在云府,盼啊,等啊,也不知何时到头,虽和乡邻们也有往来,但哪有在山上照看阿圆有意思,这可是公子的孩子,也是她的小公子。
“婆婆,刺猬包可以吃了吗?”阿圆抓着小白站在她身侧仰头望着,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期待满满。
许姑姑弯腰对他笑道:“阿圆饿啦?那和安安去桌前坐好,婆婆这就给你们端来。”
“谢谢婆婆。”他又抱着小白坐回安安身边,小短腿搭在一起,摇摇晃晃的,探着个小脑袋看安安写字。
许姑姑今早带着两个孩子揉面做包子,一般的包子哪能引起阿圆的兴致,毕竟他吃过的东西可不少。
面团柔软膨松,两个小孩就揪了一坨面团子,在手里揉来揉去,搓成长条,就像放大版的虫子似的,想让许姑姑蒸给小白吃。
本来他们自顾自地玩得挺乐呵,但瞧见许姑姑心灵手巧地捏出一个小兔包时,那眼睛就管不住地往她手上瞟。
阿圆已经开始心不在焉,等再看见她用剪刀把刺猬背上的刺一层层的剪出来,做了一个和小白一模一样的包子时,再也坐不住身。
跑到许姑姑身边站定,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做好一个又一个可爱的小包子,除了小兔子、小刺猬、小鸡,还有小猪头和小蘑菇。
从做好到蒸熟,他翘首以盼等了许久,现下听到马上就可以吃了,就仰着小脑袋,瞅瞅安安,又看看正在拿取包子的许姑姑。
打开蒸笼,白雾萦绕,散发出阵阵香味。
安安喜甜,立马就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香甜味,好诱人。
“安安,把纸笔拿到你屋里去,准备吃包子了。”她取出一层小包子,剩下的继续留在灶上保温。
“好。”安安把东西送回自己房间,又马上跑出来。
如今的夫子小院只有四间房和一间简陋的灶房,虽有野趣,但也实在简陋了些。
许姑姑倒是想好好修缮,但她如今在云岫面前只是个没有着落的孤寡婆子,两人才相处一月有余,她怎敢贸然提出,只好在吃食上好好补偿阿圆。
看着阿圆咬下一口小兔包,塞满整个小腮帮子,她又倒好一杯清水,时刻关注着他:“阿圆,慢点吃。”
“婆婆,好好吃,甜甜的。”安安从没吃过这么香甜好看的小包子,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包子也能是甜的,以前他娘买给他的都是肉包。
“诶,安安你也慢点吃。”许姑姑也给他倒了杯水。
她已经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把注意力全放在阿圆身上,可有时候还是会不经意地忽视安安。
乔今安虽然因为身中寒泗水体弱,很少外出跑动,但他的肤色和阿圆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若用馒头来形容两个孩子,安安就像老面馒头,轻微发黄发暗,而阿圆就像是上等白面馒头,又白又滑。
不仅是她,就是程行彧见到了,也能一眼认出阿圆就是他儿子。
凝视着与程行彧七分相似的阿圆,许姑姑心有所忧,也不知公子走到哪儿了,难道因事耽搁,还未入锦州?
阿圆吃下第三个小猪包时,云岫回来了。
看见三人正在院中吃包子,她脸上重新挂上笑容。
“哇,今天做包子了,阿圆,安安,好吃吗?”
阿圆“嗯嗯”点头,然后把吃了一半仅剩下半个猪屁股的包子递给云岫看:“岫岫,我吃了一个兔兔,一个小白,一个小猪。”
“那还真不少。”她又问安安,“那安安吃了几个呢?”
“四个,比弟弟多了一个小鸡。”
望着桌上惟妙惟肖的小动物面点,云岫觉得许婶子的手艺不一般啊,这些小包子比她曾经见到的儿童面点还要精致:“许婶有心了,还给面团上了色,做出这么可爱的小包子。”
“班门弄斧罢了,就是用了些菜汁和黑芝麻,让小包子更好看,更喜人。”云岫一来,她就打算站起身来,于一侧伺候。
“婶子,您坐,在我这儿不必讲那些高门规矩。”她一个后世人,不习惯给人立那些没必要的繁琐规矩,只要把孩子带好,她没其他要求。
“诶。”
云岫回到自己小院,身心有些松懈,虽然脸上还笑着,但愁闷情绪还是泄露出些许,被许姑姑看在眼里。
她才拿起一只刺猬包,就听见许婶子问:“杨夫子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我看您好像不太开心。”
云岫扯着嘴角笑得牵强:“您真厉害,这都能看出来。”咬下一口刺猬头后,发现是红豆沙馅的,甜,但压不住她的愁,于是轻叹一口气后说道:“下午我本来有另一门课,但今早学子们都来请假,这堂课怕是只有一位女学子来了。”
自开设“职业指导与就业规划”这门课开始,她不是不知道这门课不受学子重视。
但她也在等,等一个契机,一个能证明这堂课有用的契机,可她怎么等都等不来。
许姑姑静静听着,心里别有他想,就顺着云岫的口风问道:“乔总镖头在外走镖,照理来说乔家应当衣食不缺?杨夫子为什么还要在缙沅书院授课,赚那微薄的夫子束脩?”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有所作为,也为阿圆和安安挣人脉,攒关系,铺后路!
她已经为程行彧妥协过一次,结果不尽人意,差点把自己搞成小三,把阿圆养成私生子。躲在后宅为人妻,凡事指望男人,真是有违她毕生所学。
她一个身穿后世人,当时竟被美色迷惑,白白浪费一年多的时间,说来惭愧啊!
可有些话对外人说不得,云岫就回她:“大概是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能力,又不想安于后宅,想多看看外边儿广袤的天地,多交些朋友吧。”
“杨夫子莫要妄自菲薄,您能教算科,便已是大才。”许姑姑不太能理解,云岫是做主子的,和她们做奴婢的不一样,若是在京都,有陛下和公子在,什么得不到?什么做不了?
不甚了了,所以她还是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之外的等公子来了再说。
下午云岫去上课时,果然,只有顾秋颜姐弟和纪鲁鲁。
她今日这课该怎么讲呢?
可她难,顾秋颜也难,心中挂着事,年纪尚小又不会隐藏情绪,脸色竟然还比云岫的还差。
才一进讲堂,云岫就发觉今日氛围不对劲,看着三人愁眉苦脸,悒悒不乐的样子,“职业规划与就业指导”这门课当真如此不入耳?
她拍拍手:“诸位,打起精神来。”
三人起身,那声音拖得比往日都长:“夫子好。”
“请坐。”等三人坐下后,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顾秋颜和云岫同为女子,又很是崇拜她,鼓足勇气一咬牙就起身问道:“夫子一直在给我们讲确定人生志向的重要性,让我们寻找自己的兴趣、爱好、长处、天赋,询问自己以后想做什么样的人,想从事什么营生。”
说到此处她话语微顿,咬着下唇,拧眉望向云岫:“夫子,我想继承家业卖猪肉,但是书院无人教我经营之道,这又该怎么办?”
第41章 大桃子
顾秋年没想到他姐这么莽, 悄悄拉了拉她的裙摆:“阿姐!”
云岫一时没往他处想,卖猪肉还需要教吗?顾家卖了那么多年的猪肉,买卖经验丰富,还需要怎么教?
等等, 不对!
云岫刚坐下, 又“噌”一下立马站起身来,问的话明明牛头不对马嘴, 却偏偏猜准了:“你家的猪肉买卖出什么问题了?”
纪鲁鲁胖脸震惊微昂, 云岫好像看见他身子还朝后微仰,这是她猜对了?
顾秋年更是忘了此刻还拉着他姐的裙子, 一时嘴唇微张, 手都没收回来。
顾秋颜嘴一扁,差点哭出来, 忍下委屈后才说:“杨夫子,县里有家酒楼向我家订了三十头猪却反悔不要了,那猪现在都养在我家, 我爹一时半会儿卖不出去, 您能教教我怎么卖猪肉吗?”
“一次订三十头猪, 这笔买卖金额可不小, 没签订契书吗?”谁家酒楼一次性用得完三十头猪,就算是村里办席也用不掉,怕不是被人设套了。
“订契了, 我爹也觉得这笔买卖数量多,金额大,恐怕其中有误, 特地与酒楼再三确定后才签订的契书,可前日送猪的时候他们临时反悔, 非说我家送晚了两天,误了他们的大事,不仅不要那些猪,反而还要索赔。如今官府判我家按契书约定,赔酒楼违契补偿五十余两银子。”
明明签订契书时,约定好的日子是十一月初三,但前日官府判案时,契书上的日子竟变为十一月初一,白纸黑字,明明白白,他们怎么也说不清楚!
只能憋屈认下,赔钱。
“要是没这遭事,别说五十两,便是一百两银子我家也能拿得出来,但现在家中现有的银钱都押出去买这三十头猪了,如果三日内这些猪卖不出去,收不回钱赔不起酒楼,县衙就要罚没我家的猪肉铺给对方。”
云岫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给不出五十两银子就要把猪肉铺抵给对方?怕是对方一开始看中的就是你家的铺子而不是那五十两。再者,就算你家目前没现银,那向亲朋好友借总能暂时解急吧?”
顾秋颜摇摇头:“我爹试过了,但是无人肯借,有位关系稍好的叔伯委婉提醒,说是我爹得罪了人,谁要是敢帮我家就没有好果子吃。”她垂头丧气,喟然而叹:“真相究竟如何我们家也无力去查清,如今只想着赶紧把猪卖出去,把违契补偿的银钱还清,把猪肉铺保住。”
纪鲁鲁又听了一遍事情原委,心里也不好受,他找了他娘帮忙才勉强凑出十两银子,还是这些日子他爹做木活赚的。
说来羞愧难当,纪家代代相传的木雕手艺,如今为了谋生也不得不接木活,真是伯乐难遇。
看着愁苦满面的三人,云岫却露出松快的神情。
这件事明显是有人做局,觊觎顾家肉铺,先不管顾家人想不想要为此事报官,但是云岫知道,她等待的时机来了,第一颗果子便是顾秋颜。
云岫让她坐下,自己也坐回藤椅上,右手拿着戒尺,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左手手心,若不是在学生面前要保持夫子形象,她都想翘脚了。
“咳咳。”她清咳两声后压下微扬的嘴角,问顾秋颜:“你所谓的继承家业,是想自养自卖还是从他处收猪再卖?”
“你要卖猪肉,是只想卖生猪肉还是以后有意卖猪肉制品?”
“你只想保下这一间猪肉铺,一直维持原状呢?还是以后有意扩店,做大做强?”
她的一连串问题,不仅问懵了顾秋颜,便是顾秋年和纪鲁鲁也听得糊里糊涂的。
卖个猪肉而已,怎么还细分那么多?
云岫的戒尺拍打节奏不变,她直看向顾秋颜:“还有这经营之道,有经营一家猪肉铺的方法,也有经营十家猪肉铺、百家猪肉铺的方法?你想学的经营之道又是哪种呢?”
顾家虽然只有一家肉铺,但是能多开几家,多做些买卖赚钱,谁会拒绝?
顾秋颜不是傻子,她也曾在肉铺帮忙卖肉,只要来有人来买,按对方要求割肉算钱就行,却从来没考虑过夫子提出的问题。
脑海中有什么迅速划过,她没有抓住,却看向云岫,声音响彻整个讲堂:“请夫子解惑!”
纪鲁鲁被她吓了个机灵,仰头瞧了她一眼,又望望夫子。
今日不讲算术,云岫便没有准备白木板和火炭笔,无法绘制思维导图,于是和她说:“如果你只想保住这一间猪肉铺,那我可以借你五十两银子拿去还钱,等你家什么时候把猪卖了再还我就成,这样的话你家肉铺还是你家的,肉照常卖,日子照常过。等你以后继承你家肉铺,按照你爹娘的经营之道继续做买卖就是。”
这是最便捷最简单的方法,她借一笔钱就能解决顾家的燃眉之急。
但看着顾秋颜依旧没有松缓的眉头,云岫就知道她肯定不会这么选,果然听见她又问:“那夫子的经营之道又是什么?”
云岫漫不经心地反问她:“那要看你的选择了,如我前面所说,养或收?生或熟?一或多?”
顾秋颜问:“若只想把这三十头猪卖出去呢?”
云岫回她:“第一种方法:年关在即,你们苦撑一个月,到时候在兰溪及其周县多奔走几趟,这些猪自能出手;第二种方法:冬日天气凉爽,做成腊味后可以慢慢卖。”
顾秋颜又问:“若此劫平安度过,我以后只想经营一家猪肉铺,如何让生意更红火?”
云岫回她:“诚信经营,不缺斤少两,你爹娘怎么卖你就怎么卖。”
顾秋颜再问:“那若是我想把顾家肉铺开遍南越,又该如何经营?”
云岫把玩戒尺敲打手心的动作登时停住,看着眼前这个不满十七岁的小姑娘,心想:原以为是个小李子,没想到是个大桃子。
顾秋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之言,惊愕失色地看着他姐,阿姐究竟在胡言乱语什么?!
云岫欣愉地看着她:“这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你先说说你对卖猪肉这门营生的理解。”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云岫一副悠闲自若的样子,顾秋颜忽然就没一开始那么焦急了,有杨夫子允诺借钱解急,她反而对如何把顾家肉铺开遍南越更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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