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浑身都是宝,只看会不会做, 会不会吃。
天色已黑, 有风起,烛光晃眼。
云岫让顾秋颜姐弟先回斋舍休息, 待第二日酉时再继续。
程行彧目送她把两个学子送走, 却突然心生怯意不敢下去,就那么一直站在树上。
直到许姑姑带着两个孩子回来, 看见除了云岫以外再无他人的小院, 还谨小慎微地猜测:“杨夫子,人, 走了?”
“嗯,太晚了,我就让顾秋颜姐弟先回去了, 明日再来。”云岫把剥好的瓜子仁递给安安, “一人一半。”
“谢谢娘。”
“谢谢岫岫。”
许姑姑目光隐蔽地四处寻觅程行彧的踪迹, 却什么收获都没有, 不禁问云岫:“杨夫子,今日就只有顾家姐弟来访,再无其他人了?”
云岫睨了她一眼, 不解说道:“难不成还有其他人要来?”
这幅无所动容的样子可不像是见过公子,但话已问出,她只好憨然笑称:“我以为和他们姐弟走得近的鲁鲁也会来, 没曾想就来了他们姐弟二人。”
云岫笑笑:“他也是懂进退的,今日就顾秋颜姐弟来了。”轻轻顺了顺阿圆头上的碎发, “许婶,早点歇息吧,明日还有明日的事呢。”
“诶!”许姑姑应下,带着安安和阿圆去洗漱,心里却还在挂念着,公子究竟又去哪了?
直到小院烛火熄灭,程行彧依然站在那棵蓝花楹树上,躲在暗处的阿九想不明白,要找的人已近在眼前,怎么就不进去勒?
程行彧在怕,怕云岫不要他!
她才智卓越,风采高雅,是缙沅书院的女夫子,是快马镖局的…乔夫人,而他如今一介白身,除了一副勉强入眼的皮囊和些许家财,他再无其他。
如果他向云岫表明自己愿意做她信中所说的赘婿,她还会要要自己吗?若是她不要,那他又该如何?
程行彧闭眼沉思,倾听冬日的缙宁山,有风声,有虫鸣,有他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思定,谋定,终于睁开了眼睛,银月高挂,万千星辰闪耀,他笃定自己还是舍不得放弃那一颗。
五年前是她随他回京,五年后他愿伴她身侧。
程行彧从树上纵身跃下,轻轻踩在枯叶上,一步步朝小院走去。
云岫早已熟睡,冬日虽微凉,但她最喜欢这样的天气,用棉被把自己裹成蚕蛹似的,睡得暖乎乎的,就露了个脑袋在外面。
程行彧站在她床边,黑眸注视着她,瓷白的手指捋过她散落在外的一缕黑发,然后依次抚过眉眼、脸颊、朱唇。
睡姿依旧,程行彧嘴角轻笑不止,真是一如既往地怕冷。
他终究忍下,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悄声退了出去,进到阿圆的房间。
床头处挂了颗粉色珠子,发出淡淡的荧光。
程行彧脚步微顿,一眼就认出那是他送给云岫的第一颗珠子,它竟然还在。
而方才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人正藏在被子下,和岫岫一样,只露了头,小嘴微张睡的极香,圆嘟嘟的脸看上去粉嫩粉嫩的,肤色和他一样白,这是他的儿子,他的阿圆。
程行彧蹲在床边伸出手,想摸摸他,却控制不住的颤抖。
尽管他在青山寺已经猜到怀孕之人是云岫,尽管许姑姑已写信告知,但他此时真真切切地看到阿圆时,仍然难掩内心激动,眼角微红。
他既高兴又庆幸,岫岫留下了这个孩子,心口滚烫,一滴泪落下,程行彧鼓足勇气触碰到阿圆的脸庞,暖暖的,肉肉的,滑滑的。
阿圆,爹爹会找机会和你重新认识的。
“唧唧”,一道声音响起。
程行彧寻着声响侧眸看去,才发现床头里侧卧着个白色小刺猬,身上的刺已经全部展开,像个刺球似的,一双黑豆眼在珠子荧光的映衬下又黑又亮。
他无奈失笑,就怕再待下去,这个小东西叫唤不止把阿圆吵醒,最终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虽心有不舍,但来日方长,程行彧身形隐入夜色中,寒露沾湿衣裳却依旧乐不可言。
这几日顾秋颜还待在书院,每日下课就来向云岫请教,反而是顾秋年带着她出借的五十两银子,请假回家了。
顾秋颜来往频繁,便是算科六学子也留意到了,但几人只知道她来寻夫子是和职业规划那门课有关,具体是什么又不甚了解。
于云岫来说,这是她的第一个学生,至于还会不会有第二个就得看顾家肉铺能不能一举成名,所以她教的也格外用心。
不仅有后世的炮制之法,经营之道,她甚至根据南越的政令政策提出自己的一些见解,避免顾秋颜走太多弯路。
每日早出晚归,也幸好有许婶子照顾两个孩子,她省心不少。
云岫踏月而归,才行至夫子小院,就发现阿圆抱着小白坐在院中,身上穿着许婶子缝制的靛蓝色棉袄褂子,发丝被夜风吹得杂乱,看见云岫的身影就朗声叫唤着:“娘,你回来啦?”
这一声“娘”令云岫眼角抽动,立马心领神会,得嘞,今日胖儿子有事相求。
阿圆非常喜欢跟着乔长青叫她岫岫,也只有骗吃骗喝、有事请她帮忙允诺时才会叫娘。
“回来喽,许婆婆呢?”
“在哥哥房内给他试新衣服。”奶声奶气的,小肉包。
云岫把他怀里的小白揪起,自己逗玩起来,坐在院中小木凳上,直接问他:“说吧,什么事?”
小白不在怀,他手里不自在,于是乐呵呵地站在云岫身旁,握起小拳头帮她垂肩:“娘,娘能不能让许婆婆带我和哥哥去摘橘子呢?”
云岫侧头看了他一眼,悠悠说道:“去哪儿摘?怎么想到去摘橘子的?”
“下午有人送给唐爷爷的,我吃了两个,可好吃了。”手上继续轻锤着,回味起下午的那股酸甜味,还是念念不忘,“是位大伯送来的,说是山里野生的,娘,我们能不能去摘?”
缙宁山那么大,她可不放心:“不行,如果想吃橘子,等过两日我给你找来。”
“娘~我还没摘过橘子呢。”
这可不是他讨价还价云岫就会允诺的,她态度很明确:“不行,山里太大太危险了。”
阿圆泄气,嘟着嘴囔囔道:“可是…可是…我想去看看。”
突然而来的委屈,令云岫心口一怔,把小白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又把背后的阿圆拉到身前,果然,看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忽而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很少陪在阿圆身边,以前在盘州乐平,他还有许多小伙伴,每天能出去玩耍,但是来了缙宁山,反而只有安安和小白。
明明山中也有很多的乐趣的,她却因为安全问题拘着他们,只能在唐家药庐附近玩乐。
“真的很想去?”她声音已不似先前那么强硬。
阿圆听出来了,小脑袋点个不停,极力表示他想去的意愿非常强烈,嘴里连应着:“嗯嗯嗯嗯嗯,很想去很想去。”
一双小黑眸滴溜溜转动着,咧嘴笑问:“娘,可不可以?”
“唔,倒也可以,但要等娘问了唐爷爷野橘子在哪里才行。”轻轻捏了捏阿圆的小腮帮,“等我等到这么晚,就为了摘橘子?”
阿圆很识时务:“没有没有,是阿圆想岫岫了。”
他抱着云岫的脖子,亲昵地蹭噌。
确实是好久没带两个孩子出去玩了,趁她后日休沐,就陪他们去山里转一圈。
计划是美好的,但现实有些糟糕。
顾秋颜他爹娘上山来拜访了。
云岫很犹豫,一方面她已经答应阿圆要去摘橘子,不想让他们失望,但一方面顾家夫妻天未亮就赶路上山,她就此放任他们在小院等候也不合适。
顾秋颜瞧见她有些为难的样子,遂出声说道:“先生,是学生没有提前告知您,若有事先生可先去处理,我陪爹娘在书院等您。”
云岫犯难了,让许婶子一拖二,带着两个孩童山里溜达,就是她敢,自己也不放心,要是乔长青在就好了,看来她还得招人。
瞥见站在顾秋颜身后的顾秋年,她突然心生一计,冲顾秋年问道:“顾秋年,你来书院读书有几年了?”
顾秋年突然被叫,很懵:“回夫子,已两年有余。”
很好,有戏,云岫又问到他:“你知道药庐后边山腰上的橘子林吗?对那边熟悉吗?”
那地方他熟啊,就差拍胸脯了,但野橘林?去那地方干嘛?顾秋年回道:“知道,才来书院时和师兄们去过,这个时节应该有不少橘子和山里红,夫子是要去野橘林吗?我对家中猪肉生意的了解不及我姐,若夫子去那边有事,我可代夫子跑一趟。”
正和她意,云岫向他说明缘故。
顾秋年喜笑颜开,当即应下:“夫子您放心,那片野橘林我以前经常和书院师兄们去,不仅熟悉路,哪棵树好吃、哪里有坑洞我都知道,我一定好好看护小师弟,带他摘最甜的野橘子。”
“行,那就劳烦你了。”
云岫又去和阿圆和安安解释不能去的原因,她也在同二人商量:“若是你们不愿跟着许婆婆和书院哥哥去,那我们就等下次。”
两个小孩盼了两日的摘橘子,会轻易放弃吗?当然不!异口同声嚷着要去。
“行!去去去,但是要听许婆婆和哥哥的话,不准擅自乱跑,知道吗?”果然是在山上憋久了,看着两人连蹦带跳拿布袋的样子,她都有点想去了。
“许婶,劳您对安安多费心,若有不适,就直接去唐家药庐。”安安身子虽然有起色,但还是要以防万一,她又再次嘱咐许婶把唐晴鸢配好的药丸带上。
云岫望着他们四人一刺猬开心离去的背影,转头对顾秋颜道:“走吧,去见你爹娘。”
第44章 农人晏晏
缙宁山上的野橘子是很久以前山里农人种下的, 后来种橘人离开缙宁山,这里便成了无人看管而自由生长的野橘林。
这种野蛮生长结出的果实吃起来并不是纯甜口味,但阿圆期盼着来橘林并不仅仅是为了吃橘子,更重要的是体验摘橘子的乐趣。
这个时候, 山里的菌子已经很少了, 却长出不少野果。
顾秋年走在前方带路,安安和阿圆跟在中间, 许姑姑尾随在最后。
小白稳稳当当地卧在阿圆肩膀上, 缩成一团,偶尔“唧唧“叫两声, 而他手里拿着一根粗木枝, 有时撑一下走几步,有时又会向脚下的杂草挥去。
才出发不到两刻钟, 还没走到野橘林,阿圆腰间的小布袋就满了小半,偶尔从中掏出一捧莓果, 边吃边走。
“婆婆, 给你。”小胖手轻轻抓着一手心的野莓, 色泽红彤彤的, 已然熟透。
许姑姑“诶”一声,笑着应下,从他手中接过, 一颗一颗细细品味,口感酸酸甜甜,很有滋味。
安安也笑嘻嘻的, 嘴角还染上不少野莓汁。
顾秋年是第一次带这么小的孩子上山玩,关键两人还是夫子的孩子, 免不得一路热情介绍。
“安安阿圆,缙宁山可不止有野莓野橘子,待会儿咱们还能去找山里红做冰糖葫芦,去捡野栗子做糖炒栗子,还有黄心果、金樱子、薛荔果、桃金娘,好吃好玩的可不少。”哪里有什么他都知晓,毕竟前两年可没少跟着书院师兄们在山里乱窜。
虽然冬日有野果,但是夏日的缙宁山更好玩,顾秋年边带路边和三人说着:“杨夫子来书院时已经入秋,等到夏日山里不仅有其他果子吃,还能去赏瀑布,去清潭凫水,去野炊,去钓鱼摸虾抓螃蟹找田螺,好玩的是说都说不尽。”
他言语风趣,把阿圆勾得一愣一愣的,追着问:“顾哥哥,山里还能游泳吗?岫岫说我游得可好了,像只胖乌龟飘在水上。”
游泳怕就是凫水吧,许姑姑听到他后边的形容乐笑不止:“哪有人承认自己是胖乌龟的,也就小阿圆了。”
阿圆嘻嘻笑着,拉着安安:“等唐爷爷治好哥哥,哥哥也能一起玩水。”
一路说一路笑,先到了野橘林。
若是云岫跟着来,就能认出这橘子的品种是后世已经很难买到的红橘,口感汁水充盈,酸甜合适,橘皮香味浓厚,还能晒干或烤干做成陈皮。
树上挂满色泽红火的橘子,位置稍矮的已经被人摘走了,只留下些长得小又丑的,零零散散地挂在枝头,倒是树梢上的又大又红,数量还不少,但他们站在树下又很难触碰到。
“你们等着,哥哥爬树去摘。”顾秋挑了棵好爬的橘树,踩着树干就往上爬。
安安仰着头,被入眼的红震惊到:“最上面有好多橘子。”
阿圆先捡了一个掉落到地上的,正要掰开,就被许姑姑拦住,小祖宗啊,都不知道掉下来多久了,竟敢直接送入口中。
她蹲下身子检查,发现落地那面果然已经坏了,又故意展示给阿圆看,提醒他:“阿圆,这个是坏的,不能吃,等许姑姑帮你摘好的。”
她把身上的背箩放下,用枯树枝勾住一杈枝叶,再用力拉低,然后踮着脚尖扯住一把叶子,摘下两个个头一般大的橘子,递给安安和阿圆一人一个。
两个小孩迫不及待地剥开,把饱满多汁的橘肉送入口中,满足地相互笑起来。
然后吃着吃着就发现顾秋年已经爬到一棵树上,正在摘橘子,口中还懊悔道:“哎呀,出来急,忘记带把剪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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