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阿圆他们的动静时,她正在处理肉块,打算今日做卤肉饭。
“阿圆?是你们回来了吗?”她也没起身,坐在院子里,扭头就朝他们那个方向喊道。
程行彧听见她的喊话声,身子立马顿住,望着不远处的院子,脚下却再不敢踏出第二步,偏偏他儿子还在热情回应。
“岫岫,快来帮我们拿橘子啊。”还生怕人听不见似的,双手合拢做成喇叭状围在嘴边。
他,暂时还不敢见云岫。
程行彧把背箩放在山路边,捂着肚子嚷嚷:“坏了坏了,橘子吃多了,我要去找个地方如厕,不能帮你们把橘子送到家了。”
许姑姑立马会意:“多谢这位小哥了,橘子就放这儿,等会儿我们多跑两趟也能搬回去。”
顾秋年都没反应过来,更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人捂着肚子快步离去。
他伸出手想叫住对方,本来还想再约他下次一起去摘山里红的,毕竟爬树本事这么好的人是真少见,却又犹豫片刻,终究放下手。
算了,等下次他去野橘林后边的木屋找他就成。
程行彧一直躲在树上,看着云岫被阿圆叫来,几人来回跑了好几趟才把橘子弄回去。
她剥了一个橘子,才吃了一瓣脸就皱成一团,他正以为那是个酸橘子时,却听见她娇俏的声音,原来是嫌弃橘子太冰凉。
她拉过安安仔细询问有没有不适,小人笑着摇头后,才又去戳了戳阿圆的肚子,阿圆反而叫嚣着:“岫岫,你再戳,我就给你吐橘子水了,哇哇~”
许姑姑被两人逗笑,突然朝身后回望,却没找到他。
一直目送他们回到唐家,程行彧才不舍离去,心中还一直被一件事困扰:今年的新年他能和岫岫一起过吗?
他如何愁云岫不知,她只知道阿圆今晚的卤肉饭要大大减半。
“什么?今晚吃卤肉饭!”震惊的阿圆后悔了,“呜呜,岫岫,怎么办,我吃了好多橘子,吃不下卤肉饭了,能不能……”给他留着明日吃。
“不能。”云岫上下打量他一眼,“吃不下就少吃点,或不吃,谁让你吃那么多橘子的,快去院中多走动走动。”
也不知他到底吃了多少红橘,把那小肚子撑得圆鼓鼓的,要不是唐晴鸢给他看了说没问题,她都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晚饭时,口感滑嫩、喷香入味的卤肉饭,诱得阿圆食欲大开,却只得了一小碗,终于懊悔自己橘子吃多了。
哼哼两声:真是,太亏了!
差不多吃完饭,趁着大伙儿都在,云岫说起顾家肉铺的事:“我已向书院告假,三日后要下山,要六日后才回来,阿圆和安安就由许婶帮我照顾,若有什么变故就麻烦唐小鸟你了。”
第46章 贵人吃佳品
唐晴鸢正在剥橘子, 听见她的话动作突然愣住。
“云小岫,典阁主的拜帖已经送到书院,再过五六日他就能抵达缙宁山,这个时候你下山, 那我如何是好啊?”今早她刚收到的拜帖, 才打算和云岫说,却慢了她一步。
云岫也没料到这出, 她还以为典阁主要十一月底才会到达, 但想到顾家的那三十头猪正待杀待卖,就宽慰唐晴鸢:“你别慌呀, 典阁主为人豪爽洒脱, 不会为难你的,到时候你好吃好喝招待, 五六日后我也就回来了。”
典阁主不仅是来给安安看病的,也是来锦州游历的,照他抵达的时间来算, 她还想留他在缙宁山一起过年, 所以看病也不急于一时, 正好留出几日, 先让唐晴鸢带他游赏缙宁山冬日风光。
这?对她来说也太难了,她做不到像云岫那样待人张弛有度,何况来人是医道圣手, 她对典阁主的崇拜之情不绝于心,很担心自己有哪里招待不周,怠慢了客人。
于是, 唐晴鸢把手里剥好的橘子递给云岫,再三确认:“非去顾家肉铺吗?”
云岫吃着橘子, 点头肯定:“非去不可。”
唐大夫和唐夫人处理着被剥下来的橘皮,闻言反而神闲气定:“无碍,云岫你且下山去,山上有我和她二叔在,不用记挂。”说起来他和典阁主也曾有一面之缘,只不过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也不知他老人家还能不能认出来。
他慈祥的目光又看向阿圆和安安:“不是还想着去山里摘果子嘛,唐爷爷带你们去。”
安安懂事,不愿跟着去给云岫添乱,阿圆本有些犹豫,但听见还能再去摘果子,立马选择和哥哥待在山上。
搞定了两个小的,还有六个大的等着找她请教算题。
教算科,并没有云岫想象的那么容易。
一开始她觉得,不就是算数嘛,套写方程组、列等式计算,其外可能还会有一些利润、税收 、行程、工程、排列、概率、几何等相关问题,按解题步骤与公式去计算就行。
她自以为不会很难,但打脸就是来得那么快。《九章算术》的书中知识还没完全理解吃透,她就发觉自己于算术上能力不足,天赋不够,当不得算科夫子。
比如少广章里记载的开方术,置积为实,求余数、试商都是她极其不擅长的。
这类开方后世用计算器输入数值就能求出,但是在这里,需要按照笔算开方术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往下算,若最终答案是有限小数,那她还能投机取巧,勉强得出答案;若是无限小数,那真是算得她哭天求地。
只盼望顾家肉铺早日打出名声,让她多收几个学生,也好向唐山长请辞算科夫子一职,专心给人做职业规划。
“夫子不善开方术,也没有更便捷的计算方法,所以与少广相关的算题诸位可向书院于夫子请教,多加练习。”她拿出自己编纂默写的一本小册子,“少广与商功相辅相成,夫子虽不善少广,但于商功小有了解,涉及面积、体积、施工分配的一些简便算法公式,已整理在册。”
“宋南兴,册子暂放在你这。”云岫把书册交给他,然后对六位学子说:“我自后日起会请假六日,在此期间,诸位需要抄写书册上的公式,并熟记之。因为,等夫子我回来后就要随堂考核。”
“啊,夫子竟然还要考核!”吊尾车傅修元一声哀叹,他是最后一名,最惧考核。
这六日偷不得闲了。
云岫也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这些学子的小心思,还是猜得到七八分,也不想打击六人的积极性,于是开始以利诱之,鼓舞道:“此次考核皆有奖励,价值不等,考得越好,得到的东西就……”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说出那些奖励究竟是什么,拿着戒尺敲了敲案桌,正色说:“奖励是什么,考完那日自然能知晓。趁这几日,好好温习知识,预祝大家考个好成绩。”然后又拿出准备好的白木板,“今日学习‘盈不足’与‘勾股’,看板子,记笔记。”
“勾广三,股修四,经隅五,可记‘勾三股四弦五’。”她的戒尺指在白木板上。
那上面,赫然是她用火炭笔画的多种三角形形态。
三日后云岫下山,程行彧紧跟其后。
她和乔长青在兰溪县有宅子,于是就拒绝了顾秋颜的邀请,每日回沐春巷乔府歇息。
从乔府到顾家肉铺,仅需步行一刻钟。
云岫把马牵到快马镖局马厩,寄养在镖局,等走时再来取就成。
第一次来顾家肉铺,云岫先站在门口环顾四周,暗叹一口气,哎,这个位置真是一言难尽。
顾秋颜出来迎她,见她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忐忑问:“先生,哪处不妥?”
云岫后退几步,举手遮阳,抬头眯眼一看,果然二楼有阁楼,却被当作卧房使用。
“你家肉铺是一楼卖肉,二楼住人?”云岫直言不讳。
“是的,前面是肉铺,后边还有个院子,我们都是住在二楼。”后院空旷,没有建屋子,就留着杀猪用。她爹认识的屠户家大都是这样的,所以她不明白这样的布局有何不妥。
云岫拉着她站在肉铺门口,指着肉铺斜对面的酒楼,问她:“对面是什么?”
“是悦士酒楼,也是兰溪县最大的酒楼。”红底黑字大招牌,她这次所言并无纰漏。
“错!”云岫一声呵,那不是酒楼,那是人流量,是金主,她又问顾秋颜,“你觉得住在酒楼里的人会来肉铺买肉吗?你家肉铺左边在卖什么?右边又在经营什么?”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不用再看都能脱口而出:“左边是玉斋坊,卖各色点心,右边是珍华阁,卖珠宝首饰。”
但这并不影响肉铺卖肉啊,她想不明白。
云岫见她还没有跳出固定思维圈,又指着来往行人问:“你看那些人穿着如何?”
锦衣华服的公子刚从不远处的书肆出来,同结伴而行的人说着什么。
罗裙飘飘的小姐身后跟着丫鬟,行至珍华阁,能看见隔壁掌柜的笑脸相迎,正客气地把人接进去。
膀大腰圆的富商,一副饱食餍足的模样,正由店小二恭送着出来,扶上马车。
这些人,都是家中有奴仆,不需要亲自来买肉的,顾秋颜猜对了一半:“先生的意思是,想让我们搬家?换个地方卖肉?”
“错错错!”云岫斜眼睨她一眼,“肉要卖,但不能卖鲜肉。你不是对坛子肉感兴趣吗?这里只卖各种加工后的肉,不仅要把口味做好,还要做包装,定品级。你们不是一直认为人有贵贱之分吗?那肉自然也有。”
好肉卖高价,贵人吃佳品,不是吗?
顾秋颜心头大震,朝云岫又鞠了一躬:“请先生赐教。”
云岫:纪鲁鲁家来活了!她迈步走进肉铺。
肉铺角落堆满了她让顾家提前备好的陶坛,而三十头猪则挤在后院,一片狼籍。
这样的环境,隔壁卖糕点的和卖首饰的估计已忍耐多日,愤恨值到达临界点,再不把这些活猪挪走,怕是以后也不必再为邻里。
下山第一日,云岫和顾家姐弟别的什么都没干,就在搬挪那些活猪。
但顾家只有这一处房地,认识的其他屠户又闭门不见,不敢搭理人,所以这些猪要赶去哪里?又要如何宰杀?
云岫回了一趟乔府,取走三张银票,又去了一趟牙行,当日就买下城郊外的一处院子。
地段一般,但占地广,院中带井,相邻人家也在百步之外,看得见,却扰不到。
顾秋年跟在两人身后,城里城外来回跑动,把各种刮刀、尖刀、杀猪刀、杀猪凳等杀猪工具往小院搬,家里没有的、数量不够的,那就新买!
一时间,县里人都听到风声,说是顾家肉铺要搬家了。
顾秋颜找了附近村妇帮忙打扫整理屋子,云岫在和她说着小院规划,却见她心不在焉,忽然叫唤她一声:“顾秋颜。”
“嗯?先生请说?”她慌乱应道。
“院子是我买的,这期间我会按市价收取租金,等这批猪卖出去赚了钱,你可以续租或从我手中买下。”看着院中各种准备好的工具,云岫心知顾家虽信她,但又何尝不是在冒险。
所以,她又说:“若是这次三十头猪炮制好却卖不出去,那我就全收了,并把这段时间的所有花销,该是多少钱我都会结给你,所以不要有心里负担。”
相当于她从顾家那买了三十头猪,顺便请他们帮忙做了一批腊货。只要这些猪是按照她的配比、方法制作,那么就算在兰溪县受阻不易售出,她也能通过快马镖局售往他地。
云岫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收顾秋颜为学生,为她出谋划策,她早已做好两手准备,别人信她或不信她,她都有应对之法。
她只是把对于顾秋颜最差的那种结果说出,就令其神色惊变。
“先生,您误会了,我只是没想到先生会如此帮我,此等恩情,何以为报。”杨乔先生本来就是她钦佩的女夫子,后来有幸拜师,得其指点,如今先生又以钱财相助,她一介女流,何德何能。
云岫轻叹一声:“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想出名,让杨乔之名天下尽之,你我是互相成就,我亦有所图。同时,我也很好奇,我也想看看,你究竟能不能把顾家肉铺开遍南越。”
这是职业规划与就业指导这门课上,第一位请她点拨如何实现人生志向的学子,她也想尽力为之。
顾秋颜哽咽一笑:“是,学生会努力的。”
天色黑沉,院中点燃火把,把最后一头猪安置好,云岫才和他们告辞回家。
等天一亮就要开始杀猪腌肉,又将是辛苦疲累的一日。
云岫回到乔府,家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先找着火烛点亮,然后又去灶房想烧水冲洗身上汗渍,却发现这些日子因他们不在家,缸里没蓄水。
但身上黏糊,她实在难以入睡,瞟见隔壁云府灯火通明,似乎还有人。
于是她又点着灯笼,一手拎着木桶,一手提着灯去往隔壁借水。
“咚咚咚”,云岫叩门三下,不多会儿,传来了疾快的脚步声。
第47章 露马脚
一道门, 两个世界。
门外一片静谧祥和,沐春巷的人家已关门闭户,归家休息。只有云岫提着灯笼站在云府门前静待回应,昏暗巷子中, 她手上的灯笼散发着温暖烛光, 一闪一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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