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找上了唐之玉,毕竟唐之玉和钟菱还有一段姐妹缘分在其中。
瞧着唐之玉的脸色,钟菱猜,陈王给她的压力应该还挺大的。
如果唐之玉白天的陷害成了,而钟菱若是真是一个十来岁的,刚成年不久的小姑娘,那她在走投无路,背负骂名的情况下,她还真有可能会觉得陈王是个很好的选择。
这毕竟是当朝唯一一个藩王,陈王出手阔绰,虽说上了点年纪,若是忽略他眉眼间的戾气,那容貌也还算是可以的。
钟菱曾经确实是这样想的。
而光鲜之下的黑暗和迂腐,钟菱是在当上陈王妃之后,才真的看清楚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朝着唐之玉道:“唐大小姐请回吧,我这小门小户的,不敢高攀。”
她的语调平淡,不卑不亢,一点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一般,好像谈论的,就根本不是他的婚事一般。
这样的冷漠,叫唐之玉格外地恼怒。
她最讨厌的就是钟菱这样的态度,从小就很讨厌。
讨厌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家里的小姑娘,讨厌众人钟菱赤北军遗孤的身份,吸引走的众人的目光。
更讨厌钟菱清冷的眉眼,讨厌她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懂事,讨厌她一早就清楚自己的位置,一点也没有染指唐家家产的意思。
站在钟菱身边,唐之玉总觉得自己市侩。因此她费尽心思的打压钟菱,想看看这样的人跌进泥土里,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当钟菱按照唐家的规矩,接手一间铺子的时候,唐之玉终于是忍无可忍的出手了,她拿走了钟菱身上的玉章,找到了她的生父。
只可惜,她并没有和她的那个残废爹一起被困在泥泞里。
因此当陈王表现出对钟菱的兴趣时,唐之玉的内心是复杂的。
她一方面觉得陈王妃这个名头便宜了钟菱,一边又满怀期待的想看钟菱嫁给一个年纪足以给她当爹的男人。
她想看这样清冷的钟菱,卷入名利场后,又能否保持清醒。
“钟菱,你以为这事,是你不想就可以不要的吗?”
唐之玉抬起目光,眼眸里有寒光闪烁。
那一份对钟菱的恨意和厌恶,一点也没有。
钟菱像是没有感受到那份恶意一般,坦然地和唐之玉对视:“我有心上人了。”
唐之玉轻蔑地笑出了声:“你现在说着不敢高攀陈王殿下,怎么,在等着祁珩祁大人来娶你吗?做你的白日梦去吧,祁国老能让你这样的人进门?”
“陈王殿下的手段,想必你也有耳闻。你从了陈王殿下,还用得着每天干着烧火做饭的事情?那可是滔天的荣华富贵。是你守着这家店,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钱。”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好歹替你那个残废的好爹爹考虑考虑吧。就算是要光复赤北军又如何,当年的无名小卒,如今能攀到什么高位?你倒不如从了陈王,也好给你爹谋划谋划要怎么办……”
听唐之玉提及钟大柱,钟菱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
她可以无视唐之玉对她的明嘲暗讽,毕竟曾经也听得多了。
但是她不能无动于衷地听着唐之玉辱骂钟大柱,小食肆的这些家人们,始终是钟菱心中的底线,不容触碰的底线。
“你……”
钟菱刚开口,便有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盖过了她的声音。
“我不需要靠把女儿送给别人,来给自己的前程铺路。”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小食肆的钟大柱板着一张脸,迈步走到了钟菱身前,隔绝了唐之玉森冷的目光。
钟菱刚好站在钟大柱的影子里,眼前突然立起了巍峨群山,遮挡住了一切的风雨。
她有些诧异地扭头,看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的阿旭。
一定是阿旭去把钟大柱叫回来的!
钟菱眉尾一扬,挥舞着拳头就往阿旭肩头砸去。
阿旭缩着脑袋,乖顺地挨下钟菱轻飘飘的拳头。
在家人来了之后,钟菱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重新变回了那个懒懒散散的小食肆掌柜。
钟菱是一下子就轻松了下来。
但是唐之玉却在陡然间感到了压力倍增。
钟大柱早已不是唐之玉半年前见到的那个钟大柱了。
他好像甩开了这十年来攀附在他身上的泥水青苔,抬眼侧目的瞬间,都隐约显露出当年的锋芒来。
“我家小菱的婚事,不劳烦唐大小姐费心。”
钟大柱瞥了一眼一声不啃站在一旁的媒人,沉声道:“没有哪家会在夜里找媒人上门的。”
他的声音低沉,砸得那媒人晃了晃肩,死死低着头,不敢和钟大柱对视。
“她娘虽然不在了,可我还活着。我就没有听说哪家说亲的,直接越过女方父母,直接给了八字的。”
钟大柱的目光如炬,漫不经心扫向了唐之玉。
“更何况,那陈王的年纪要大上小菱将近两轮,这就是你们口中的良配!”
媒人缩着脑袋,瑟瑟发抖地不敢抬头。
眼前的钟大柱就好像活阎王似的站在那里,眼神虽然冷淡,但对视上一眼,直叫人觉得他要将人扒皮抽骨一般,脊背一下子窜上了一阵寒凉。
唐之玉毕竟是年轻,她也是刚接受唐家生意不久,面对这样极强的压迫感。
她定了下心神,方才开口道:“我本也是好意,那陈王妃的位置毕竟也珍贵。妹妹若是愿意,也算得上是高嫁了。”
听闻“高嫁”二字,钟大柱冷哼了一声。
他没有回头,只是喊了一声“钟菱”。
钟菱便立刻停止和阿旭说话,站到了钟大柱的身边。
“你想当陈王妃吗?”
钟菱一点也没犹豫,斩钉截铁地大声回答道:“不想。”
陈王妃是不可能再当的了,当陈王妃还不如摆摊卖煎饼。
就是回赤北村种地,也比当陈王妃来的强。
钟大柱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听到了吗,她对这个位置没有兴趣,你们二位请回吧。”
这话没有留下一点回转的余地,钟大柱的到来直接生生将这件事情的可能性,彻底封死了。
唐之玉的脸色更加地难看了,她死死咬着牙,心里有滔天的不甘,却也无从发泄。
她迈出小食肆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和阿旭说话的钟菱。
钟菱嘴角的笑意,扎得她眼睛生疼。
她死死攥着拳头,恨得咬牙切齿。
如果知道陛下有光复赤北军的打算,那她一定不会去替钟菱去寻回生父。
阿旭很快就交代了,钟大柱确实是他偷偷去找的。
他担心唐之玉要来强的,而小食肆根本没有战斗力,钟菱会吃亏。
“出了这事你都不跟我说?”钟大柱斥责道:“这多危险你知道吗,如果他们要来硬的怎么办?”
钟菱本来想狡辩几句,但是碍于钟大柱神情严肃,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钟大柱叹了口气,操心道:“你这叫我怎么放心出远门啊。”
“没关系的,过几天韩师傅就要回来了。就算祁珩和祝子琛去参加会试了,京城里还有锦绣、陆青他们在呢,您放心好了。”
钟菱可不希望钟大柱因为她,而放慢了那边重建赤北军的速度。
她央求了半天,再三保证以后类似情况,绝不自己一个人谋划做决策。
方才叫钟大柱勉强安下心来。
夜色已深,钟大柱便不赶回赤北村了,今日就在京城里歇下了。
在钟菱转身合上小食肆的后门的时候,钟大柱就站在她的身后。
恰有云层遮住了月亮,那清冷皎洁被浓稠的漆黑所取代。
在一片漆黑中,钟大柱的声音杂着呼啸的风声,像是从很遥远的旷野传来。
他问:“你觉得祁家那个小子怎么样?”
钟菱落锁的动作一顿,她有些不可置信的转过身,眨着眨眼睛试探地答道:“我觉得……他……还行?”
第84章
唐之玉带着媒人上门, 钟菱面不改色。
钟大柱随口问了一句祁珩,钟菱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钟大柱便起身去赤北村了。
而钟菱顶着黑眼圈, 挣扎了好久才爬起来。
等她到后厨的时候, 阿旭已经和宋昭昭一起清点好屠户送来的肉了。
看见钟菱那无精打采的表情, 他们二人看向钟菱的目光都有点担忧。
“姐,他们今天不会再来了吧。”
钟菱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胡乱摆了摆手, 含糊道:“不可能会来的,昨天白天的事情一传开,多少眼睛盯着店里呢。”
正如钟菱所预料的那样, 今日来吃饭的客人比昨天还多。
尤其是昨日在现场目睹了那场闹剧的食客们, 他们基本都站在闹事者那一方指责过钟菱。在事件反转之后, 钟菱又一点也没跟他们计较, 甚至还给出了优惠。
大多数人有些过意不去, 踏出店门就夸起钟菱来,说她貌美又聪慧, 早已看透了对方的诡计, 耐心等对方自己露出马脚。
总之,就是将钟菱夸得天花乱坠的。
尤其是那些举人, 他们大多和同乡居住在一间客栈里,这么一说,便叫没去小食肆吃过饭的人心生出了几分好奇来。
钟菱在后厨忙得像个陀螺似的,一刻都不带停的, 连午饭都顾不上吃。
这些事, 全是宋昭昭在店里听来再转告给钟菱的。
钟菱顺势就将一早画好的“状元套餐”的海报,给贴了出去, 提前预热一下。
虽然现在后厨人手不够,她压根不敢开始做新菜。
将锅里香气扑鼻、色泽红亮的樱桃肉盛出锅,钟菱有些疲倦地扶着灶台,望着油亮亮的漆黑锅底愣神。
正所谓由奢入俭难,钟菱早就被韩师傅惯坏了,她之前每天只用在后厨里做她的招牌菜,再练习一下刀工,琢磨一下新菜,节奏极其舒适。
如今钟菱重新当回主厨,才知道这强度实在是太大了。
韩师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呜呜!
不管怎么样今年一定要给韩师傅加工钱!
……
京郊码头。
提着两个陶罐的韩师傅突然打了两个喷嚏。
韩姨关切地上前询问:“怎么了是,受寒了吗?”
韩师傅腾出了一只手来,揉了揉鼻子,没有作答。
“我看是有人在骂师兄呢。”周芸提着小包裹,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
总算是缓过来神的韩师傅嘟囔道:“谁能骂我啊。”
周芸摊了摊手:“那可说不好。”
“行了行了,快走吧。”韩师傅张望了一眼侯在码头旁的一众马车,招呼道:“小钟一个人在后厨,肯定忙不过来。”
韩姨掩着嘴笑道:“提前了这么多天回来,不知道小钟看到我们是个什么反应呢。”
“不只是提前了这么多天,可还给她带来了大惊喜呢!”
阔别多日的京城依旧寒冷,但迎面吹来的风不再如隆冬时那般的冷冽刺骨。光秃枝头上灰扑扑的小包,预示着春天即将到来。
当韩师傅三人敲响小食肆的后门的时候,钟菱正在切菜。
她擦着手,满脸疑惑的去开了门。
在看见门后那三张熟悉笑脸的一瞬间,钟菱没控制住的尖叫了一声,她兴奋地跳了两步,直往韩姨的怀里扑。
“你们怎么提早回来了啊!”
韩姨没有儿女,乍一下被钟菱抱住,愣了一瞬之后有些难以控制地热泪盈眶。
她轻轻拍着钟菱的脊背,笑道:“惦记着你们呢。”
韩师傅在一旁解释道:“是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小芸的事情,决定也来京城。因此催促我们赶紧回去,这不是刚到歇下没几天,又马上返程了。”
钟菱猛地抬起头。
韩师傅的父亲,周芸的老师!
那可是一位精通红白案的大厨啊!
“他老人家听说小芸回来了,还在京城开了一家糕点铺子,说什么也要来京城养老。”
周芸自从一意孤行的要嫁给那个穷酸秀才后,便和家里断了联系。哪怕是和离之后,也不敢回川蜀,这才到了京城。
而她这一趟回家,感触颇多。
印象里那个不苟言笑的父亲老了,不再是记忆里的永远说一不二,板着脸的样子了。
他的脊背弯曲了下去,那颠得起大锅的手,也搬不动重物了。
那从前严苛的目光,终究是温和了起来。
周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她嫁出去后,她爹给她送过好几次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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