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冒着丝丝凉气,宝春眼巴巴瞧着,四爷指了指那碗冰沙,“你俩也用些吧。”
话音刚落,宝春拿起他剩的咕咚一口闷了,一抹嘴,后知后觉忘了谢恩,赶紧讨好地笑了笑。
四爷一怔,他本意没想让她喝剩的。
苏培盛瞪了宝春一眼,手还挺快,主子爷的福根儿连他都没喝过呢。
马车晃悠悠停在午门外,隔的老远,一队人马就迎了过来。
“奴才给四贝勒请安,贝勒爷吉祥。”领头的一挥手,贝勒府的侍卫们齐齐被卸了佩刀,止步于宫门外。
“起来吧。”四爷掀袍子跳下车,大步流星往偏门走,宝春和苏培盛赶紧追上。
偏门人多,宝春瞧向那空无一人的正门,还没怎么样呢,就被苏培盛往边上拽了一把。
“作死呢?看见正门上四十五枚铆钉了吧?”他指了指天,“只有这位能走。”九五之尊的天子。
曾有个醉酒的大官误闯,看门的直接拔刀捅了,连问都不用问。
宝春点头如捣蒜,后面遇到门洞啊拱桥啊,统统走最不起眼的准没错。
她这小碎步跟上四爷很吃力,半个时辰后终于走到了社稷坛,四爷没事人似的上去交际,她早累成狗。
“跪——迎——”
甩鞭三声,所有人跪下高呼万岁。
康熙身后跟着一帮人乌央乌央往这边涌。奴才们守在外围,中间隔了上百朝臣,皇子站最里侧,一双双眼睛都看向那至高无上的瘦老头。
人群向两边分开,宝春只来得及看见康熙辫子上的黄头绳,人群又合上了。
祭坛的五色土昨夜才翻新过,青红黄白黑来自全国三百多个县,康熙一脚踩上去,象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上香颂文跪拜一整套做下来,龙靴四周早就沾满了泥巴,黄泥暗淡一看就不是新的。
河南官道被大雨阻断了好几日,连祭天用的土都进不上来了。
康熙扶额,“河南巡抚现在何处?”
“微,微臣在……”一个胖胖的大官出列,躬成了大虾。
康熙扫过他顶戴上的红珊瑚珠子,阳光一晃,刺的他眯了眯眼,“你过来同朕说说,去年才建的坝,怎么一年就塌了?”
河南巡抚扑通跪下,支吾半天也说不清,索性趴在地上装死。
“年年修坝年年塌,”康熙疾走几步,突然停下,猛地摔了手中串珠,脆声弹落一地,“朕就想知道,国库每年拨给你们的银子都去了哪!”
空气一静。
“皇上息怒!!!”大臣们哗啦啦跪了一片。
三爷同四爷碰了个眼神,跪下大喊:“儿臣无用,不能为皇阿玛分忧,求皇阿玛保重龙体!”
老三跪了,后面的弟弟们自然跟着跪。
皇子们都跪了,大臣们不敢不跪,下人们也哗啦啦跪,一眼看过去全是人头。
康熙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推开梁九功虚扶的手,声音发紧,“怎么不见太子,太子何在?”
“万岁爷,太子殿下正往这边赶了。”梁九功捏了把汗,话在肚子里掂对几番,还是没敢照实说。早在一刻钟前他就派人去请了,太子还在女人身上动呢。
祭天这种大事所有人都等他一个。
康熙闭了闭眼,这个儿子越来越令他失望了。
大人物在里面谈要紧事,跪在外围的奴才们反倒落得自在,就是后脖子晒得生疼。
宝春稍挪了挪膝盖,让自己跪的舒服点,她算看出来了,这帮人闹哄哄一直在打太极,还不如想想晚上回去吃什么。
下一秒,自家老板就被点了名。
“老四,朕昨日命你监工筑堤,为何不动身?”
胤禛肃着脸,回的简明扼要,“禀皇阿玛,户部不给银子。”
“说清楚,什么叫不给?”
“皇阿玛,都是儿臣之过。”八阿哥胤禩跪行过来,一脸的疲惫与自责,“近日户部上下忙于安置流民,没顾上接待四哥,实在有所怠慢,银子儿臣明日一早就给四哥送去。”
大臣们一听,原来不是户部不给钱,是四贝勒以为户部不给钱,四贝勒狭隘了。
胤禛淡淡看过来,老八朝他施了一礼,笑眯眯继续上眼药。
“虽说四哥要的银子多了些,但儿臣想着,四哥奔波在外难免花销大,户部就算勒紧了裤腰带,也会凑出足数的银两给四哥,皇阿玛且宽心。”
至于给了钱后四哥花在何处,他可没提,让旁人联想去吧,出了什么谣言也赖不到他身上。
果然,底下的大臣渐渐窃窃私语,投向四贝勒的目光变了味儿,宝春袖子里的手悄然攥紧。
周围议论声窸窸窣窣,胤禛垂眸,不反驳也不争论,跪下对康熙磕了个头,朗声道:“皇阿玛,银子何时到,儿臣何时启程。”
毁他人清誉,反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他这个弟弟真是长大了。
第3章 劝哄
回程颠簸,四爷脸黑了一路,车里气压低的吓人。
这会儿出不了气,回府指不定怎么折腾呢。苏培盛挤眉弄眼示意宝春打翻那个茶杯,只要把四爷的火引出来就行了。
宝春秒懂,这是让她起个头方便一起吐槽八爷的意思啊,于是酝酿了几秒,忽然冒出来一句,“苏爷爷您看八爷是不是故意的?”
“噤声!”苏培盛差点背过气去。
议论皇子可是重罪,活腻了也别拉上他啊。
“又没别人,”宝春缩了缩脖子,“八爷喊那么大声,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主子挪用修堤的银子呢。”
“你还说,就你长嘴会说是不是?”苏培盛翻了个白眼,悄悄看了一眼睡着的四爷,心里也不是滋味。
皇子们三岁进学,路还走不稳就得三点爬起来去上书房。皇上赞一句谁字写的不错,其他人嘴上不说,全都回去闷头练。
胤禛更甚,做不好的花几倍功夫也得做好,想不通就一直想,还喜欢拽着别人一起想。四贝勒府的门客可不好混,动不动就陪着熬大夜。
现如今没了旁人褒贬,胤禛也养成了慎独的性子。
当主子的一点不比奴才轻松,不愁吃喝罢了。
宝春见苏培盛没接她话茬, 以为铺垫的不够,干脆豁出去了。
“外面传八爷还没娶福晋就被格格拿的死死的,还说八爷不看脸就爱女人的脚,尤其三寸金莲,日日捧在手中涂玫瑰膏子,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听说那受宠的格格就是小脚……”
残存的记忆源于市井,但她小嘴叭叭讲的有鼻子有眼,不由令人信了几分。
苏培盛嘟囔一句,“难怪内务府送去八爷府的都不是天足。”无论婢女还是太监,脚都小的吓人。
四爷长睫一颤,悄悄竖起了耳朵。
“坊间还传八爷爱赏莲,莲花池四季不衰,大冬天还开得艳呢。”
苏培盛不信,“就算江南那边的气候,灌上顶好的水,花期一到该败的还是得败。”
“花是假的,池底下有人托着呢。八爷来了他们就举着,八爷走了他们再上来喘口气。”
大冬天泡潭子里冻都冻死了,八爷真不把奴才当人。车里沉默下来。
越靠近贝勒府,路两旁的灯火越密,行人也越少。
苏培盛见差不多了,凑过去轻声唤:“爷,前面就是贝勒府了。”
四爷睁开眼,目光一片清明,苏培盛心虚赶紧去扶,不知是不是错觉,主子爷脸色看着没那么吓人了。
天黑透了,膳房的灶一直没熄,锅里干烧着水,主子不回来所有人都得等。
传话的小顺子不知第几次跑进来,一抹脸上的汗,大喊:“贝勒爷回府!”
烧水太监赶紧叫人抬水,晚上的水要得急,主子爷从外面回来身上黏糊糊,不洗干净了坐不下。
小顺子喊完只觉通体舒畅,正回味着刚才的感觉,周师傅一巴掌呼了过来,“别杵这,干你的事去。”
小顺子挨打也不恼,笑嘻嘻把脸凑上去让他继续打,“师傅您仔细了手!”说完耗子似的溜去切墩了。
远远就瞧见宝春往这边来,小顺子迎上去一口一个宝哥哥叫的亲热。
宝春没等开口,手里就被塞了一把花生米,瞧人家这机灵劲儿。
苏培盛躲去看徒弟刘全,叫膳的差事就落在宝春身上,她正琢磨点什么好,周师傅就过来了。一看腰牌,就知她在书房伺候。
“好孩子,过来喝碗绿豆水再慢慢说。”周师傅语气和煦的不像话,小顺子心想您都笑成菊花了,再把人给吓着。
“谢爷爷疼我。”宝春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
膳房常备绿豆水,一大桶放在那想喝的都能去喝。
“咱们爷苦夏,这方面您可比我有经验,有什么开胃又顶饱的您尽管做主,我哪有什么主意……”
宝春说话利索嘴又甜,哄的周师傅眉开眼笑,从贴身的小壶倒了一杯又让她再喝。
金银花丝丝缕缕的幽香漫上来,这可不是奴才的份例。
见她迟疑,周师傅笑了笑,“赶紧喝,消夏的好东西。”说是好东西,他却显然没把这点放在眼里。
不管内务府进的还是外面采买的,只要进膳房的,大小物件都得在他这筛一遍。
主子们是尊贵,可说句不中听的,五谷都分不清呢,尝得出鲍鱼和杏鲍菇什么区别啊?
后院受宠的像李格格他们还是得顾忌着点,别的不起眼的,他们手一抖,多点少点还不是奴才们说了算。
再说了,怕是连她们自己都搞不清份例都有什么。
四爷洗过澡就进了书房。
河堤的事落到他头上,他就不能让皇阿玛失望。只是这一趟不知断了多少人财路,京里他们不敢动他,路上却不见得太平。
一个静字怎么写都不顺眼,他揉了扔,苏培盛跟在后面捡,心里犯愁。
传膳的早等在外面,频频向里看他,等了有一刻钟菜都跑味儿了,可四爷不停他有什么法子?
好不容易等到他落笔,苏培盛赶紧插上一句,“爷,您今儿就吃了一顿,用些晚点吧。”
皇家的正餐早一顿,下午两点一顿,过了时辰再想吃就是晚点。
往年祭天都有宫宴,可既然皇上发了火,谁也不会那么没眼色赖在宫里吃喝,就一直饿到了现在。
胤禛心思还在别处,漫不经心道:“让他们进来吧。”
几个穿戴齐整的小太监鱼贯而入,将膳桌摆在屏风后,一听碗碟声就知摆了一大桌子。
大碗的凉皮上淋着辣子,旁边是十几碟调味的。配菜如黄瓜丝、香菜碎、牛肉末足有七八种全撒上去一拌,清香中夹杂着刺鼻的酸辣味儿,胤禛忽然就饿了。
侍膳太监用银筷试了一口,胤禛连吃了两大碗才停下,痛痛快快出了一身汗。
“这个好。”他指向那碟蒜蓉生菜。
苏培盛笑的眼睛都没了,“主子爷喜欢就是奴才的福分。”半点没提宝春点的膳。
胤禛斜他一眼,也不说破。
碗空了露出下面一层冰,一看就不是苏培盛点的菜。外面就算再热,奴才们也不敢给他上这些,主子们贪嘴吃坏了肚子可不会自省,到头来挨板子的只会是他们。
那就是新来的叫的膳,叫什么来着?
……八宝粥?
想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想起宝春的名字,脑海里却闪过那双葡萄大眼,圆溜溜的,不敢抬头看他,说怂吧,却连老八的闲话也敢传。
想到这,胤禛心情莫名愉悦。苏培盛想的却是,主子爷可有阵子没笑过了,凉皮就这么好吃啊?
为了方便伺候,奴才们基本错开时间吃,实在抽不开身就只得饿着,饿一顿也死不了。可宝春觉着没什么比吃饭更重要,晚饭她同一群人挤在廊檐下吃的。
同样是凉皮,他们吃的远不如主子精细,没那么多料汁儿,配菜就只有一种,她却吃的格外投入,看的人不自觉多吃了一碗。
四爷吃完饭又进书房了,宝春看着他勤奋的背影突然想哭,这都八点了,他怎么不去后院传宗接代啊?老板不走,她这个图书馆管理员也别想下班了。
夏蝶端上来一盘点心,“主子爷可否要用些?”
四爷咬了一口,红糖馅的,红糖这东西稀缺,往年腊月云贵总督才会进上来一些,内务府批了条子才能领。
“奴婢见李格格身边的玉香去领了,想着也许爷也爱吃,就自作主张领了一份。”夏蝶温顺地垂下头,拉长了好看的脖子。
她话说得模糊,乍一听李氏的人领了红糖,不管是不是她自己用,都会让人联想到李氏来月事,侍不了寝。
宝春郁闷,狐疑地看了一眼夏蝶,总感觉她故意的。
正想着今晚恐怕要值夜,李氏的笑声由远及近传来,“难为你这么细心,还记得我婢女何时要了红糖。”
夏蝶脸刷的一下白了,李氏不再看她,对着胤禛随便福了福,“爷吉祥。”
“你怎么来了。”四爷蹙眉,看向苏培盛,苏培盛头都低到地上去了。
书房虽说原则上不让女眷进,可李格格花活儿多,指不定就把主子爷哄好了,他又何苦枉做小人。
李氏接过丫头手上的托盘,献宝似的递上去,“爷明日要出发,妾身为您准备了衣服。”
“你消息倒快。”四爷随手翻了下,暗纹上的苏绣并非一日之功。
他看上去越冷淡,李氏越上赶着凑上去,丝毫不见惧意,“消息再不快些,我就见不到你了,到时被你抛到脑后,干等着府里进新人啊?”
宝春诧异,李氏拈酸吃醋的这么直白,实在称不上规矩,四爷却没说什么。再瞧瞧旁边站着的夏蝶,牙都要咬碎了。
苏培盛也在感慨,主子爷板起脸连他都怕,偏偏李格格就敢往上凑。
就好比现在,四爷教她练字不是一回两回了,人家就是装傻充愣,回回字写得像狗爬。四爷开始是训,后来就握着她的手纠正了。
后院的格格们但凡有人家这份本事,何至于被膳房的人拿捏?一个个木呆呆,活该李格格受宠啊。
第4章 共骑
宝春一晚上都没睡踏实。
太监们睡的大通铺一股怪味儿,几十个人挤一间,说是逢年过节才能洗上热水澡,平时都用冷水擦身的。
实在受不了,宝春抱着草席去大树下睡了一宿,醒来腰酸脖子疼,饭都来不及吃就往书房奔。
前后院交接处搭了个棚子,丫头太监们排成两队等着被打钩,执笔的大嬷嬷一脸严肃。
眼见队伍就要走光,宝春紧赶慢赶终于到了。
“怎么来这么迟?”大嬷嬷耷拉下眼皮,“你看着倒眼生。”
宝春跑的脸红脖子粗,站定后还在喘,“嬷嬷真是好眼力,小的叫宝春,书房新进来伺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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