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福晋说完,四爷匆匆离席,留下满院子女人们大眼瞪小眼。
格格和婢女们坐的远,听不见两人的交流,李氏却模糊地猜出个一二。
四爷为了宝格格不给福晋脸面,福晋不得气死了?李氏抬眼想去瞧她吃瘪的样子,却撞见福晋唇角含笑,对她们举了举盏里的果子酒。
“各位妹妹们自便吧,我身子重怕是精神不济了。”说完,福晋被汪嬷嬷扶着,一甩袖子施施然回了房,似乎心情很好。
四爷脚下生风,苏培盛紧赶慢赶追在后面鞋差点掉了,刚一踏进吟枫苑,就觉着似乎哪里不对劲。
花圃里的花蔫蔫的,像是许久无人打理,门前地面落了层被风刮来的枯叶碎草,静谧的异常。
不知怎么四爷心里一紧,几大步踱过去推开了房门。
屋内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角落薄薄一层灰,苏培盛赶紧去拉衣柜门,衣服鞋袜不见一丝凌乱,台上的脂粉也并无短缺,银角子金花生安安静静躺在木匣子里。
唯独宝格格人不见了。
苏培盛捏了把汗,壮着胆子瞄了过去,果然就见四爷脸色沉了下来,指尖触了下沾灰的桌面,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查。”
接下来几个时辰,四贝勒府上下人心惶惶却不知为何。
门房进出档案、侍卫们轮岗记录,膳房送餐食等细节,都有专人细细地盘问。
吟枫苑负责洒扫的夏枝更是由苏培盛亲自审的,夏枝快吓死了,赶紧把自己摘干净,“早在七八日前,格格就打发我去了别处,无传唤不得擅入。”
苏培盛躬身回禀:“爷,并没有异常,除了夏蝶不见了……”
四爷眯了眯眼,“将戴先生请过来。”
过来的一路戴铎酝酿许久,进门后不等四爷询问开始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到最后还打起了嗝。
“哭什么,起来回话。”
聒噪的声音哭的人头疼。
戴铎顶着头上灼人的视线,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您可要为我做主啊,夏蝶留下一封信就不辞而别了…呜呜呜……”
戴铎神情凄楚不似作假,四爷狐疑地接过皱巴巴的信纸。夏蝶的字他隐约有印象,上面写着从此与君别离云云,寥寥数语没提宝春半句。
苏培盛见主子爷低垂着眼,死死捏着那封信像要将什么掐碎了,声音沉沉的蕴着怒意,“继续查,直到查出来为止。”
“是!”
数不清的侍卫连夜出了四贝勒府,乔装搜寻城内大街小巷,对外只称贝勒府财物失窃,动静闹得有点大,惊动了九门提督隆科多。
消息传来时他还在小妾身上动呢,提上裤子就出去了。
问四爷丢了什么贵重物件,要不要立案,不料平日向来果敢的外甥却一口回绝了,隆科多心下了然,一脸邪笑,“好东西也不藏严实了。”
“舅舅莫要打趣了。”四爷嘴角抽了下,想应付下却没了心力。
次日依旧毫无所获,苏培盛带着坏消息进书房时,感觉像进了趟焚化场。
他小心地推开一条门缝,里面的冷气嗖嗖窜了出来,激的头皮发麻。
桌案后,四爷本就严肃的脸这会儿简直阴云密布,周遭环绕的低气场如有实质。
苏培盛咽了咽口水,话在肚子里倒来倒去好几遍,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硬着头皮说了,“爷…没宝格格的消息……”
话音刚落,一个茶杯哐当摔了过来,砸在了苏培盛脚边。
“要你们何用?”四爷原地疾走了两步,头顶的黑云更厚了。
苏培盛大气不敢出,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他还没说呢。
按这个势头折腾一宿,就差掘地三尺了,可连个头发丝都没见着。
两个弱质女流徒步能跑多远,肯定是有车在外面接应啊,没有里应外合,精心筹谋,哪能躲过那么多耳目?
至于宝格格私下接触了何人,苏培盛没敢深思,再想下去四爷头上就冒绿光了。
不过他都想得到,没理由主子爷想不到吧……
后面几日,进书房汇报的官员们遭了大罪,一个个苦哈哈退了出来,像霜打的茄子。
又一个蓝顶子的大官抱着高高一摞折子步履匆匆,没接住苏培盛递过来的眼色,人已经踏进了书房。
刚进去就感觉空气凝滞,一抬眼
就撞上四爷黑压压的视线,瞧那黑成锅底的脸色,就好像他才是那个欠国库银子不还的人。
大官进退不得,只得压低存在感凑过去,心想只是盖个印,用不了多久。
谁知四爷哗哗翻了几页,一目十行,一眼揪住了个漏洞,劈头盖脸训了他小半个时辰。
苏培盛顺着窗户缝往里看,就见大官儿冷汗连连,边往外退着,边捡地上散落的宣纸。
门关上了,书房重新恢复了寂静。
四爷抚过高高一叠剪裁齐整的毛边纸,再怎么不敢置信,也不得不接受,她逃了……
他闭了闭眼,脑海里一些无关痛痒的记忆霎时变得清晰起来。
替他更衣时,她绕过他的腰,从后面贴在他后心上,闷闷的嗓音似乎在说,“我会好好爱你的,可不可以没有别人……”
有一次她偷偷对着墙里面抹眼泪,哭的无声安静,问她缘由,她别扭地啜泣,“说了爷也不懂。”
还有那晚她站在房檐下浇花,忽然回头,眼神熟悉又陌生,像是隔了一个世界。
四爷实在想不通,写大字想平心静气,墨迹却滞涩没了半点心境,他盯着那处墨点,似乎猜到了什么,却又觉着荒谬。
嫉妒?
吃醋?
难不成真有女子善妒到这个地步,因这点事离家出走?四爷觉着不可置信。
天底下的男子哪个不是妻妾成群,他千方百计护着她,她到底有没有心?
难不成以前对他的温柔小意都是装出来的?
四爷越想越生气,看着她留下的荷包更是碍眼,眉毛皱的像能夹死苍蝇。
苏培盛被叫了进来,轻手轻脚将丢在地上的毛笔捡了起来,归到了台案上,迎面飞过来一只彩色的荷包,四爷的声音冷的像冻成了渣。
“扔出去。”
苏培盛退出去后还一头雾水,反复看了下荷包,布料丝线都不讲究,手艺也不好,难怪主子爷看不上了。
刘全见自己师傅吃瘪出来,也不太敢进去了,怯怯地问,“今儿是十五,主子爷是不是去福晋屋里歇啊?”
苏培盛给了他后脑勺一下,感觉他这傻徒弟蠢透了,“你就不能机灵着点,爷现在哪有心思去后院?”
然而没一会儿就啪啪打脸。
四爷心里堵了一口气,随便一拐,进了武格格的院子。
大晚上的武格格赶紧爬了起来,蓬头垢面外加欣喜若狂,把还没来得及吃的宵夜热了热,端了上来。
“爷您尝尝这鸭子,外酥里嫩。”武格格甜腻的嗓音像掺了两斤白糖。
四爷终于抬起了眼皮。
见她一手撑在下巴上,另一手捏着一根鸭腿,吸吮住顶端极其缓慢,看过来的目光直勾勾。
不知怎么,四爷眼前浮现的却是宝春大口吃肉的模样,一点不斯文,满嘴满手的油花,粉腮一鼓鼓的,水眸澄澈而无辜。
想到这,他不禁眸光柔了下来,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武格格去里面洗了手,出来见椅子上空了,咬着手绢好想哭。怎么稍微没看住,四爷的人影又没了……
外面的雨下的绵长,大半夜苏培盛睡得迷迷糊糊,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一个激灵就惊醒了,披着衣服下床。
门外,四爷没撑伞,浑身湿漉漉站着向他伸出了手,“荷包。”
苏培盛反应慢半拍,有点懵,“被奴才扔了啊。”
四爷目光凉飕飕的,盯得苏培盛头皮发麻,“谁让你扔的?找回来!”
您让的啊……
苏培盛委屈极了……
第35章 择婿
荷包被找回来却还是脏污了, 苏培盛想找人洗干净,四爷却不让,自己亲手洗了。
后面几个月一直没有宝格格的消息, 最初的恼怒气愤后,是整夜的难眠。
这些日子他都宿在了吟枫苑, 夜里抱着她睡过的被子, 枕头上残留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心里止不住地担忧。
也不知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遇见歹徒, 四爷暗暗想着,只要她肯回来他就不追究了。
苏培盛近来习惯了, 每日回府头一件事,四爷就去照料宝格格的花圃。
有次一个太监无意间踩了进去, 被路过的四爷撞见,赏了人十几下板子, 所有人再不敢靠近了。
自此花圃围上了篱笆墙,一把大锁挂了上去。
钥匙四爷揣在了宝春送的荷包里, 整日里贴身戴在他身上, 想起来就拿出来摩挲一下,日子久了,边缘的彩线都脱了色。
天气转凉, 院子里栀子花开了又谢,宝格格依旧全无音讯。
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不进宫时整日里说不上一句话, 埋头公事, 忙起来才不至于思虑过多,夜熬的越来越晚, 烛台彻夜长明。
戴铎每次见他暗沉的脸色都心惊,比以往憔悴了不止一点半点,日渐消瘦,朝服套在身上都打晃。
忍了忍,戴铎还是忍住了没说。
中秋月圆之夜,宫里朝臣们吃了酒,四爷回府后感觉脑袋胀痛难忍。
他以往还会介意德妃偏心他那个倒霉弟弟,如今除了累,没什么多余的感觉。
夜色黑而安静,他爬上了屋顶,近来他喜欢独自在这儿坐着,对着星空发呆。
月色洒在湖面上,凉风一吹,涟漪阵阵扩散开来,微醉的酒意也像是被吹散了,他却不愿清醒,缓缓伸出了指尖,隔着空像在捞湖里的月亮。
如果他掉下去了,她会不会心疼?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湖面传来巨大响动,吓得苏培盛魂儿都没了,侍卫们前仆后继下去捞人,当晚四爷就发了热。
次日依旧高烧不退,御医过来开了药,他却一口不肯吃存心作践自己,愁得苏培盛头发都白了。
…
宝春正吃着月饼,忽然蹙眉捂上了胸口,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呼吸却莫名滞涩。
调养了数月,年母变着花样给她进补,参汤燕窝老鸭汤轮流灌了进去,宝春头发长得飞快。没外人时,柔顺黑亮的发瀑布一样披在后背,漂亮极了,连个子都拔高了一截。
“瑾姝啊,去帮你爹拿下顶戴,在书房桌上。”
“好。”
年府的书房木质架子居多,地板也是实木的,花盆底鞋子踩上去声响挺大。
帽子就在桌沿旁,很容易就瞧见了,她随手扶了下将要歪倒的那摞折子,眸光一转,怔愣了一瞬。
那是年父上奏给户部的公文,末尾一行朱砂批复,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她一眼就认出了是谁的字迹。
疼痛感袭来的猝不及防,她闭了闭眼,这么久还以为淡忘了,指尖触上面颊,却濡湿一片。
整理好情绪后她去了花厅,年父年母闲的没事一个逗鸟一个绣花,宝春凑到年母跟前串珠子,听他们有一搭无一搭闲聊废太子的事。
朝野动荡,皇子们上蹿下跳到处钻营,年母不放心,“你得嘱咐羹尧万事小心,切莫当出头鸟。”
“夫人又在瞎操心,”年父漫不经心地用竹杆子逗鸟,“他是你生的你还没数?”
年母翻了个白眼,见四下无人,神秘兮兮地对他比了八根手指,“依我看啊,就得是这位。”
八爷?
现在是蹦跶的欢,能不能摘得头筹还真不一定。
“闺女你说呢?”年父笑眯眯看向宝春,半点没觉着问闺中女子这事有什么不妥。
宝春串珠子的动作顿了下,伸手比了个四。
年父拍了拍她的头,还想说点什么,忽瞥见妻子对他挤眉弄眼,这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
“瑾姝啊,一会儿去百味楼替爹打壶百花酿吧。”
“那我回屋换身男装。”
“不用,就这身儿挺好,”年母赶紧抢过话头,从头上摘下两根钗别在了宝春鬓间,左右打量,满意地点点头。
宝春狐疑,觉着他们今日有点反常。
吃了饭年父去忙了,宝春拉着夏蝶上了车。
酒楼设在闹市,没到门口就有人迎上来牵骡子,店小二对她们笑得春风和煦。
“年大人的酒放在了地窖,还得麻烦您二位中谁随我同去取。”
他无意识看向了夏蝶,夏蝶就跟着去了。
楼上没什么人,是个镂空的隔间,宝春
干脆上去坐着等,隔着纱帘欣赏外面的街景。
秋天的日头爬的老高,快到晌午了,她点了些菜想着跟夏蝶一同吃,点完了才反应过来,她点的都是四爷爱吃的。
原来忘记一个人这么难。
她暗暗调息,试图缓解内心的憋闷不适。
旁边进来个瘦高的人影,停在了距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这层空间大,宝春继续向外望天,后脑勺上的视线盯得她难受,良久,那人居然还在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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