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笑一声,说知道了,小师妹。
之后的几天,两人再没有见过面,只是傅星桥每天按时在凌晨三点给她发一个消息,问她有没有做噩梦又梦了什么,还会在第二天十二点二十分打来电话问她是否吃饭,和她一起倒数考试进度。
温始夏也学到了,每天六点半准点给他发消息,敦促他好好吃药。
他回回耍奸,吃了就是吃了,没吃就是病快好了。
她要是生气了,就打电话过去问候。
他一副随性样,情意绵绵地往她心里吹气,不正经的疯言疯语:“那你到时候来试试看我会不会传染给你。”
她说你又不是病毒性感冒,别油腔滑调的。
傅星桥在那边只笑,说:“你给我说你那天写了什么我就好好吃药。”
温始夏气得把电话挂断,恶狠狠敲键盘——【你别好了,就那么病着吧,我看嘴巴比平时还伶俐。】
傅星桥弯唇看着黑字都能想象出她的表情,笑着笑着脸色就淡下来。重新开始在心里扣时间,想说期末周怎么要那么久。
文学院最后一场试是在初八,那天天气还算不错,断断续续下了许久的雪彻底停了,安大图书馆檐角滴水,洇湿那一块雪地。
天气预报说这是最冷的一个冬天,省城最是温暖,温度都比往年低几度,周边的小城雪落不断,事故多发。
付菀打来电话说让她考完就早早回家别呆在学校,气候不对人心也惶惶。
温始夏站在崇文楼一楼的楼口,望着远处小孩子蹲着溜冰,回一句哪有你说的那样,学校还是很安全的。
电话里的人啧一声,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温辛良也在旁边,不知是不是受了付菀的指使,也凑近听筒说夏夏快回来,爸爸去接你。
温始夏被他们三言两语搅得心神不宁,恰好有小孩一下子滑倒,屁股着地后左右扭一扭看到没人后爬起来继续玩。
她心里一块石头没落地,好像也像那小孩子一样心虚。
“明天吧,我今晚...收拾东西。”
挂断电话,在她后面交卷的倪思蓓出来后拉起她就往宿舍跑。她的托特包从肩上滑下去,倪思蓓急匆匆扶上去,表情严肃地像是要上战场。
“你这么着急干嘛?”温始夏顺好气问她,“动车不是八点钟吗?”
“张壹轩前天就考完了,这会儿正在宿舍楼底下等我呢。”
温始夏哦
一声,说:“前天就考完了呀。”
脚步跟着身前的人再快几分。
送走宿舍里最后一个人,温始夏坐在椅子上,看着早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蓦地失了气力,想直接打电话让陈叔来接自己回家。
一室冷清,怪心寒的。
她的拇指在屏幕上滑了又滑,找到与陈叔的通话记录后,不知为什么,忽然鬼迷心窍,将手指向上挪了一寸,拨给了傅星桥。
接通后那边十分喧闹,他的声音藏在清脆的碰麻将声里,显得很不真切——“小师妹?”
温始夏抓着邦尼兔的耳朵,像他那天揉自己衣服上的兔子刺绣那样揉它的耳窝,半晌才木木回一句:“是你呀,我好像打错了。”
他一定在笑。旁边隐约有人招呼他让他补位,他也没理,随着衣服的响动,吵嚷声小了很多,温始夏猜他出去了。
“那就别挂了。你考完了?”
温始夏没由来的心情低落,囫囵应了声嗯,又带了点小脾气,回他:“你也不看看几点了,考完都俩小时了。”
他那边没什么反应,半晌后语气与平常无异:“宿舍人都走光了?”
她说走光了呀。
这样一来一回的,傅星桥也不提其他的事,仿佛要揪着她考试这事情聊个七八分钟:“你今天考的那门难不难,我听张壹轩说你舍——”
“我去找你吧,傅星桥。”
温始夏打断他,她看着刚才江沐语临走时浇过水的吊兰上滴下的水滴,重复道:“你在哪里呢?我去找你吧。”
他应该点了根烟,因为温始夏听到了打火机响动的声音。
“这地方,你愿意来?”
“什么地方是我去不了的吗?” 她猜火焰该是蓝色的,像海水。
温始夏听到他沉沉叹了口气,然后说:“行,师兄差人去接你。”
温始夏拒绝地很迅速,“不用,我打车去。”
她边往斜挎包里塞纸巾和湿巾纸边摁免提,那根万年不用的素颜口红被放进包里的时候她说了句:“你别抽烟。”
他说师兄没抽,你路上小心点,定位开着,我就盯着司机师傅把你送到我身边。
她说好。
*
其实温始夏一路上都很平静,没什么将要被审判的情绪,哪怕家中小富即安,哪怕是付屿出事前也常混那些富家子弟的所谓“场子”,哪怕傅星桥再而询问她这地方她是否愿意来,她都很坦然,也做好了准备。
只是到地方后才发现,自己的一些臆想可能有点出了格。
挺难找的地界儿,巷子也深,温始夏下车后寻了半天才找到门。
傅星桥看她位置不再动,说要出门来接她。
她一句“你别管,我马上就找到了”怼回去。
还以为是有多乱七八糟,没想到至少看上去还挺雅致。走进去后,最先入目的是一幅刺绣屏风,上面流云烫金,青山隐隐,却也有萧萧败叶。
温始夏心中暗笑,觉得这老板还挺有意思的。
刚跨过屏风就有人来招待,待到扎着丸子头穿着旗袍的服务生问她姓什么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地方是要预约的。
温始夏抱歉地笑了笑,往旁边挪几步让开门:“不好意思,我打电话问下——”
“我的人。”里面雕梁画栋的地方走出一个人,两人都抬眼看他。
服务员称呼了声傅先生。
只见傅星桥单穿着件休闲款的开衫卫衣,眸子如领口解开的那颗扣子一样沉,遥遥朝她一招手,重复说:“走吧,去里面。”
温始夏攥紧挎包,一直藏在大衣口袋里的另一只手温暖,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拽住他手肘处的衣服,懊悔地说:“早知道就该让你来接我。”
他将她冻红了的手抓过去揉两下,那样软绵绵的姿态,让温始夏脸都红三分。
他说:“怪我。”
这地方其实是个大院子,前面看着正经,从小门出去才看得到九曲回廊,院中间还置了景,腊月里还有假山流水。
“还记得元旦那天我给你说有个朋友过生日么。”
温始夏的视线从两旁枯草地里昏黄的草坪灯上挪开,顺他的话问:“这地方他开的呀?”
“不是。”他答得干脆,声音带笑意。
明显是在逗她,温始夏气不过又上手拧他肘尖,说你烦死了,怎么那么多朋友。
“你想认识啊?”
她不说话。
他站在最隐蔽的那件屋子的门前,将她的头发捋去耳后,自然地说:“慢慢认识,时间还长。”
那天进入那间屋子,温始夏才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进了傅星桥的核心社交圈。
他在学校里本来就常独来独往,张壹轩和他关系更好几分,可温始夏也知道那仅仅是因为两人是室友。再其他的,温始夏也只认识那位师姐关颜和于颂了。
她不知道那扇大门的打开对傅星桥来说意味着什么,尽管他的动作自如。
可温始夏觉得,那是傅星桥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用一种不寻常的、属于他的方式。
当夜安城的天空那样晴朗,甚至可以清晰看到月辉。
她掬一捧月光进去,自此常驻他心间。
温始夏刚进门就被扑来的花蝴蝶吓到了,这男孩身上的颜色比她所有衣服的颜色加起来都多,人捧着杯酒看她,自来熟地招呼:“是夏夏妹妹吧。”
尾音拐八十个调,升到天上去。
温始夏下意识往傅星桥身后侧了一下,这才认出他就是上回在青龙寺来送车的人。
傅星桥适时开口,却是对她说话:“加怀由,一败家子。”
听得出来关系挺好,持着酒杯的人啧一声,说星桥哥人夏夏妹妹刚来,你就给她这样介绍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坏人。
温始夏想说他那样子也不像是个好人。
傅星桥伸胳膊挡一下他,说唱你的歌去。反手就拉着温始夏往自己常坐的位置走,略过一众诧异目光。
温始夏跟在他身后,身子像是被那些视线灼烧,恍惚中扫兴地想起来自己还没个名份。
他好像丝毫不在意那些人的私语与疑惑,把她妥帖安置在椅子上,问她是牛奶还是果汁。
旁边一位看着要年长一些的人听到这句话笑出声来,点他一眼后说:“傅星桥你还挺能的,带人姑娘来这里喝牛奶。”
他不回话,出去让人拿杯热牛奶来。
温始夏将挎包沉在腿上,台上加怀由操着烟嗓唱情歌。看起来那样处处留情的公子哥,没想到老歌竟还真被他唱出几分独特的味道来。
她听了一会儿后发现傅星桥还没回来,猜测他是去接工作电话了。
远处有一位男生一直盯着她看,温始夏余光感受到之后没什么反应,只捏着包弯着眼睛听加怀由唱歌。
直到那人不轻不重地出声:“星桥哥好像还没带过女人来这边。”
他怀里的姑娘识相地挪开。
只见他端着两杯酒过来,目光不甚清白,甚至有点不怀好意。
那是温始夏常见的、男人对女人的审视。
在他距离自己只有三步远的时候,温始夏移眸看向他,冷冷静静的,是她常在生人面前的神态。
“规矩是——”
“规矩什么规矩,李至你脑抽哇?去去去,你加爷给你点了歌,唱去——”
加怀由从台上招摇下来,脚步踉踉跄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来者不拒的缘故,这就醉了三分。
他还朝李至屁股上踹一脚,脸上却是笑得灿烂,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动气了没。
温始夏看着这两人在自己面前演话剧,在李至走后脸上疏疏浮上一层笑意,问面前的花蝴蝶:“你的怀由是哪两个字呀?”
他挠了挠后脑勺,从旁边的哑光色玻璃桌上挑挑拣拣,最后捧出一堆度数低的往她面前一推:“星桥哥说你是学文学的,好厉害的妹妹喔。”
答非所问,旁边那位年长一点的瞥他一眼,然后淡淡回她:“兼怀子由。”
少年插嘴:“喂喂喂,常燈你这人不厚道,我本来是想用名字换夏夏妹妹喝杯气泡酒的。”
“你也不看看人是不是真的想知道你名字。”被控诉的人嗤笑。
温始夏扬眉点头,说这样啊,然后从桌面上拿起一杯笑着说:“这
点就够了。”
她留心,捉起的这杯是十分钟前倒酒时的最后一杯,半杯线都没到。
*
傅星桥回来的时候看到沙发上的人眼睛亮亮的,里面像沁着水。她似乎有感应,在门刚开的时候就隔着万千奢靡的繁华望向他,像是在望向自己的尘情。
汪卓阳那边出了点事请,他这通电话时间长了些。
服务员早将牛奶送进来了,他走过去拍拍她的手臂,问小师妹你喝了几杯。
她笑意盈盈,捧着乳白色的牛奶柔柔回他:“不多的。我真的没醉,半杯牛奶就能醒。”
我、真、的、没、醉。
傅星桥简直要被气笑,合着人来二十分钟就能把自己喝成这副样子,她舍友说她是小酒鬼果真。
“师兄,再喝一杯好不好呀?”
他脸一瞬变黑,微侧了侧身挡住她天真面容,没忍住捏了下她的腮帮子,说:“你现在是越来越能了啊温始夏。”
旁边的常燈又悠悠笑,漫不经心地煽风点火:“看不出来啊。”
于是傅星桥刚进来还没坐下就要拉着她离开,临走时给常燈提了声,然后带着人就要从前门大摇大摆地走。
温始夏也顺他的意,乖巧地拿起自己的包从卡座上立起来,姿势像罚站。
站都站不稳的人抱着他的手臂问你去哪里呀,我要也去。
“送你回家。”
与他这句话一同响起的,是窗外的烟花声。
温始夏的眼睛一瞬清明,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
她刹那间放下他的肘,转身从露台门缝里溜出去,在看到漫天绚烂后回头向他招手,说师兄你快来看,好漂亮。
傅星桥都没脾气了,心里像被羽毛轻扫过。
他迢迢望她天真的样子,笑骂一句小没良心的。
那一瞬,该怎么形容内心的感受呢?
兔子又变成刀枪不入的小狐狸。
如果可以,他愿意交出自己所有,做一个人的纣王。
他希望她高兴一点,再高兴一点。
那个结束期末周的夜晚,众人推杯换盏,欢呼声与爆竹声混杂在一起。
那是一群公子哥的欢乐场,光影声色十足迷离,香槟美酒荡出万种风情,满世界都是一群浪荡之徒的笙歌与浮华。
而傅星桥与温始夏缩在露台的角落,温始夏披着他的羽绒服,长到脚踝,像是包裹住自己的心。
其实傅星桥自己也没想到,他今晚,单单纯情的、陪着温始夏看了场烟花。
等到两人坐在车上的时候,早已经过了零点。
到最后温始夏甚至和加怀由开始拼起来了,你一杯我一杯的往进灌,傅星桥黑着脸拦住了不少,最后还是常燈斥加怀由一句你不要命了,一个人能敌过人一对。他这才迷蒙着眼神离开,胃里翻江倒海的,跑去厕所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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