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停手,举着手不敢有任何触碰。
一想到溃烂两个字,急死了。
“那怎么办?”
“你说呢?”他脱下一次性手套,扔进垃圾桶,“去医院。”
她想哭,“好。”
十分钟后,凌路和林一朝交代了事情,叫了车在山下等,打好了招呼,转头看后面的女孩子。
“过来。”
孟羽林苦巴巴地抬着手,“来了。”
下山的路是九曲十八弯的‘S’形,但并不难走,非常现代化,铺了鹅卵石,除了有些窄,大约间隔十米左右就有一盏路灯。
路灯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没人打扫,积攒了厚厚一层灰,倒不合时宜地显得有些朦胧氛围感。
道路两侧被墨绿林道浸染。
弦月细得像一枚弯针。
四下无人,万籁俱寂,空谷足音。
方才在厨房的记忆又侵袭她的头脑。凌路后来为什么在小川家长大,难道他父亲也……
有两种可能,他爸也去世了,或者离开了,再婚了。
不管是哪种,总之是不再管他了,不然不会让他去别人家住。
如果有天,老孟不管她了,让她去别人家里住,她想都不敢想,活着都没意义了。
凌路走在前面,但步伐并不快。
偶尔微一偏头拿掉前面挡路的枝稏,也会顾及到她手不方便,等她走过再放下,但整个过程若无其事,甚至并未看她,没有一点邀功的意思。
其实,就算凌路最后没跟她在一起,也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
反倒是她,真的赚了。
这么好的他。
孟羽林野马脱缰地想,年少的时候果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喜欢过他,以后看谁都会觉得差点意思。
她环顾四周,荒郊野外,四下无人,她不想当正人君子了,真想狠狠把他办了。
野马脱缰之后,看到他高大而形单形只的背影,她又只有一个想法:
希望他开心。
希望他笑。
她小步上前,走到他侧边:“凌路凌路!”
接着说了句中年男人的典型发言:“我考考你。”
他问:“什么?”
“开水是多少度?”
凌路:“你要干什么?”
正常人都知道开水是一百度。
她把愈见肿得像猪蹄一样的手半握拟做话筒,一本正经保持神秘,“不能多说,这将是颠覆你观念的一个时刻。”
笑话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听到才最好笑。
他说:“一百。”
“钝角是多少度?”她把话筒移到他嘴边。
“大于九十。”
“所以,开水是哈哈哈哈哈哈”孟羽林忍不住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好不容易忍住,“所以哈哈哈哈”
她忍住忍住,气沉丹田深呼吸,开口:“哈哈哈哈——”
………
凌路看着她多次尝试,最后仍是“哈哈哈哈哈哈”
唯一能合理解释她行为的是:她在做行为艺术表演。
孟羽林真的要笑死了,肚子痛得想死掉,“我腹肌好痛哈哈哈”
凌路轻叹,“孟羽林……”
“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她说“求你了,我这次一定能说清楚。”
“所以哈哈哈哈开水是——”
眼前骤然漆黑,天地如同合璧,伸手不见五指。
“啊!”她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把自己笑瞎了。
事实上,她也真的跳了,一下蹦到他身上,紧紧抓住衣服,“凌路!”
然而几秒钟后她发现,只是路灯坏了,等到慢慢适应黑暗,借着月光还是能够看清路。
虽然很暗很暗。
紧接着她发现凌路并未推开她。
两个人挨得极近,几乎可以说是贴在一起。隔着一层布料,她甚至能够感受到男人的体温和心跳。
她咽下一口口水,寒从脚底起,恶向胆边生。
而后,颤颤巍巍道:“凌,凌路。”
“孟羽林”他的声线不稳,带着几分喑哑。
她以为他想让她松开,于是象征性的松开了在物理学上忽略不计的一点点,夹着嗓子弱弱道:“我夜盲,看不清路。”
“我可以这样抓着你走吗?”
摊牌了,不装了,她是魔鬼。
地狱空荡荡,孟羽林在人间。
今晚就把他的便宜占完,她本来就不是正人君子。
凌路一时没有回答。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仰头偷瞄他,审时度势。
蓦然,唇角的笑容消失。
凌路脸色煞白,眼神空洞,额头和鼻尖浮现密密麻麻的汗珠。
身体也变得僵硬。
她松开他,紧张道:“凌路,凌路你怎么了?”
凌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我们在哪?”
“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她慌张地回答:“我们,我们在下山的路上,路灯坏了,现在很黑。”
他竭力保持理智,保持声音的平稳:“我手机没电了,你手机有没有电,打给一朝。”
孟羽林后悔死了,走的时候不该嫌重不拿充电宝,不该上午一直刷养鱼视频,“我,我的也没电,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模样痛苦,额头的冷汗也越来越多,闭着眼睛,“我也有夜盲症。”
真正的黑暗是什么样子,不是黑色,而是空无,什么都看不到,不知道前面是悬崖还是实地,就算踩在实地也没有安全感。
就像幽闭恐惧症患者进入幽闭空间,明明可以自由活动,却觉得万钧之力都压到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即将被挤压,产生无法抑制的恐惧。
他身体小幅度的发抖。
她意识到他可能是在恐惧。
他双眼紧闭:“你也——”
“我没有!”孟羽林破口而出:“我,我我没有夜盲症,刚才想占你便宜装的!”
“凌路,你
铱驊
不要害怕”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我能看清的,我带着你走”
第23章
“你现在很安全。”她一点便宜都不占了, 小心翼翼怕惊到他似的,指导他的手抓住她的袖子,“凌路, 这是我的袖子,你抓住, 你不要担心, 我会带你下山,还有几分钟就到了,下面有司机等我们, 你不要害怕”
……
“小心,你右脚前面有一个石头。”
“等一下, ”她踮脚,拿过可能会挡住他的一截枝稏。
“凌路, 我给你讲个笑话,这次是真的笑话, 从前有一个人……”
……
她一路上叽叽喳喳。
黑暗的世界里,只有她的声音是引导。
凌路额前的汗水挥发, 带来阵阵寒凉。
额发凌乱, 是他少有的狼狈时刻。
他每一步都跨出去得很慢。
“凌路你别害怕,放心往前走,如果摔了”她的声音很好听, 一贯的清脆悦耳,又带着点故意活络气氛的俏皮,郑重保证:“我给你当肉垫!”
月光晦暗, 帮他掩住了眼底的起伏。
抓住她衣服的指骨收紧。
十多分钟的路程, 漫长得好像一个世纪。
孟羽林走在前面,他握着她的手腕, 她再反手拉着他的。
即使是在黑暗里,他的五官也因立体而显得线条明朗好看,完全没有窘迫的感觉。
好在只有一条路,不存在选择问题。
他们最终顺利下山。
计程车内开着顶灯,起先凌路仍然看不清,直到快到医院,他才缓过来,能彻底看清。
孟羽林跟师傅借了充电宝,给他们的手机续上一点电。
她疯狂搜索关于夜盲的一切信息。
原来夜盲也有好几个层次,夜盲症患者并非一到黑处就什么都看不到,而是根据病情程度不同,个人能接受的暗度也不同。
她回想下山时的暗度,那大概就是他的极限。
后座的车窗开着,凌路胳膊支着车窗按了按太阳穴,对她道谢。
“要是不是陪我去医院,你也不会这样,”孟羽林不放心地确认:“能看见了?真的能看见了吧?”
她竖起三根手指,“这是几?”
前排的师傅好笑的笑了两声,“姑娘,你男朋友喝醉了?”
“哦不是,他夜盲。”她说完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真的不敢占他便宜了。
“夜盲啊。”师傅是个热心人,打着方向盘说:“那要多吃鱼油,喝胡萝卜汁,好了,到了,医院正门,在这下怎么样?”
“好。”
她的手已经成发面馒头了。
凌路给她挂了急诊,最终在医生的询问和测试下,得出令她过敏的罪魁祸首是中午的那瓶免洗凝胶。
走出医院时,孟羽林手被上药包了一层纱布,真成了白花花的馒头,神似哆啦A梦之拳。
好在上药的过程并不疼。
就是刚包好不知道在哪蹭了个橙色小圆点。
凌路替她拎着医生开的换药的药和纱布。
折腾完一圈已经快半夜,学校寝室大门宵禁了,回山上更不现实。
孟羽林用哆啦A梦之拳轻轻打了他一拳,“你真的不用检查一下?”
他的夜盲症状好严重。
“不用。”凌路:“带身份证没有?”
他打算给她在酒店开间房,暂时将就住一晚。
“没有啊”她只是出来团建玩一下,什么证件都没带,带了反而还怕弄丢。
他说了想法,但他同样没带身份证,“我回家拿一趟,你要和我一起去,还是在大厅等?”
如果她选择后者,可以先带她到酒店大厅,不用跑来跑去。
可以去他家?手虽然束缚了,但心还会跃跃欲试,可怕得很,“当然跟你一起!”
她往前跑了几步,迫不及待:“走走走,我们快走。”
遥城是一座包容性很强的城市,临江边随时有流浪歌手唱歌,即便是深夜,临江淌过的地方就有歌声,吉他声。
路上车水马龙,鸣笛声此起彼伏。
他盯着她的背影,忽然问道:“孟羽林,所以开水是什么?”
她回身,赶在笑之前一鼓作气说出来:“开水是钝角!”
开水一百度,钝角是大于九十度,开水可不就是直角。
“哈哈哈哈是不是好笑死了”
她又要不行了。
“……”他欲言又止。
孟羽林捉住他,“诶你笑了笑了!”
他看向别处,抑制不住地笑意在脸上漫开,抿了抿唇。
她就知道,笑话就得在不知情的情况听才最好笑。
“孟羽林,小心车。”他提醒。
她接龙:“凌路,我知道。”
很快到了临江苑。
凌路打开门,给她拿了双拖鞋。
她一反常态,端庄淑女又优雅:“谢谢。”
他说:“我一个人住,现在没人。”
“哦。”她大变样,积极地蹬掉鞋子,换上拖鞋,进入客厅。
客厅窗帘没拉,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落地窗旁摆着把椅子,再往前面是一座单列的立式书架,和一架钢琴。
整个房间收拾得非常整洁,全然看不到一点凌乱。
她惊叹了下,“凌路,你真的一个人住?”
“怎么了?”
“一个人住都搞得这么整洁。”她要是一个人住,狗来了看一眼都嫌乱。
他给她倒了杯水,“你随便看,我去找东西。”
“OK!”她晃晃哆啦A梦手。
走近钢琴,欧式复古的款式,上面刻着一个英文名。
她一时兴起学过钢琴,了解一点,知道是位钢琴大师的名字。
不过她学东西三分钟热度,还没分清音符就放弃了。
事实上,她确实不是学钢琴的料,对乐理一窍不通,毕竟唱歌都跑调。
可她没什么心理负担,她不会的事多了去了,
不差这一样。
况且术业有专攻。
他的书架几乎摆满了,一眼看过去,什么类型的都有,专业书只占很小一部分。
接着,一本橙色书脊的书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凑近一看,“《海贼王》!”
“那是小川的漫画。”他拿到证件正好出来。
“哦。”她还以为他也看。
“我也看过。”他说:“一些。”
她杏眼一亮,朝他走去。
凌路去玄关处穿外套,“走吧。”
她停在原地不动,酝酿出期待的语气,故作天真地问:“凌路,你这里有几间卧室呀?”
她观察了,这间房应该有两间卧室,她完全可以睡他隔壁。
外面好冷的,不想出去了。
留在这里说不定晚上还能欣赏一副美男出浴图。
他说:“一间。”
肯定的语气。
她微笑。
是了,他这么看重名节的人,怎么可能放一个女性在身边过夜。
尤其是她这么一个对他觊觎良久的饿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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