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松隐笑了几声,道:“同在一座城里,见到孟大人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在下只是想与孟大人单独待一会儿。”
孟渡开门见山的问:“上回刺伤我武婢的鈚箭,少东家可查到下落了?”
钟离松隐听闻,端着茶盏的手一顿。
“原来孟大人来是想问我鈚箭的事,没错,我确实查到了。”
钟离松隐倒也不拖沓,当即叫来淮仪,说:“孟大人来问鈚箭的事,你给我把第一格抽屉里的字条拿来。”
很快,淮仪带着字条回来了。
钟离松隐接过字条,亲自交到孟渡手上,说:“藍州是片肥水,钟离家往后还要在此做生意。有些话我不方便直说,只能劳烦孟大人亲自走一趟了。”
孟渡打开字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孟大人,茶喝完再走吧。”钟离松隐替她将茶盖掀开,搁在茶托上,“这是岭南道的商客刚刚送来的古树茶,甘醇润口,凝神静气。”
孟渡抬眸,钟离松隐正望着自己,眸中除去一贯的平静,还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祈求。
孟渡感到心惊,接过茶盏一饮而尽,道:“确实是好茶,多谢钟离公子款待。”
***
江一木扫了眼字条上的地址,对孟渡说:“这个地方我们去过。”
“是哪儿?”
“吕照兄的武器行。”
三人即刻出发去了武器行。
还是先前的小巷,越往深处走,打铁的声音就越明显。
铁匠铺前,赤身汉夹着一寸铁柱,铁锤落在柱上,发出叮当的敲击声。
“青昼,你在门口等我们一下。”
孟渡说完这句话,打铁的壮汉微微抬起头,看见青昼,眼中露出一丝惊讶。青昼朝他看去时,又低下头。
孟渡收回目光,和江一木走进武器行。
吕照在里间检查一批制成的武器,听见外面的声音,赶忙迎了出来。
“江一木,好久不见。”吕照看见他身边的孟渡,挑眉吹了声口哨,“孟娘子也来了,上回的刀好用吗?”
孟渡拍拍腰间的刀,笑道:“多谢吕照兄相赠,确实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刀。”
吕照十分满意的笑了两声。
江一木从衣袋中取出一支矛形鈚箭,道:“吕照兄,这支鈚箭见过吗?”
吕照点点头:“见过啊,当然见过,这箭就是我打的。”
江一木和孟渡面面相觑。
吕照指着里间:“你们来之前我正在检查一批新制成的鈚箭,要不要来看看。”
吕照带着二人进来里间,案上果然摆了一桌的鈚箭,足有上百支。
江一木问:“是谁托你打的这些鈚箭?”
吕照回道:“我们这行有规矩,我不能告诉你。”
江一木看向他:“如果我告诉你这些鈚箭是用来暗杀我身边的人呢?”
吕照为难的抿了抿唇,说:“哪有武器造出来不沾血的。”
江一木:“如果是暗杀我呢?”
吕照叹了口气:“江一木,你这么说,我很为难。”
“我们不会让
你为难的。”身后,孟渡忽然说道。
下一刻,鬼哀刀出鞘,武器行内的刀枪剑戟受之影响而震颤,嗡嗡声不绝于耳。
孟渡从身后出手,将刀锋虚抵在吕照下颌。
吕照:“你们……”
孟渡微微偏了偏刀刃,用钝面在吕照的下颌骨上轻轻点了点,说:“是我们逼你说的,不算坏了规矩。”
江一木问道:“书契在哪?”
吕照叹了口气,合上眼道:“你们把刀放下吧,也不用翻书契了,我直接告诉你们。这批鈚箭的买主是秦府,但秦府谨慎,只让我卖给一家金器行,从中又过了好几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江一木奇怪:“今天才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是一个面生的男人,给我了这个。”吕照打开抽屉,拿出一页卷好的书卷,“那人说,如果有人问到了鈚箭背后的买主,就将这页书卷给他。”
江一木接过书卷,卷好收进衣袋中:“多谢。”又皮笑肉不笑的补了一句,“吕照兄演技不错啊。”
吕照笑出了酒窝,道:“不演一下怎知你二人已经默契到这个程度了。”吕照凑到江一木身边,拱了拱他,低声问:“喂,什么时候吃喜酒?”
江一木重重咳了两声,道:“是小弟招待不周,下回请你来府上喝酒。”
吕照大笑着拍了两下江一木的肩膀,锻造兵器的厚实手掌拍人跟打桩似的,差点给江一木一巴掌拍到地上。
孟渡忽然问道:“吕照兄,门口打铁的是你徒弟吗?他是哪里人?”
吕照嗯了一声:“是我徒弟,曾在雁门关当过几年戍兵,怎么了?”
孟渡摇摇头:“没事,好奇问问。”
孟渡和江一木出来时,青昼抱怀站在铁砧前,看打铁正看的入神。
方才只是一块不成型的铁料,在铁匠手中俨然变成了一把精致的小刀。
江一木低声问孟渡:“你刚才为何问吕照徒弟的事?”
孟渡招招手,江一木俯下身,孟渡在他耳边说:“青昼在雁门关长大,刚才他看青昼的眼神,我觉得他好像认得青昼。”
青昼看见二人出来,赶忙走了过来。
孟渡说:“打铁好玩吗?”
青昼摇了摇头:“不好玩。”
孟渡和江一木又回到了医馆。诊室的门一关,孟渡道:“看来是秦府的刺客了。”
“我不明白,秦府为何和此事有关。”江一木沉吟片刻,看向孟渡,“秦府戒备森严,你决定如何查探?”
孟渡想了想,道:“秦府地窖的密室有四个机关,分别通向四条地道,现已知一条通往秦府,一条通往万玺斋,还有两条,不知通向何处。”孟渡看向江一木,“江郎中以为呢?”
江一木颔首道:“你和我想到了一处。我很好奇一个知州府的地窖为何设计得如此缜密,更好奇秦知州为何也卷进此事。”骤然眉目一深,“而且他们竟要刺杀你?”
孟渡也觉得奇怪:“秦府如果真要杀我,上回府中赏菊为何不杀?”
江一木沉吟道:“上回的赏菊是秦晓晓私下组织的,秦知州本人应该并不知情。”
孟渡看向他:“江郎中的意思是,此事与秦府二代无关。”
江一木点头:“秦府二代应该做不出几经周转委托吕照兄造箭的事情。”江一木啧了一声,“看来只有亲自去探一探了。”
孟渡默了默,问道:“秦府地窖深不可测,你确定要再去一次?”
江一木笑道:“孟娘子此言何意?难不成你想自己去?”他眯了眯眼,提醒她道:“有人答应江某不再擅自行动,鬼差大人这是转头就想食言?”
孟渡:“没有……”
“还是说,打算自己再将地窖中的机关重新摸索一遍?”
“也不是……”
江一木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好,达成一致了。对了,你伤口怎么样,还疼吗?”
孟渡虚掩着左臂,龇牙咧嘴道:“痛……”
“别是又感染了,我帮你重新处理一下。”江一木说着就要去拿棉球。
孟渡本想扯开话题,没想到江一木又要去拿那个又刺又激人的消炎棉球,吓得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不必了不必了。”孟渡和颜悦色道,“我在府上等你,今晚,一起去万玺斋。”
第55章
是夜, 万玺斋。
二人翻至万玺斋的后院,先后下了枯井。
霜降过后, 早晚明显凉了许多,晚间更是寒风簌簌,此时地窖中反而温暖不少。
孟渡点燃了桃木笄,二人沿着甬道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来到江一木上回被关的密室。
密室四面的石门都开着,呈现出一个十字路口,上回来去匆忙没有留意, 现在才发现密室的四条甬道正对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北面是秦府,南面是万玺斋。
剩下东、西两条甬道还未走过。
江一木问她道:“想先看看哪边?”
孟渡反问他:“你选东边还是西边?”
江一木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她道:“西边?”
“好,那我是东边。”
江一木见孟渡卷起袖子,紧张的问:“你要做什么?”
孟渡眨眨眼, 兴致盎然道:“划拳决定吧!”
三局定胜负,孟渡赢了两轮,所以先走东边。
两人刚往前走了没几步, 身后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像有巨大的石台缓缓升起又降落,整个地窖随之震动,带起灰尘和砂砾,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响。
“跟着我!”江一木一把扯过孟渡的胳膊, 拔腿就跑。
孟渡赶忙掐灭桃木笄, 跟上江一木的脚步,跑出去了二三十步, 终于摸到拐角。二人藏在拐角石壁后,屏息聆听地窖中的动静。
此时机关落定, 密室的方向鸦雀无声。
江一木放下孟渡的胳膊,这才想起她左臂今天还受了伤,刚要开口问她,孟渡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我没事。”
就在这时,密室的方向亮起幽幽火光。
江一木凝神听了听,说:“密室的位置,有两个人。”
“这人不好杀,你得给我点时间。”
“当然,好杀的话我也不会找你帮忙了。但要抓紧,不然这个鬼差会毁了我们的计划。”
孟渡一凛。
他们难道在说……自己?一个是想杀她的人,一个是负责杀她的人。
江一木显然也意识到了,朝她看了过来。黑暗中虽看不清五官轮廓,但孟渡能感受到他目光中深深的担忧。
孟渡伸出手,与他握了握。示意他不要紧张。
“要想抓紧,也不是没有法子。围剿府邸……”
“不行。”
“我不会伤害到江一木的。”
“我说了不行。”
孟渡感到江一木握着自己的手微僵。
那个负责杀她的人说:“不让我动你儿子,那就有些麻烦咯。这小娘子有点身法,不那么好取。”
孟渡一惊,儿子?这个想要杀她的男人,竟然是江一木的父亲?而且男人知道江一木是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却没有相认吗?
孟渡看向江一木。他背对着自己,半边脸贴在石壁上仔细聆听,安静的像一尊石塑。
“这就是你要考虑的事了。秦知州,你不想为芸娘报仇吗?你不想让芸娘走出十年如一日的别院,真正的活在光天化日之下吗?”
孟渡恍然。
负责杀她的人是秦知州。而那个想要杀她的人,疑似江一木的父亲。
一切都对上了,秦知州是奉命杀人,先前也是奉命取青昼手中的魂简。只有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江一木的父亲是何人?秦知州为何要听他的命令?
等等……
孟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得倒吸了一口气。
秦知州叹了口气,道:“……今年冬至,就是整整二十年了。你的计划,还打算在冬至实行吗?”
男人回道:“冬至是最好的,只是等不到那时候了。”
孟渡十分把握,这个男人的声音,是她最早在凤仙坊的密道中听见的,和凤仙坊坊主说话的男人的声音!
据凤仙坊坊主的贴身婢
女海棠说,与坊主在八角亭内议事的男人一身黑衣。这个男人,常年与凤仙坊做魂魄交易,利用海棠后杀死了海棠,最后又亲手杀死了凤仙坊坊主。他还操纵尸俑袭击连鹤,在天虞山设下埋伏杀她,甚至子炎和子炎奶奶,他就是背后的始作俑者。
而这个男人,这个黑衣人,居然是江一木的父亲?
“没事的。”江一木回过身,伸出手在她头顶摸了摸。孟渡这才发现,自己紧紧的攥着江一木的手,攥的自己手都疼了。
她忽然很想哭,不知为何。就好像一团悲伤堵在心口。
江一木虽然坦坦荡荡的说自己是孤儿,但哪个孩子对自己的父母没有好奇心呢?但谁想到这个寻求了二十年的问题,得到的竟是这样的回答。
男人:“过了今日,我会在天虞山中闭关半月,闭关期间不能有人打断。”
秦知州:“你放心,这里是地宫唯一的出入口,我会派人严防死守。”
二人似是离开了密室,不知朝着哪个方向逐渐远去。
江一木说:“我们从东边的出口出去吧。”
孟渡点头应了一声。
突然男人爆喝一声:“什么人!”
二人同时一顿,屏住了呼吸。
不如就正面对峙,一了百了吧——有那么一瞬间,江一木这么想道。但他随即意识到秦知州和……那个男人,要取孟渡性命,而他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孟渡离开这里。
火光越来越近,江一木甚至可以看见孟渡一双黑清的眼瞳中映出微弱的光影。
江一木默默叹了口气,用嘴型对孟渡说:往前走,到了尽头,出口在头顶。
他刚要转身走出去,被孟渡紧紧的握住了手。
一起面对吧。她在心中说道。
就在这时,秦知州说:“害,是只耗子。走吧,我要回府了,你去哪?”
男人警惕的滞留了片晌,说:“我去天虞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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