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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用光蕨树干搭建的精巧木头建筑，漆成朱红色，在夜里微光会从颜料下透出来，呈现一种云母般的色泽，贴近能嗅到树叶揉碎的香气。
客人们从花木扶疏的庭院走过，浴袍衣袖被两边的石灯笼照亮。
开业三个月后，昂代告诉尤嘉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温泉旅馆因为旅游家的评论声名鹊起，已经开始盈利。坏消息是客户画像出现了一点偏差。
在尤嘉的预想中，这里会吸引整个大陆的冒险者。但事实上，昂代在前台观察两个月，发现来得最多是在珀拉底度假的老年有钱人和贵妇，他们斜靠在水汽蒸腾的温泉石上，手拿雕花象牙烟斗，烟气和香氛一起飘上天空。
伊芙：“嗯……你觉得勇者会在这些人里面吗？”
尤嘉：“……”
绝不可能。
从圣子本人和已知的代表“不死鸟”的茹恩，她隐约对救世主的选拔有了概念。
无非就是天赋异禀、性格鲜明的年轻人，灵魂宝石闪闪发光，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就像她喜欢的那些人类。
其中“年轻”比任何一点都重要。
被俗务和家庭搓磨的可悲成年人是没有心力拯救世界的。
伊芙叹了一口气，“总会有漏网之鱼。你不可能，呃，看遍每个人的……那个。你懂我的意思。”
她建议尤嘉另寻出路。
尤嘉尝试动了动不怎么使用的高贵大脑，“只有圣子才能在人群里准确识别出同类的气味，但我又不能把他偷出来……而且寻找勇者的目的就是不让他们相遇啊，让他们集合起来不是给我自己找麻烦吗。”
她暂时不能对圣子出手，但处理几个勇者还是没问题。
伊芙想到一个猥琐流方案，“如果你伪装身份藏在圣子的身边，背着他暗中处理其他勇者呢……毕竟，你现在是不死鸟啊。”
魔王陛下花容失色，“这也太阴险了……我喜欢！”
几个月后，来自丛林的赤冠鹰部落以朝拜的名义来到了迦南。
在女武士组成的护卫队后，是四头巨象撑起的鎏金象辇，四方垂下织锦帘幕和铃铛，马背上的护卫高举旌旗，长长的旗面在空中翻飞。座辇中的美貌男奴怀抱花篮，向外抛撒价比黄金的番红花和香草。
象辇中的女族长倚在男奴怀中，身披绚烂的织锦黑底长袍，半张脸被鹰首面具遮住，只露出秀美的下颌。
尤嘉在思考。
她突然发现佐恩过得比她幸福太多了。
赤冠鹰部落没有配偶的概念，女族长的寝殿里生活着上百个男奴，鲜花一样装点她的卧室。按照教廷统治下的大陆观念，那些人就算不是她的丈夫，也应该在宫廷中有自己的身份等级，就像帝国的皇后、太后、首席情妇……但是没有，他们没有身份差别。就算疑似是某位公主的生父，也不会在身份上发生任何改变。当公主经过的时候，他们会跪在地上，亲吻公主的脚趾。
她摇晃身边的摩拉，“不是说好给我抓八十个金发男奴吗，怎么现在还没到货。”
摩拉在摇晃中虚弱道：“人家是奴隶制，但是我们这可都是良民啊，你也不想在珀拉底恢复奴隶制吧。”
尤嘉犹豫：“其实也没有不……”
“不，你不想！”
赤冠鹰部落的豪奢让人眼馋，当天的镜厅晚宴上，迦南的贵族富商围绕着女首领，盛赞她被面具遮掩根本看不清的面容，再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落在南方丛林的黄金、象牙、翡翠、皮毛、香料。
但是她的性格实在是有点......
“这条金虎斑披风看起来真美，看来南方的丛林果然像吟游诗人的游记里写得那么丰茂，才能滋养最强壮美丽的动物。”
“不知道，我讨厌虫子，一直住得离丛林远远的，还是大城市比较好。”
“您的皮肤像珍珠一样，是用什么珍惜的秘方保养的呀。”
“穷山恶水的地方能有什么秘方，部落里其他人都要劳作狩猎，就我不用，当然颜色好。你少往脸上涂点水银砒霜也会好。”
“哈哈，赤冠鹰的勇士们真是年少啊，不知道按照部落的习俗到没到婚配的年龄。我手下的一支商队有意南下，随行的有许多年轻女孩呢。”
尤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勇士是那群男孩子。
“哦，他们不是勇士，是杏奴隶，你手下年轻女孩喜欢的话可以找我的女官问问，她很乐意给迦南的朋友一些优惠。”
对方的脸色有些发青。
尤嘉意识到了什么，体贴地说：“你自己喜欢也可以。”
......
晚宴愉快地持续到了凌晨，通宵宴饮对这里来说是常态。到了后半夜，舞池和餐台前只剩零星几个人，大部分人都各自在休息室里苟合。地上不知名的液体凝固，鞋跟踩上去滞涩黏连。
尤嘉走在水银镜和鎏金镜框组成的长廊上，每一扇镜子都映出她的侧脸。她没有戴面具，丢下那身华美的部落长袍，一路的宾客和侍从只把她当成年轻的贵族，并没有多加关注。
她顺着标记的味道，来到镜厅的顶楼，找到了目标。
迦南的初春还是有些寒冷，圣子穿着一身质感垂重的红色法袍，半张脸藏在白貂领里。
尤嘉在心里思索。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应该看不出什么。镜厅是位于迦南城外的行宫，她特地要求把宴会地点设置在这里，就是为了不受天主气息的影响。
她对圣子微笑，“你也觉得下面闷吗。”
他吻了上去，“我是来这里等你的。带着不死鸟纹章的人。”
尤嘉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你怎么知道......”
圣子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从人类少年的清冽微哑，到青铜钟鸣般的嗡鸣回荡。“这片大陆已经在畸变下沉沦太久，信仰衰微，有污秽的邪神在暗中窥伺神的权柄。你的使命，就是拯救这个世界。”
一个普通的人类，在这古奥森严的低语中，会从心底地臣服崇敬，认同他吐出每一个字，恨不得为之献出生命。
但尤嘉只想掏掏耳朵。她回想了一下去年到珀拉底歌剧院巡演的绝世名伶梅兰妮面对观众时，那个像是得到了全世界的经典表情，这就样崇拜地看向圣子。
“我愿意，我愿意跟随您拯救世界，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后退了一步，睫毛轻颤，最后严肃下来，“可能有些失礼，但是请允许我查看您身上的纹章，只让我看到纹章那一片就可以。”
尤嘉沉默了一会儿，凑近他，低声说：“不好意思，我的纹章在大腿窝，藏得很深，你确定要看吗。”
第66章
圣子殿下落荒而逃。
尤嘉抱着双臂，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救世主怎么能龟缩在教廷，得想个办法把他骗出来……结伴寻找其他勇者这个理由就不错。找个机会带他去一趟珀拉底，让他辨认谁才是“蜥蜴”，身边隐藏着一个未暴露的教廷勇者，让她有些不可思议。
还有纹章，在大腿里复刻一个好了。以后再被怀疑也不怕他看。
此时天色已经微亮，从露台看去，镜厅外的绿篱迷宫在雾蓝的天空下显得分外洁净。一脸疲色衣衫不整的贵族男女从迷宫里走出来，从绿篱上摘下轻薄的丝袜和内衣。她有点好奇地俯视这群披着绸缎的上等人类，眼底金色的弧光一闪，转瞬又消失。
世俗意义上的教廷上等人类，居然一个在发光的都没有。
不过在社交场露面的几天后，来自各个家族的邀请函雪花般飞进暂住的宫殿。很快让她发现这群人在堕落和快乐上的天赋。
此时是还带着寒气的初春，某个圣职家族的少爷却在花园泳池里倒满香槟和玫瑰花瓣，叫来全城的脱衣舞女和贵妇钟爱的角斗士，让他们身上除了宝石链之外什么都不准穿戴，一眼望去玉体如林，是这世上最让人目眩神迷的丛林。
比起教廷的信徒，他们更像天生的深渊扈从。
尤嘉陷入了沉思。
说起来，这个景象更应该出现在她统领的魔王城的。笙歌宴饮、酒池肉林，堕落滥交的眷属，一切都永不停歇。为什么没能成功呢……她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好像完全走上了完全错误的道路。
如果现在开始在珀拉底推行酗酒和性自由的法令，又一定会被人类眷属阻拦，而且历史上每个时期的魔王城都是和教廷全面对立，从风气到外观，她要是真被当作跟风教廷怎么办。
可恶，都坏教廷抢走了深渊的特色风格！
抱憾之下，她对赴宴的邀请来者不拒，身处其中认真欣赏教廷大人物的堕落行径。
……成功忘掉了诱骗圣子的紧要任务。
某位交际花的私人沙龙上，女主人请来迦南最负盛名的乐团，在有着宽阔水池的室内演奏，低哑的靡靡之音回荡在穹顶下。
尤嘉闭目躺在花鸟屏风后的鎏金提花贵妃榻上，枕着仆从细腻柔软的大腿，等待对方把切成小块的昂贵温室水果喂进嘴里。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乐曲骤停，一连串惊呼声响起，她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一只手强硬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把她从仆从身上拖起来。
她勃然大怒，睁开眼睛，“你......”
你想去极北之地挖土豆吗！
下一秒，她对上一双漆黑如永夜的眼睛，冷酷而威严，令人感到窒息的神性。她脸色微变，一把推开他，再平复语气，“圣子大人。”
呀，真是，她还答应要和他拯救世界呢，怎么忘得这么快。
圣子的身后守卫着一队圣殿骑士，面目隐藏在甲胄之下，但气势肃穆沉重，和这座腐朽奢华的水上乐厅格格不入。
他受到平民出身的圣血骑士爱戴拥护，这很合理。他们的身上已经没有那股强烈的畸变气息。比起尸位素餐的教廷高层，还是身怀救世之能且品格高洁的圣子更值得期待。
她在心里把带他离开教廷的可能性调低。
圣子语气很轻：“很抱歉打扰了您的兴致。但是我有重要的事要沟通。请诸位回避一下吧。”
这个距离，他看起来只是个清俊沉静的普通男孩，睫毛半掩，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他挥手，示意圣殿骑士退下。他们离开房间，不忘带走地上瑟瑟发抖衣衫不整的沙龙客人和仆从。
最后一位骑士退出，缓缓合拢沉重的浮雕大门，把宾客的窃窃私语和啜泣隔绝在门后。
尤嘉坐起来，从圣子的手中抽回手臂，露出楚楚动人的微笑，“真是抱歉，我的记性真差，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您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说。无论是财力、军队、贵族的支持，还是要毒杀圣座，我都愿意为您办到。”
圣子眉头微皱，平静下透出一点无措，“不......我不需要你做这些。”
尤嘉沉思一息，起身站在贵妃榻上，两手抓住丝绸长袍，向上提起，“我知道了，还是要验证纹章对吗。来吧，我准备好了，麻烦你凑近一点......”
“不是！快住手......”圣子死死抓住她的两只手，阻止她把袍子提到腰上，耳后涨得通红，语速很快，“我来邀请你离开教廷，不，离开家乡，一起寻找其他的勇者，阻止邪神窃取这个世界。”
尤嘉松开袍子，语气缓慢：“哦......这样啊。”
“你为什么好像有点失望。”圣子面无表情。
“我觉得同伴之间信任比较重要，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你亲眼看到纹章。以后每找到一个勇者，都要大家亲眼看一看身上的纹章，你觉得怎么样？”她语气轻快。
“拜托忘掉那个蠢主意，以后不要再提了。我很相信你，不死鸟的气息不会骗人。”他苦笑一下，向她认输。
几天后。
一个星星和月亮都黯淡无光的晚上，年轻的救主和他目前唯一的勇者悄悄离开了巍峨的迦南圣殿，踏上了拯救世界的旅途。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出发，拯救世界在教廷是什么见不得的事情吗。我想坐在八马的战车上，在整座城的欢呼和祝福下踏上征途。”尤嘉不满。
圣子站在矮墙下，牵住她的手，让她踩着皮箱走下来，以防弄脏小羊皮的鞋底，抱歉地说：“等你回来的时候，会满载着功勋和荣耀。但是现在不行，我怀疑......教廷之中，藏着邪神的卧底。”
尤嘉一脚踩空，撑着他的肩膀才站稳，语气脆弱，“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半个教廷都是她的卧底！
虽然枢机主教这样的位置需要由出身高贵资历深厚，又有名望的圣职家族后代担任。但圣殿还有许许多多部门，原本用来给无所事事的二代挂上好听名头，现在则完全成为魔王城驻圣殿大使馆。
为了给她的眷属空出位置。过去的几年里，伽雷用对待前任圣座的手段处理掉一大批圣职者，并把死因归咎于一种含砷的祖母绿颜料，以此为由铲除掉持有砷绿配方的美狄亚家族。
美狄亚家族把持着整个迦南的金融和商业，是许多高级圣职者背后的资助者。在艺术行业的地位也举重若轻，豢养了大批艺术家。美狄亚家族倒下后，圣殿高层一转萎靡，人类艺术史上的结晶流水一样滚进魔王城......看吧，他确实是一条好狗狗。
她哀伤地看着圣子，“你有把这个猜测告诉圣座和其他枢机主教，寻求他们的帮助吗？”
怎么没打起来呢，她想看到教廷血流成河。
修泽尔摇头，“我怎么能说出诸位大人统治下的教廷隐藏着邪神的气息，这是极其严重的指控，会在整个教廷掀起轩然大波，可能还有人趁此浑水摸鱼挑起党争......我不能这么做。”
他神色沉郁下来。
有浑水摸鱼挑起党争打算的魔王也跟着沉郁了一下，“真是太可惜了。”
他平静下来，“这也是为什么我想离开教廷。我有种预感，救世的路不在圣殿。只是抱歉，让你跟我一起走上这条艰苦的路，原本你可以一直躺在那张贵妃榻上欣赏名伶的高雅演奏......其实它很漂亮，很适合你。”
当时他来晚了，错过阉伶唱的上一首淫词艳曲，只听到那首过渡的曲子。
尤嘉牵住他的手，无声微笑，“没关系，我愿意的。拯救世界比躺着听歌有意义多了，我会和你走到最后的战场。”
“不过，”她话锋一转，“我的鞋底好像不适合走路……”
修泽尔低头，看到那双小羊皮底的短靴踩在水坑里，已经失去了那种质感精巧的美丽，薄薄的鞋底大概也被砂石磨花了。
他沉默了一下，转过身，蹲下，“上来，到了附近的城镇，我去租一辆马车。”
“这样不太好吧......”
尤嘉把行李交给他，毫不客气地趴到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肩臂，“辛苦你啦，圣子大人。以后的路上，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他看起来是清瘦的少年体型，但上一次检查纹章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衣服下的身躯其实肩膀宽阔，肌肉紧实，像匹年轻矫健的公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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