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还隐晦地提点太子,这女郎背后的家族明面儿上虽保持中立,实则却有几分偏向太子。她让太子慎重考虑,莫要将这女郎的家族推向他兄弟们那边。
太子却是寸步不让,执意要严惩这女郎。
“无心之失?在太子妃赴宴之前,特意打探她的喜好以及忌口之物,精心为太子妃备下了这盏茶,你们管这叫无心之失?你们敢说,孤却不敢信!她既存了害太子妃之心,便要付出代价!这回太子妃无事,是太子妃运气好,而非她手下留情!”
“母后说章家有拉拢的价值,孤却不敢苟同。这等人家,在保持中立之时,尚且自作主张,纵容家中女眷对孤未过门的太子妃下此毒手,若孤当真将他们收入麾下,往后遇事究竟是孤说了算,还是他们说了算,可就不好说了!”
皇后见儿子油盐不进,也有些恼了,说若不是自家儿子执意只娶一正妻,不愿纳章氏女为良娣,章家早就成了太子的拥趸了。她不明白,自家儿子在事涉太子妃之时,怎么就这样糊涂,一点儿不明白她的一番苦心。
身为“准太子妃”的云莜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因太子对她的维护而心生感动。
章氏女赶在皇后劝说太子的档口上,膝行至太子跟前,向太子表明她对太子的一片衷情,苦求太子原谅她这一次,并向太子许诺,待她归家之后,会帮忙劝说家里人拥立太子,却被愤怒的太子一脚揣在了心窝上。
“你这是在跟孤谈条件吗?凭你也配?”
“孤不会拿莜莜来交换任何东西,也不稀罕一个墙头草家族的协助。”
“任何算计、陷害莜莜之人,都要付出代价!”
……
云莜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满头是汗。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否则怎会做这样一个梦,还妄想自己是那梦中的准太子妃。
她贝齿轻咬下唇,心道,梦是做不得准的,那只是她的胡思乱想罢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然而,梦境中,那名少年太子的形象,却与方才全身心维护她的昭睿帝的形象重合了起来,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又让云莜无法将之当做一个完全虚幻的梦。
若不是梦中的一切人或事物都是那么的朦胧飘忽,连人的面庞都看不清,只怕云莜都要认为那名少年太子与昭睿帝是一个人了。
她闭上眼,努力地回忆着梦中所发生的一切,想要驱散那层薄雾,却觉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凿开了一般,疼痛难忍。
昭睿帝眼睁睁看着方才还睡眼怔忪,娇憨到令人心生怜爱的女郎忽然抱住自己的头,面色苍白而又痛苦,花瓣般的唇边溢出一丝痛呼。他慌了神,赶忙将她紧紧揽入怀中:“莜莜,你怎么了?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虚弱?”
然而此时,云莜正在竭力忍耐着疼痛,根本无暇恢复他。
昭睿帝拥着云莜的手都在发抖,对前方的车夫咆哮道:“快去离此处最近的医馆!快!”
车夫闻言,知是出了事儿,当即调转了车头,朝着颇负盛名的仁心医馆疾驰而去。
突如其来的颠簸,让云莜的头险些磕在车壁上,昭睿帝赶忙用手包裹住她的头。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速度逐渐减慢,昭睿帝感到自己的袖摆被人轻轻扯住了。
躺在他怀中的云莜睁开星眸,用有些虚弱的声音说:“不必去医馆……我这头疼的毛病,也算是老毛病了,时不时便要发作一番,寻常大夫医治不好的。”
“既如此,你在宫中一个多月,怎么未曾发作过?”昭睿帝明显不信云莜的话:“莜莜,听话,莫要讳疾忌医。”
云莜活蹦乱跳之时,尚且拗不过偏执起来的昭睿帝,此时因疼痛而浑身无力,又怎能拗得过他?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昭睿帝指使她的车夫将车停在了仁心医馆前,抱着她冲入了那家医馆之中。
……
仁心医馆虽只是一家民间医馆,但因大夫医术高超,在这附近颇有名气,不少人慕名来此看病。
医馆中有三名坐阵的大夫,坐在中间的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便是仁心医馆之主,他左侧稍稍年轻一些的是他的师弟,坐在他右侧的一名年纪轻轻的小郎君则是他的孙子,这孙子还只是个学徒,每日随自家祖父一道来医馆中为病人诊治,顺带给自家祖父打打下手。
昭睿帝带着云莜赶到时,医馆中列着三条队伍,其中,医馆之主面前的队伍最长,小学徒面前的队伍最短。队伍中,有那穿着绫罗绸缎的瞧着像是大户人家管事的人物,有富商农户,也有衣衫褴褛的人。
云莜要治病,自然得找最好的大夫。
昭睿帝抱着云莜排在了医馆之主跟前,然而,他瞧着自己身前乌泱泱的一众脑袋瓜子,脸色有些不大好。
这么多的人,他们得排到什么时候去?莜莜如何能等得了那么久?
且自昭睿帝出生以来,从来都是旁人迁就他,他何曾排过什么队,等过什么人?
正当昭睿帝思忖着要不要亮明身份以便让云莜优先看诊时,云莜在他怀中轻声道:“我已经不疼了,不必着急,慢慢等着就是。”
昭睿帝不知在民间就医有多难,她却是知道的。
她这又不是什么急症,没必要抢在旁人之前。
云莜见昭睿帝面上有不赞同之色,又小小声道:“本来我就不同意来看诊,是你硬要拉我来的,你若是还要让我插队,那我可就无地自容了。”
昭睿帝闻言,这才打消了方才的想法。
“莜莜,你别出事,我不许你出事……”方才云莜满脸痛苦的表情,显然将昭睿帝吓坏了。
云莜有些不自在地清咳一声:“我能有什么事?你别说得像是我快死……”
那个字才说出口,云莜便觉得环绕着自己的手臂骤然收紧。
他的面上,阴云密布,无端端给人一种压迫感。
“莜莜,不许胡说。”
被他唬了一跳的云莜悻悻地道:“不说就不说,你声音小点儿,别人都看过来了。”
排队时颇为无聊,周围人原本都在窃窃私语。昭睿帝环顾四周,果然发现这些人不知何时停止了交谈,一个个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新进门的郎君与女郎身上。
这二人本就颇为吸睛,样貌极为出众,他们身上的衣料亦是不俗,众人这注意力不自觉就偏到了他们身上。
他们见他们的打量被昭睿帝发现了,也未露出窘态来,只是对着昭睿帝与云莜善意地笑了笑“小郎君与夫人感情真好。”
“小郎君能娶到这般如花似玉的女郎,可当真是福气啊。”
“尊夫人也是个有福的,郎主这般体贴她,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昭睿帝的心情原本还有些烦躁,听了这些人的话,面色却是和缓不少。
这些人倒也算是有眼力见儿,既如此,他们的小小失礼之处,他就不与他们计较了。
此时,云莜已经羞得躲入昭睿帝怀中,不敢见人了。
她倒是想向周围人澄清,她与昭睿帝并非夫妻,可如此一来,她就无法解释他们之间的互动为何会如此亲密。
云莜见了昭睿帝容光焕发的模样,心中有些不舒坦,暗自给昭睿帝记了一笔。
……
排在昭睿帝与云莜身前的人不断减少,眼看着就要轮到昭睿帝与云莜了,谁知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仁心医馆门前,从那马车上下来几名身着绫罗绸缎的丫鬟婆子,便要将他拉走。
“我家小姐今儿个不慎伤了脸,需请个医者去看看。听说你家医馆的馆主医术尚可,便随我们走一趟吧。”一名生着倒三角眼,着罗绸袄裙的丫鬟这般说着,便将一锭金子往白发医者跟前一摔。
馆主闻言,连忙拒绝,道他今日不出诊,医馆中还有许多病人等着他医治。
这丫鬟见状,又往馆主面前摔了一小锭金子:“这回总够了吧?劝你见好就收,我家小姐可是当今武安侯最为宠爱的侄女,请你去府上给她看诊,是给你脸面,你可千万莫要不识抬举。小心惹恼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让你这医馆开不下去!”
云莜听到此处,终于明白方才那辆马车为何会给她一种眼熟之感了。
原来,这世界竟是这般小,他们才与方蘋分别,转头竟又在同一家医馆相遇,可真真是“缘分”。
方蘋受昭睿帝身边儿的内侍掌掴伤了脸,不敢让家中的长辈为她出面请大夫,反倒自己偷偷摸摸命人来寻大夫,怕是当真疼得厉害吧。
不过,方蘋与她身边儿的狗腿子还真是不长记性,才得罪了昭睿帝,眼下又派人来截他们的胡,当真以为昭睿帝是泥人不成?
昭睿帝拥着云莜,朝候在外头的侍卫们使了个眼色,当即便有两名侍卫冲了进来,瞬间放倒这些丫鬟婆子们,扶着白发大夫重新回到看诊的台子边上。
“你们想截我们的胡,却也得问问我们同不同意。不过是数年前就被武安侯厌弃的方家旁支女罢了,仗着武安侯的势作威作福,待武安侯知道了,看武安侯饶不饶得了你们!”
云莜冷声道。
那丫鬟正要怒怼云莜一番,在见到云莜的时候却失了声,结结巴巴地道:“原……原来竟是您……似您这样金尊玉贵的人物……竟也会来医馆看诊?”
方才,昭睿帝命人掌掴方蘋之时,这丫鬟也在一旁看着,自不会认不出这两位得罪不起的主儿。
“既然您二位也在,奴婢们自然不会误了您二位看诊。”这丫鬟的面上堆满了笑容,与方才那高傲不可一世的模样截然相反:“待您二位看完诊,再让奴婢们将这位大夫请走可好?”
云莜看着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简直快被气笑了。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京中大大小小的宴会,她也参加了好些,却从未见过如此没有眼色之人。
“不好。这医馆中的人,都规规矩矩地排队等着看病,凭什么你家小姐一来,就要将医馆的大夫给请走,让旁人无病可看?你家小姐想看病,就按照医馆的规矩来,排到最后去。”
“可……可我家小姐等不得那么久啊……”那名丫鬟急声道。
“你们等不得,旁人难道就得白等?我都在遵守这医馆的规矩,你家小姐凭什么不遵守?”
那名丫鬟沉默片刻,朝着昭睿帝与云莜行了一礼。
“方才奴婢失礼了,还请两位贵主见谅。既然这家医馆的大夫脱不开身,奴婢就去别的医馆看看吧。”
经此一事,医馆中的人都知道昭睿帝与云莜身份不同寻常了。
方才那么猖狂的下人,在昭睿帝与云莜跟前竟跟只家猫似的,他们待昭睿帝与云莜的态度也隐隐与方才有些不同了。
唯有医馆中的大夫们,在看向这二人之时,目光如初。
来者不管何人,在他们眼中都只是病人。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倒未曾辱没仁心医馆之名。
因云莜是女病人,为云莜看诊之时,在外头多有不便之处,医馆馆主便引着昭睿帝与云莜进了内室。
须发皆白的大夫为云莜诊了脉,而后又仔细听昭睿帝叙述了云莜的症状,捋着雪白的胡须道:“这位小娘子因不明原因,失去了部分记忆。当她试图想起这些记忆之时,自然会觉得颅内疼痛难忍。”
昭睿帝闻言,看着云莜的眼神亮了起来,蕴含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希冀。
“老朽可为小娘子开些镇痛的药,此药无法根治小娘子的头疾,却可在小娘子头痛难忍之时缓解此症。恢复记忆之事,实在急不得,小娘子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云莜迟疑着开口道:“顺其自然……我会不会一辈子也想不起来?”
不知为何,她潜意识中觉得,她所忘记的,是非常重要的事。
“也许会,也许不会,端看往后小娘子的缘法了。”
第67章 第 67 章
◎真相◎
来医馆时, 云莜是被昭睿帝抱着入内的,离开的时候, 她却拒绝了昭睿帝搀扶她的意图, 独自一人慢慢儿地拾级而下。
有一些事,她需独自思索,才能有些眉目。
“莜莜……”昭睿帝站在前方, 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却见云莜在下到最后一个台阶之时,神色恍惚了一下, 脚下一个趔趄,就这么摔入了他的怀中。
昭睿帝拥着云莜,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被填满了。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畔想起:“莜莜,虽然你对我投怀送抱, 我很高兴, 但下回还是不要再在走路之时恍神了。你这样,让人怎么放心得下?”
云莜充分诠释了何为过河拆桥, 借着昭睿帝站稳了身子,便从昭睿帝怀中退了出去, 附带一记凌厉的瞪眼:“谁对你投怀送抱了,你口头上不占我些便就难过是不是?”
昭睿帝亦是睁大了眼,一脸无辜地道:“我这分明是在关心莜莜,莜莜怎可如此误解我?”
话音刚落, 手臂就被云莜轻抽了一下:“好歹是在医馆前, 你收敛着些。”
昭睿帝如一名受气的小媳妇一般,委委屈屈地道:“哎,莜莜又嫌弃我了, 我就知道我这笨嘴拙舌的, 不讨莜莜喜欢。”
他一面说着, 一面偷觑云莜的脸色。
他虽不知云莜想起了什么,但他不愿再见到云莜因竭力回忆过去而痛苦的表情,因此,他有意在云莜面前说些逗趣的话儿,好将云莜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然而,看着云莜依旧紧锁的眉头,昭睿帝便知道他并未成功。
神色这般沉静严肃的云莜,是昭睿帝许久未曾见过的了。
“少贫嘴,我正想事儿呢。”片刻后,云莜开口问道:“你为帝多年,记忆力应该尚可吧?本朝可有姓章的世家大族?”
“尚可?莜莜你这是在小瞧我的记忆吗?朝中五品以上且姓章的官员,我可以与你历数得清清楚楚。不过,本朝姓章的世家大族,倒的确不多。除开如今的江都侯府,也唯有京中曾煊赫一时的宣平侯府。”
说到此处,昭睿帝眸光放空,不知回想起什么,嘴唇拉成了一条直线:“我不喜欢姓章的。”
云莜奇道:“这是为何?”
“若是旁人,我自然不会回答,但既然是莜莜相询,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昭睿帝刚摇头晃脑地说完,头上就挨了一记:“说重点。”
“好罢,莜莜真是越来越凶了。”昭睿帝小小声说完,赶在云莜爆发之前道:“在我还是太子之时,宣平侯府想将他家女儿塞给我做太子良娣。被我拒绝之后,他们恼羞成怒,竟用龌龊的手段来对付我的太子妃。非但如此,在我继位之初,宣平侯府还与他人联手,处处给我使绊子,霍乱朝廷、动摇国本,最终,宣平侯章家被我连根拔起。”
云莜愣愣地看着昭睿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中炸裂开来。
她做所的梦,竟与昭睿帝叙述的这段过往如此吻合……
云莜觉得自己才平复的头疾又有冒头的趋势。
昭睿帝见她脸色不好,赶忙道:“你又在试图回想起失去的那些个记忆?莫要再想了,方才大夫不是说过,要顺其自然么?若是早知章家与你失去的记忆有关,我就不告诉你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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