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尔果春这点就很有老庄风范:巧者劳而智者忧,无知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自己活得开心最重要啦!
玥容拧了拧她鼻子,不得不承认,佛尔果春是个女孩子,又生长在这样开明的环境,因此才出落得乐观豁朗,大阿哥确是被纳喇氏给予厚望的,但凡落后一丁点,纳喇氏都会骂得狗血淋头——说真的,钟粹宫的气氛她见到都害怕,太压抑了。
但这种事除了自己想开,旁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玥容对孩子们还是有包容心的,大人的恩怨不该牵扯到下一代身上,因朝佛尔果春道:“你得闲多去陪陪你几个哥哥,反正他们都很喜欢你。”
玥容对女儿的交际能力倒是很放心,这样玉雪可爱、萌萌哒的小团子,谁见了心不会化掉呢?
她还亲自给佛尔果春缝了个鞠球,里头是竹编的圆框,外边是柔软的红布,绣着精美的喜鹊闹梅图样,又不扎手又好看。
佛尔果春一抱着就不肯放下了,玥容只许她在边上踢,到时候弄得浑身灰扑扑的多脏相!
结果这天佛尔果春兴致勃勃拉她出去,说是阿哥们要比赛呢,请她当见证人。
玥容无奈,她虽然勉强看得懂足球规则,不过跟原始蹴鞠比起来还是有点差距呀。
佛尔果春踊跃道:“我会认!我帮您数数就行了。”
拉着她的衣襟百般哀求,其他宫里的娘娘都不大管这些,娜仁姨姨倒是感兴趣,可她更想亲自上场踢——那就太欺负人了!
玥容只好答应,跟她来到校场,只见草坪上已分成界限严明的两列,左边是太子跟四阿哥,右边是大阿哥跟三阿哥,玥容觉着这力量不太均衡吧,怎么年岁大的跑一块去了?可再看看剩下的哈哈珠子们,方才恍然,也是,几个毛头小子能干什么,重点还在这些“外援”呀。
气氛严肃,众人都顾不上冲她行礼,只四阿哥紧张地瞟了瞟她。
玥容含笑示意,她其实乐得四阿哥学得活泼点儿,一个小屁孩天天老气横秋的也太别扭了。
玥容悠闲地让玉墨搬了张摇椅坐着喝茶,佛尔果春则认真摆出小裁判的架势,频频叫张小泉拿出替换的宣纸,更改上头分数,光看比分还挺激烈的。
谁说孩子们只会玩闹?玥容看着校场上厮杀景象,俨然觉得这便是日后九龙夺嫡的预演。
大阿哥望着放松警惕的母女二人,暗暗咬牙,他等了许多天,才终于等来这个合适的机会,如果帮不上额娘的忙……那他就是个没用的孩子。
照着布置好的路线,大阿哥不着痕迹朝玥容那边挪动,一路小跑过去,等太子带人过来时,他只需恰到好处地一躲,就能让球砸到安妃娘娘身上,剩下的则非他能控制了。
对面果然觑准时机,哈哈珠子打了个手势,太子求胜心切,一脚结结实实踹在鞠球上——他今年已快八岁了,身量比之大阿哥差不了多少,力道也着实不轻。
玥容才叫玉墨续了杯茶,就见一样流星般的物事越过栏杆,直直向自己冲来,她倒也不慌不忙,随身带着个捕蝴蝶的网呢,就是为了应对这种突发情况。
可还不待她将那东西兜住,却见大阿哥重重往旁边一扑,连人带球摔倒在地。
对面大声嚷嚷起来,“犯规!犯规!”
大阿哥灰头土脸爬起来,擦了擦红通通的鼻血,一脸坦然道:“抱歉,我忘了不能用手击球。”
玥容注意到他长长吐了口气,一副如释重负模样,心下甚是骇异。
她问道:“阿哥受伤不曾,可要请太医瞧瞧?”
大阿哥摇头,“不用,让额娘给我擦点药就行了。”
说完一瘸一拐回钟粹宫去。
第66章 牛奶
孩子们都很泄气, “是大哥说要比赛的,现下自己又不玩了,真扫兴!”
玥容若有所思,在她眼里哪怕年纪最长的大阿哥也不过是个小屁孩, 可方才大阿哥脸上流露出的, 分明不是孩子该有的神情——古代人、尤其是宫里的人都早熟, 难道他现在就遇到人生的关卡了么?
且玥容方才看得真真的,那道球的弧线分明冲着自己而来, 哪怕她及时兜住,那一撞之力也免不了受伤,大阿哥却在紧要关头扑了出来, 难道他早已预感到今日危险?
一股深入骨髓的凉意,渐渐从脊背漫上来。
佛尔果春扯了扯她衣襟,“额娘,我想吃糖葫芦。”
打从认识了这道民间小吃,佛尔果春就见天惦记着, 玥容又怕外头买来的不干净,这不,特意请厨子准备了上好的麦种, 准备自己熬麦芽糖呢。
她便让玉墨将阿哥们聚拢过来,“大家也都去我宫里尝尝鲜罢。”
转眼对着女儿金刚怒目,“你不许多吃, 本来就馋, 再吃下去牙都要黑了。”
佛尔果春扁扁嘴就要哭,亏得胤禛朝她打了个眼色, 表示会从自己那份里匀点给她,兄妹俩这才有说有笑起来。
玥容思忖再三, 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老康,大阿哥到底不是她生的,她不能代人教子。
可她若发现了大阿哥的心理问题而不禀报,那就连当庶母都失职。
老康听完沉吟,“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玥容怕他狠狠责罚胤禔——到时候她这个告状精倒成罪魁祸首了,忙道:“他也未必是有心的,那会儿若非大阿哥及时拦住鞠球,臣妾脑门怕是要砸个窟窿呢,何况大阿哥还受伤了,您该请太医看看才是。”
老康失笑,“朕自然省得。”
玥容面露讪讪,是她自我意识过剩了,一个是他独一无二的长子,一个不过是受宠的妃妾,用脚趾头都想得出他会偏哪边。
但愿老康能有个完美无缺的解决方案罢。
*
钟粹宫里,纳喇氏看着保清默不作声敷金疮药,实在气不打一处来,“让你办点事这样不中用,额娘白教了你这些年!”
看他连膝盖上的沙土都未去净,又让张嬷嬷去端盆清水来。
嬷嬷要帮他擦拭,纳喇氏厉声喝止,“不许你溺爱他!让他自己干。”
慈母多败儿,她都怀疑是自己从前太心软了,以致于一步错步步错,保清也成了窝囊废。
大阿哥没作声,垂头接过乳母手里的棉帕子,低低说道:“时机不好,今天风沙太大。”
纳喇氏哼声,但愿别是临阵脱逃寻的借口。她冷冷望着对面,“太子跟安妃都没疑心吧?”
大阿哥摇头,他哪里敢注意那两个人?光是心里的恐慌和不安就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还有一股强烈的负罪感,扳倒太子,他真的会开心吗?虽然两人的地位天壤之别,可太子从未自矜身份,不但回回对他笑脸相向,连学业上不懂的问题也虚心向他请教。他不觉得二弟会是额娘口中阴险的坏人,至少现在不是。
也许以后免不了兄弟阋墙,但至少,他想用更公平一点的法子竞争,才无愧于己。
纳喇氏看他心不在焉,连碰掉了一大块油皮都不觉得,难免又是恨铁不成钢,上前将帕子夺过,“真是个木头,都出血了还能不痛?”
吩咐张嬷嬷,“去把本宫柜子里那个白瓷瓶取来,里头的药粉治外伤最有效。”
张嬷嬷看着主子嘴硬心软的模样,唯有喟叹,纳喇氏或许是个好母亲,可她实在不懂得如何教子,老是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阿哥身上,好像阿哥生下来就该为她而活。她自己没当上皇后就罢了,怎的还非得培养出个太子来,难道天底下凡做不成皇帝的都该去死?
擦完了药,纳喇氏正欲循循善诱说几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怎料御前的人忽然造访。
起先她还当是找自己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去,天可怜见,万岁爷终于想起她来!就知道皇帝是念旧情的。
待要梳妆打扮前去面圣,魏珠却道:“贵人不必费神了,万岁爷让奴才带大阿哥过去。”
纳喇氏脸上便是一僵,皇帝有多久没单独找过保清了?今日这般突然,怕是有些别的由头。
大阿哥亦手足无措,看了看生母,又看看魏珠。
纳喇氏试探道:“可是为着上午蹴鞠的事?小孩子玩闹而已……”
魏珠笑道:“万岁爷明白,诸位阿哥不拘泥功课,懂得散心很好,是听说大阿哥受了伤才想看看。”
原来如此,纳喇氏松口气,又用眼色警告儿子,让他到御前记得谨言慎行,别说些不该说的话。
大阿哥跟着魏珠来到乾清宫,心里七上八下,玄烨神色倒是平常,“那会儿怎么在校场摔伤了?还疼吗?”
皇阿玛甚少用这样温煦的态度跟他说话,大阿哥本来以为自己忍得住,这会子眼泪却堪堪落下,忙用手揩去。
玄烨让魏珠拿块手绢来,“你是当兄长的,倒比弟弟们还娇气。”
大阿哥渐渐平静下来,勇敢地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敷完药好多了。”
玄烨闲闲道:“那好,朕现在要考考你的文章,你能应对吧?”
大阿哥又是傻眼,怎么好端端说起这出?以前阿玛不是只关心太子功课吗?
玄烨道:“怎么,因为你二弟新请了老师,你就想偷懒了?”
大阿哥忙道:“皇阿玛问吧,儿臣必定知无不言。”
父子俩从黄昏一直聊到月上中天,大阿哥心里的紧张渐渐消失无踪,他惊奇地发现阿玛对自己学业进度居然了若指掌,连他几时被先生批过、几时褒奖都记得一清二楚,难道皇阿玛政务繁忙之余还不忘关心这些么?
玄烨看他这副模样倒好笑,“你以为只你二弟是朕之子,你就不是了?朕或许并非个个都照应得上,可在朕心里,你们身上流淌的都是朕的骨血,朕怎么可能视若无睹?”
大阿哥低下头,认真道:“皇阿玛,是儿臣错了。”
玄烨摸了摸他光亮前额,“保清,你是朕最年长的孩子,哪怕朕立了你二弟为储,朕也希望你们兄弟和睦,体同一心,相互扶持,你明白朕的期许吗?”
大阿哥微微哽咽,“儿臣明白。”
“好,那你告诉朕一句实话,你额娘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今日校场上又是怎么回事?”
大阿哥望着那双温润眼眸,泪水潸然落下。
*
次日皇帝到玥容宫中来,见到满满一桌子川菜,惊讶于她脾胃之强悍。
玥容也很苦恼,怀佛尔果春的时候她爱吃酸的,现在倒是爱吃辣的,可偏偏天气越来越热,吃得满头大汗该如何是好?
说这么多,主要还是想老康给她开启用冰权限——都在地窖里存着呢,可没有老康发话,谁敢妄动?
玄烨断然拒绝,“不行!”
开了这个例,往后怕是更肆无忌惮,她本就不算特别强健的身子骨,哪禁得起生冷之物折腾?
看玥容一脸不快,玄烨只好道:“你多喝些牛乳解辣就是了。”
玥容撇撇嘴,这时候又没有脱脂奶,都是原汁原味,厚厚一层营养飘在上头,跟喝油似的。
玄烨想起皇庄上刚送来几十斤水牛奶,据称比常见的清甜,因叫张小泉拿对牌到库房取去。
玥容尝了尝,果然比普通牛奶淡上许多,凉丝丝的,也不那么腻味。
她突发奇想,“不会是兑水的吧?”
玄烨白她一眼,“他们怎么敢?”
真要是假货冒充,那可是欺君之罪。
玥容方才放心,可这水牛奶本就产量少,加之过了时令,统共也只得两三瓮——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完全可以搞定!
望着她要眨不眨的眼睛,玄烨无语凝噎,这人现在愈发敷衍,连撒娇都省下了,没好气道:“给了你便是你的,统统拿去便是。”
玥容便如一只轻快的燕子般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口,满目喜悦,“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玄烨嫌弃的拿帕子揩了揩脸上口水,心中倒是暗爽,东西没有白赏的,总得收点补偿才是。
看着玥容不亦乐乎地往春饼上倒辣子,他又不免皱眉,“这也太重口了,能吃得下?”
玥容殷切地帮他卷了个春饼,“您尝尝,可好吃呢。”
而且方便,批折子时随手一拿就行,还不用担心弄脏书案,比粉面之类汤汤水水的强。
玄烨承认她说的是实话,唯一的问题是酱料调得太呛鼻了些,好容易才忍住了没打喷嚏。
勉强咬了半截,剩下的仍塞回玥容嘴里,玄烨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揩手,“常听人说酸儿辣女,怎么到你这儿却颠倒过来?”
玥容很有经验地道:“三爷,这个叫互文,是说人怀孕的时候爱吃酸辣之物,开胃么。”
怎么连修辞手法都不懂。
玄烨:……
嗯嗯你最懂了,真是什么都爱显摆,跟上林苑的孔雀似的,一天到晚开屏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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