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逆子
种痘过程进行得很顺利, 虽然是在宫外办的,却是挑了个僻静的医馆,魏珠还提前清了场,保证绝无闲杂人等干扰。
这让本想瞧瞧热闹的玥容颇觉失望, 打从康熙十年进宫以来, 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宫外的天空了, 更别说与行脚商人贩夫走卒打交道。
更令她失望的是心心念念的老乡也没来慰问她、亲切地跟她说说话,据魏珠所言, 那人乃是升斗小民,性子怯懦,害怕与皇宫里的贵人面晤——这个玥容倒是能理解, 她刚穿来那阵也是惴惴不安,担心会被当成妖怪抓去呢,甚至连话都不敢说,结果刚阿泰和舒穆禄氏就以为她生来呆笨,险些要把她送去庙里请神。
然后玥容就被吓得痊愈了, 她害怕这里的高僧真有点名堂,看出她是孤魂野鬼附身,虽说从胎里就有意识, 到底没入轮回关,算不得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士。
幸亏两口子都小气,见她康复, 也就不费那冤枉钱了。
种痘完之后还要观察三四天, 确保无虞方可离开。
玥容看着女儿臂膀上已结了一层浅浅痂皮的小口子,担心她去挠, 只能不停地说话帮她分散注意——虽然也有种吹气入鼻法,但据说没有割开伤口埋药的好, 为了佛尔果春的性命,只能牺牲一点小小的美观啦。
佛尔果春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哪里耐得住,坐了一会儿就要出去玩耍。
四阿哥娴熟地从腰带上取下一个拨浪鼓,轻轻晃动着,让佛尔果春听里头的沙沙声响,佛尔果春果然被吸引注意向他爬去,四阿哥且走且退,两人就在这狭窄的医馆里玩起“秦王绕柱走”的游戏来。
玥容笑道:“四阿哥真会哄妹妹。”
明明两人的年纪相差一个月不到,胤禛却这样老成,不得不说天赋异禀。
跟来的乳母凑趣,“以前咱们也是拿这拨浪鼓逗阿哥玩,阿哥看着看着就学会了。”
玥容心念一动,“贵妃不怎么喜欢四阿哥么?”
按说她既然把胤禛抱走,就该当成自己的才是,可听对面话里意思,贵妃似乎也不时常去看望四阿哥。
乳母面露讪讪,她自然不好背后说贵妃是非,只道:“娘娘要料理后宫事务,辛劳得很。”
这也难怪,不是自己生的,当然犯不着掏心掏肺——若非万岁爷把太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不许旁人靠近,贵妃才瞧不上四阿哥呢。
玥容唯有叹息,养母是个不着调的,生母却又……她看着其乐融融的兄妹二人,让玉烟去买几袋牛轧糖来,拆了一包大的,塞到四阿哥手里。
四阿哥面露迟疑,贵妃娘娘怕他淘气,又嫌外头的东西不干净,从来不许他吃零嘴。
玥容道:“无妨,本宫不说,你不说,谁能知道?”
又朝佛尔果春努努嘴,“你帮我盯着她,不许你妹妹吃多了,这玩意费牙。”
四阿哥方才放心,赧然朝玥容点头,“多谢安娘娘。”
玥容摸了摸他光秃秃的头皮,觉得小时候的四大爷怪可怜见的,还好他的福气在后头——怪道孟子曾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四阿哥也算天选之人了。
又多逗留了两三天,确认两个孩子都未出现发热过敏迹象,玥容才敢带着他们回去。玄烨倒是个肉麻的,这几日雪片般给她写信,既有问及儿女们的情况,还不忘关心她的精神世界,大意只有一个:我不在,你寂不寂寞呀?
玥容:……说实在的,她离开他就像鱼儿没了脚,鸟儿没了鳍——完全没什么问题!
不过看在康师傅诚意满满的份上,玥容还是给他写了几封回信,左不过化用李商隐秦观等人的情诗,老康自诩文艺青年,喜欢舞文弄墨,也省得她自己费脑筋了。
见四阿哥六公主接种之后都安然无恙,众嫔妃方才放心释怀,陆续带着各自的皇子公主们前去种痘,玥容倒是又刷了一波信任度,连两宫太后都对她称赞有加,说她身先士卒用于试药,有古贤妃之美德。
德嫔只简单过问了一下四阿哥的情况,便又恢复到漠不关心的程度,仿佛四阿哥只要保住性命,她这个生母的责任就算尽到了。
看着四阿哥要哭不哭的模样,玥容实在感慨,只能让佛尔果春得空多去陪陪她四哥——好在贵妃对公主们没什么敌意,加之佛尔果春眉眼颇似老康,贵妃对她还是挺欢迎的。
今年的颁金节玥容出尽风头,随着种痘事业日以推广,她俨然成了皇家代言人,能在大众还怀抱疑虑的时候义无反顾带着公主前去试药,这份气概实在罕见。
玥容都被吹捧得有些飘飘然了,更令她无奈的是,就算要对她示好,也不用个个来朝她敬酒吧?幸亏她酒量不错,否则定得干趴下。
回景阳宫后,玉墨一面拿热毛巾帮她敷脸,一面嗔道:“万岁爷就那么干看着,也不帮您拦下。”
玥容呵呵两声,打了个酒嗝,“他巴不得我喝醉呢。”
相处这么久,好歹她也看出老康肚里有几根花花肠子——以为趁她醉了就能为所欲为么?哼,她偏不叫他如愿!
玥容让玉墨为自己宽衣,再把灯灭掉,好营造出早睡的假象,哪知没等来御前太监,却是佟贵妃来人,“娘娘请您到钟粹宫去趟。”
这倒奇了,佟佳氏若要召见她,怎么不在贵妃自己的承乾宫,而是在惠嫔的钟粹宫?
玥容为着封妃的事跟惠嫔却是有些旧怨,谅着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便问道:“公公可知因为什么?”
那人笑了笑,没敢多说。
玉墨知趣地将一锭金子塞到他手里,那人眼里才亮起光,大着胆子道:“听说是卫答应有些不好,跟安妃娘娘有关。”
更多的他也不知,反正贵妃来势汹汹,看样子不会善罢甘休。
玥容忖道,她跟卫答应无冤无仇,这脏水无论如何泼不到她身上,但为保万全,还是让张小泉去请皇帝来,今儿是大宴,老康一定还未就寝。
亏得他惦记着那种事,可见男人有时候的兽性不全是坏事。
钟粹宫乌泱泱围了一大帮人,原本大伙儿都有些醉态,这会儿酒意却全消了,看玥容的时候有担忧有打量,也有隐隐的兴奋。
玥容便笑道:“贵妃三更半夜把咱们请来,到底所为何事?”
贵妃兴奋得像十五的月亮,脸庞儿圆润且饱满,总算她想起这不是件好事,忙沉下脸,“安妃,你还有脸提?”
惠嫔看玥容的目光则像淬了毒的刀子,若非身份有别,只怕她早就上前将玥容大卸八块了。
还是荣嫔婉转提醒了一句,“卫答应她见红了。”
玥容方才注意到人群中间的女子,卫氏脸色苍白,裙摆上还有斑斑血迹,看上去着实不大好。
玥容忙道:“快送到太医院去啊,你们还愣着作甚?”
她一时也没想到别的,只当卫答应突发月事,或者是痛经?
贵妃朝地上啐了口,“安妃,你还装糊涂,瞧不出卫答应小产了?”
玥容:……她又没天天跟卫答应住着,如何能知?
玉墨斗胆道:“那也是卫答应没照顾好自己,与我们娘娘何干?”
说得确切点,应该算惠嫔的责任,她身为主位,连底下的宫嫔都照应不好了?
惠嫔冷冷道:“果然物似主人型,好一个牙尖嘴利的贱婢!安妃,你便是这样教导奴仆的?”
玥容将玉墨护在身后,亦不客气地反驳,“玉墨无非实话实话,本宫这阵子连钟粹宫都没来过,若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赖我头上,本宫可真是冤死了!惠嫔,你也知道尊卑有道,你一个区区嫔位,对本宫便是这种态度么?”
贵妃不意她死到临头还敢嚣张,正要说话,外头却传来太监尖细的嗓子,“皇上驾到!”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忙屈身行礼,贵妃还不忘恼恨地瞪玥容一眼,好个诡计多端的,竟敢把万岁爷这尊大佛抬出来。
玥容清者自清,赶紧跑到老康身边去,嘤嘤嘤地撒娇,“三爷,您看她们都冤枉我!”
众人几乎吐血,在老康威严地扫视下,一个个不敢与其对视。
到底贵妃最虎,秉着惩奸除恶的念头,便是万岁爷也休想偏袒真凶!遂将事情发生经过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并道:“卫答应是吃了那盘子糕点才出事的,臣妾已着人打听清楚,是安妃从外头买来的东西,里头含有分量不轻的山楂。”
都知道孕妇误食山楂后容易出现出血早产等现象,这安妃摆明了没安好心!
玥容方弄清楚原委,不免轻哂,“我当是什么呢,那糕也不止送给钟粹宫,各处都有,凭什么觉得本宫会跟卫答应过不去?”
那回种痘想着出宫一趟不易,才从集市上买些糕点,让旁人也尝尝新鲜,哪知好心却成了驴肝肺!
再说了,卫答应难道是个死的?吃之前不晓得问问,来历不明的东西,傻子也知道该请教太医吧。
惠嫔冷笑:“话虽如此,卫答应小产总跟安妃你脱不了干系,安妃你轻描淡写一个不小心,就想置身事外么?”
玥容道:“连你都不知卫氏有孕,本宫如何能知?难道本宫有未卜先知之能,提前去把卫氏龙胎打下?”
惠嫔哑然,她当然是知道的,不过是月份未足之前先瞒着罢了,一个是防着有人下毒手,再一个,倘若真出了岔子,也好往最有利自己的方向引——正如她明知玥容是无心之过,也一定要其付出代价罢了。
不把她这个妃位扳倒,自己如何能更上一层楼呢?
始终沉默的皇帝此时却开口了,“卫答应,你当真有孕么?敢对天发誓?”
那原本委顿在地的女人忽然瑟瑟发抖起来。
玥容只觉得有些奇怪,皇帝乍一听闻卫氏小产,不应该惋惜么?怎么表现得好似事不关己一样?
还有他语气里的笃定,就好像,就好像……
惠嫔有些不愉,“万岁爷,您莫非还信不过臣妾?”
她可是宫里的老人了,这卫氏更是早几年就跟在她身边,难道还能骗她不成?
话音方落,却听身旁卫答应哇的一声,崩溃大哭起来。
玄烨微微瞬目,他当然不信。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卫答应养孩子。
上辈子,他最厌老八,这个让他气血翻涌的逆子。
如此坏种,根本就不该生到世上来。
第64章 志向
贵妃何等机敏, 一看卫答应那心虚的模样,便察觉其中有异,立刻改了口风,厉声道:“卫氏, 你居然敢假孕!”
又狠狠瞪着惠嫔, 都怪这蠢货, 没能扳倒安妃不说,还害得她也淌进这潭脏水, “纳喇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惠嫔自然无言以对,根本她也想不到卫答应会骗她!这卫氏平常畏畏缩缩的, 见了人眼皮都不敢抬,胆子比老鼠还小,谁知道能撒这么大的谎!
完了,这下她在万岁爷心里的信用是彻底报废了。
贵妃为了挽救方才失误,正欲趁热打铁说几句落井下石的话, 可在玄烨冰冷的注视下败下阵来。
她到底是怯了,讪讪施了一礼,“万岁爷, 天色已晚,那臣妾先告退了。”
这样丢人的丑事,想必皇帝要亲自来审——若卫氏假孕也就罢了, 她若真有了, 难道怀的旁人之子?阿弥陀佛,真是秽乱后宫。
贵妃又扯了扯玥容衣袖, “安妃妹妹,适才让你受到惊吓, 是本宫的不是,不如来承乾宫喝喝茶罢,本宫也好向你赔礼道歉。”
她怕玥容记仇,回头在表哥面前上眼药,不如当面将话说开的好。
玥容腻味看贵妃这副前鞠而后恭的嘴脸,不过她也跟贵妃想的一样——老康素来稳重,若无九分把握,不会轻易说这种话。
那看来卫答应真是家丑了。
为了照顾康熙面子,玥容只能暂且跟贵妃做对塑料姐妹,“姐姐说这话就见外了,你我之间何必言罪?正好我也想见见姐姐房里那套粉釉绘彩的花瓶,听说是按照十二花神烧制的,就劳烦姐姐带我开开眼罢。”
她都开诚布公了,人家还能不送给她么?
贵妃恨得牙根痒痒,却又不得不答应着。那套瓷器是内务府私下孝敬的,她自己都才赏玩了数天,也亏这安妃眼尖,一下子就瞧上了!
两人手挽着手离开,众嫔妃也相继撤离,只留下惠嫔跟卫答应还杵在原地。
看着面色幽沉的万岁爷,惠嫔如坠冰窖。
过了几日,玥容才跟温妃说起此事。
小钮祜禄氏是个机警的,加上自知资历浅薄,许多事上说不上话。那日贵妃亦召她去钟粹宫,可她一听说跟卫答应有关,便料着不是什么好事,推称身子不爽,早早就睡下了。
“我虽没跟卫氏打过交道,看那样子就是个娇滴滴爱犯狐媚的,姐姐没受她的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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