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容笑道:“你这是以貌取人。”
卫答应只是秉性柔弱,倒谈不上多坏,至少这件事也有她的苦衷:一开始只是秋困犯懒,结果太医误打误撞诊成了喜脉,卫答应当时信以为真,直至后来来了癸水,才知是一场乌龙,可看着惠嫔喜上眉梢的模样,她哪里敢说呢?
惠嫔巴不得她生个阿哥攥在手里呢,好给大阿哥当垫脚石,倘这会子泼她一盆冷水,惠嫔能咽得下气?
好几回她想吐露实情,都被惠嫔身边的嬷嬷都打岔过去了——娘娘正在兴头上,你别惹不快!
卫答应心里那个愁啊,她毕竟没怀孕,若等月份大了可怎么是好?瞒也瞒不住,正好玥容送的那篮子糕让她有了灵感,山楂本就是活血的东西,倘因误食而流产,不正好将此事天衣无缝遮掩过去?
当然她倒不是针对玥容,只想着玥容得宠,皇帝不会发作得太厉害,毕竟是无心之失么!怎料惠嫔却大发雷霆,非咬着玥容不放,卫答应本就六神无主,再经慎刑司的人一吓,便唬得什么都招了。
小钮祜禄氏摇头,“真是自作自受,她也不想想,区区几块糕能掺多少山楂,若这样容易便小产,真真是个无福的。”
玥容道:“还有一事奇怪呢,后来太医前去把脉,发现卫答应早就没了生育能力,似乎有人曾给她服食过大量的避孕药物。”
这个当然没写在慎刑司的供状上,还是李太医仗着交情好私下跟她说的——这些太医为了表明忠心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小钮祜禄氏一惊,“难道是惠嫔?”
要不着痕迹给卫答应下药,非得日积月累在她饮食里做手脚不可,能做到这点的也只有纳喇氏了。
玥容摇头,“不知。”
如果真是惠嫔干的,那她演技也太出神入化了些,那日的失望愤恨溢于言表——倘若她早就知道卫答应不能怀孕,干嘛动那么大的气?
其实从老康的举止玥容倒隐隐有些猜想,不过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老康跟卫答应又没仇,相反还挺喜欢她的;卫答应若是家世出众倒罢了,偏偏又是辛者库出身,草芥一般的存在,老康失心疯去对付她?
还是知道她会生下八阿哥,提前将隐患扼杀于摇篮里?玥容不禁悚然,如果老康是重生的,那她日日面对的是一个年近百岁的怪物,太可怕了吧?
她被自己的想象力给惊到了,赶紧晃了晃脑袋,把这些荒谬绝伦的念头赶出去。
不管是惠嫔还是谁干的都好,以卫答应眼下处境,谁都不会帮她申冤了,小钮祜禄氏同情地道:“万岁爷打算怎么处置卫答应?”
说也好笑,玄烨并未限制卫答应人身自由,而是把她赶回辛者库去——还不如禁足呢,堂堂嫔妃落到如今狗都不如的地步,人人都可踩上一脚,光是这种落差就足够让卫答应自缢了。
偏偏嫔妃自戕是大罪,会连累家族,她也只能咬牙忍着,不知卫答应心里是会埋怨老天对她不公,或是为当初一念之差而后悔?
纳喇氏就比她幸运多了,只是从嫔位降为贵人,反正她早就失宠,皇帝去不去看她都碍不着什么。
小钮祜禄氏叹道:“这便是有孩子的好处。”
还得是个皇子才好,倘是公主,便跟张庶妃当初那般。
玥容沉默下来,她很不想承认那套重男轻女的观点,但在清宫里,这却是冰冷无情的现实——格格总归要出嫁,但若有个阿哥,将来等康熙驾崩之后,她便能跟着到儿子府上荣养,那才是老太太该享的清福呀。
两人相顾无言时,娜仁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姐姐在聊什么呢?”
玥容知道她心地淳厚,不想把那些阴私之事讲给她听,只打着哈哈敷衍了几句。
娜仁半带撒娇地撅起嘴角,“温妃姐姐是新来的,你待她倒比我还亲厚了,难道我不是你妹妹?”
小钮祜禄氏忍俊不禁,平常只看到女人吃男人的醋,倒甚少看到女人吃女人的醋,这俩可真是妙人!
她趁势起身,“我还得回景仁宫理账,就不打扰两位了,你们慢慢聊吧!”
等她离开,玥容才一脸无奈看着娜仁,“瞧瞧,人家都被你气走了。”
“走就走呗。”娜仁满脸无所谓,骑着椅子坐下,“快点,有什么新鲜事,也讲给我听听。”
又让玉烟给她抱来一罐糖霜核桃,咔咔咬着,当成说书时的消遣。
玥容:……拿别人的痛苦来解闷,这个就叫做苦中作乐吧。
*
腊月底时,玥容忽出现胸闷恶心厌食的症状,众人皆以为她是有了,忙忙地要去禀告皇上。
玥容想起卫答应当初闹的那场乌龙,赶紧拦住,她可不想老康染上PTSD——当然她更不想成为第二个卫答应,让她去扫大街洗衣服,还不如让她去死。
好在经太医诊断过后,都说是遇喜,阖宫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连佛尔果春都惊讶不已,频频过来摸她的肚子,听说她自己就是在里面长大的,怎么听不见里头说话呢?
老康亦喜不自胜,让内务府多多厚赏,本来年下开销多,各宫的赏赐比平时多添一倍,玥容这里的却足足添了三四倍,玥容开始体会到人头税的好处了——当然她是收税的那个。
佟贵妃按着空空如也的腹部,不着痕迹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总是没半分动静,难道她天生比旁人差了点时运?
嬷嬷劝道:“您就想开些罢,别看安妃这会儿欢喜一时,倘又是个格格,将来也不过是抚蒙,依旧落得骨肉分离下场,您好歹还有四阿哥呢。”
佟贵妃冷冷道:“不是亲生的有什么用?”
别看德嫔半年只来了两回,她就不信德嫔心里没惦记着,这生母又不是死了,无非住得远些,难道她还能拦着不让见面?
且胤禛也不是个讨喜的孩子,小小年纪一点童趣都没有,既不活泼,脾气又阴沉得可怕,佟贵妃瞧见他那双黑洞洞的眸子就犯怵——早知道还不如换个人养呢。
嬷嬷无言,人是你要的,要过来却又不喜欢,这养孩子又不是买玩具,还能退货不成?
当下只好劝道:“话虽如此,总比没有强的。横竖德嫔已有了六阿哥,这四阿哥多半是瞧不上了,娘娘便放宽心胸,等他开府跟着享福去罢。”
佟贵妃可不想当个王府里的老太太,她要做的是睥睨苍生的凤凰,姑姑生前没当上皇后,太后也只当了两年就故去了,她作为佟家的后人,难道不能享受点补偿?
只要表哥立她为皇后,死后一起入葬,她宁愿困死在这四堵红墙里,那才是她的志向。
第65章 蹴鞠
玥容的身孕虽不及前几次那般令人震动, 在宫中依旧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风暴——尽管万岁爷膝下已有了六位阿哥,可俗话说多子多福,没有人会嫌龙子少的。而一旦安妃膝下有了一男一女,几乎立刻就能比肩贵妃, 贵妃那里都只有一个强行抱来的四阿哥, 还不是亲生, 在万岁爷心里的分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佟贵妃的焦躁可想而知, 其他几个嫔则是默默,当初分明在同一起点,眼瞅着人家扶摇直上, 自己却还在原地踏步,其中滋味着实难言。
惠贵人就更忿怒了,她是不进反退,折损了一个卫答应不说,连自身处境也一落千丈, 眼瞅着那害了她的仇人在御前炙手可热,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尤其开年之后,皇帝同朝臣商量起太傅的事, 请了张英、李光地两位大学士来给太子讲学,她的保清明明是长子,当初也不曾大张旗鼓——厚此薄彼, 万岁爷的心简直偏到肋条边上了。
难道当哥哥的, 连弟弟都比不上吗?
大阿哥过来请安,就见母妃脸上满是阴云, 怯怯道:“额娘,您身子好些了么?”
皇帝顾念纳喇氏的名誉, 这一向只替她称病,否则一个陷害宫妃的名声传出去,可不止禁足这样简单。
惠贵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多了,你从你二弟处来?”
太子进学,诸兄弟理应前去道贺。
大阿哥点头,“来了好多文武朝臣,瞧着热闹极了。”
可不是么,明明才是个垂髫小儿,就因为嫡子的身份,引来许多马屁精,众星捧月一般奉承着——她有哪点比不上赫舍里氏,就因为她出身差了些,她的孩子生来就要低人一等?
嫡长嫡长,若是无嫡便好了。
惠贵人几乎揉碎掌心手绢,忽见保清惶惑地望着自己,方收敛眸中狠厉之色,招手令他上前,“听说安妃最近常去看你们蹴鞠?”
满人以骑射得天下,玄烨也时常叮嘱皇子们要强身健体,只是还不到学骑马射箭的时候,蹴鞠便是最合适的法子——几位阿哥开蒙都早,虽然有的还没正式请先生,私底下却是谁都不肯落后,早早拣了几本典籍诵读起来,踢球便是他们闲暇时难得的消遣。
以前纳喇氏不愿保清跟着那帮人胡闹,非得几个小的淘气,才显得他这当哥哥的稳重。
但今日纳喇氏却难得和颜悦色,“这是好事,你该多在你安娘娘面前表现表现。”
保清面露赧然,其实是佛尔果春想跟着游戏,他们这些人的生母虽然多有龃龉,面和心不合,可孩子之间哪来的仇怨?比起被荣嫔养得拘谨无比的三公主,几位阿哥都更喜欢佛尔果春这个活泼可爱的妹妹,要不是怕伤着她,几乎要争相跟她组队了。
纳喇氏唇畔笑意渐深,安妃,这可是你自找的!
她让保清再靠近些,附耳低低说了几句。
大阿哥很震惊,“额娘,这样做是不对的。”
他还记得当初僖娘娘是怎样被皇阿玛赐死的——但凡关乎到龙裔,皇阿玛绝不会留情。
纳喇氏沉下脸来,“谁说要你自己去做了,太子不是也在?”
校场上尘土飞扬,发生点意外在所难免,怪只怪安妃命里无福,自己要去凑热闹。
大阿哥很纠结,“额娘,您为何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一石二鸟,同时扳倒安妃跟太子。这话纳喇氏不能对保清明说,只叹道:“我也是为了佛尔果春着想,安妃这胎如若生下,无论是男是女,都不会如前那般宠爱你妹妹了,你只瞧荣嫔,打从有了三阿哥,可还正眼瞧过你三姐一眼么?额娘是个命苦的,只站住了你一个,倒省得一心二用,少了许多麻烦!”
其实以前纳喇氏也没少对他分析利害,大阿哥比实际年龄早熟许多,以致于早早灌输了对太子的敌意:太子谦卑那是虚伪;太子从容那是傲慢,太子吃穿用度、出行扈从远胜于他,那更是以势压人的表现。
以致于表面上兄友弟恭,可私心里保清对这位二弟有许多不满之处,但,饶是如此,也仅限于课堂上的小打小闹,他从未想过用这种法子去陷害太子。
今日纳喇氏的话却实在令他震惊到了。
纳喇氏看着儿子怀疑的目光,自觉羞惭,唯有以泪洗面,“保清,不妨告诉你一句实话,额娘有今日,全是被安妃所害,她蛊惑你皇阿玛将我贬为贵人,见到谁都得磕头行礼。若她平安生下这胎,在宫中地位更是水涨船高,你以为额娘能有好下场么?”
她紧紧握着保清的手,“不碍事的,你二弟毕竟是太子,除非犯下天大的过错,万岁爷轻易不会废他。安妃肚里不过是块未成形的肉,伤心两天便好了,难道还比得上堂堂储君重要么?”
她恳切地望着眼前尚不足十岁的小男子汉,几乎声嘶力竭,“保清,事到如今,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看着大阿哥步履沉重地离开,纳喇氏方才松了口气,拿帕子搵了揾眼角泪水。
嬷嬷给她倒了杯茶,看着纳喇氏徐徐饮着,婉转道:“主子,其实您何必说得这样直接?大阿哥毕竟是个孩子。”
纳喇氏冷冷道:“他早晚得面对这些,彻底认清现实也好。”
一个嫡子,一个长子,总归会势成水火的。与其等太子羽翼渐丰之后残害兄弟,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她对保清说的倒不全是假话,一个未出生的死胎是不能将太子怎样,但若再加上言官弹劾呢?这样没有仁爱之心的储君,皇帝如何能放心让他继承大统。
也因此之故,纳喇氏才没有亲自布置人手,以免被康熙查出她跟此事的关系,可是设计成皇子们之间的意外就无妨了,还能连消带打给安妃重重一击——这便是得罪她的下场。
*
佛尔果春对玥容道:“大阿哥最近心事重重的。”
玥容摸了摸女儿两条柔顺的小辫,“是因为你皇阿玛许久没去看惠贵人吧。”
还有一重原因则是由于太子,这个玥容就不直说了,她不想佛尔果春提早领会到亲兄弟间的嫉妒,那是一种很不好的情感。
但佛尔果春却天生颖悟,“一定是皇阿玛给太子哥哥办了拜师礼,我瞧见好多人抬着礼物出出进进,别说大哥了,连我都眼气。”
真是个小鬼灵精!玉墨等人忍俊不禁。
佛尔果春叹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呀,太子是皇后娘娘所出,皇阿玛又对他寄予厚望,待遇好些是应该的。”
她想不通大哥有什么好不平——身为凤子龙孙,他们的处境比寻常人好出千倍百倍不止,难道就因为没能成为万乘之尊,天天得怄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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