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下心头的不悦,拿来他的毛巾,轻轻地擦起了她的湿发。许茕茕有些无奈,没有阻拦。
擦干头发后,纪寒灯视线下移,看见许茕茕的睡衣下摆湿了一大片,那是被余馥枕湿的。
他蹙眉:“会着凉的。”
许茕茕转身要走:“一会儿就干了。”
纪寒灯攥住许茕茕的手腕,将她拉坐到他床上,接着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干净睡衣,低声说:“换上。”
许茕茕懒得动:“不至于吧?”
怒火累积到了顶点。纪寒灯一句话都没说,俯身逼近许茕茕,手指抚上她的睡衣领口,轻轻一挑,便解开了一个扣子。
这小子是打算帮她换衣服?
许茕茕愕然,简直难以置信。
“茕茕姐!干嘛呢?怎么还不回来睡觉?”
余馥玩腻了手机,打着哈欠叫嚷,隔着布衣柜,她看不见纪寒灯和许茕茕在做什么。
许茕茕从惊愕中回神,发现纪寒灯已经解到了她的第三颗扣子,再往下就要走光了,她立刻站起来挥开他的手,想开口呵斥几句,又碍于余馥在场,只好拧着眉,用眼神震慑纪寒灯。
疯了?她瞪他,在心里骂。
嗯。他望着她,在心里答。
许茕茕气绝,等余馥走了后,她一定要抄起擀面杖狠狠抽他手心,把这个没大没小的狗崽子打服为止。
余馥第二天就走了,因为实在受不了纪寒灯那副冷若冰霜的德性。
“长得帅有什么用?性格那么不讨喜,难怪你弟没人追!幼稚姐宝男!”
余馥坐进她的宝马,气不打一处来。
许茕茕将余馥的行李一一搬进后备厢,赔笑:“别跟小孩子计较嘛。”
余馥蹙眉:“他年纪也不小了吧?茕茕姐,你要小心,你弟占有欲这么强,等你以后谈恋爱了,他说不定会打爆你男朋友的头!”
许茕茕轻咳:“对了,馥馥,如果你真的对沐煦哥有好感,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接触,不用考虑我的。”
余馥一愣,似乎早已把自己昨晚说的话忘了个干净,等她想起来后,不禁大笑:“拜托!那只是一个玩笑而已!虽然那个沐煦长得还行,但城里有大把比他更帅的富二代追我,我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看上一个乡镇老男人?他还是跟你比较配啦。”
“哈哈,哪有什么配不配的。”
许茕茕站在家门口,笑容满面地目送余馥开车离去。等那辆白色宝马彻底从视野中消失后,她慢慢收起笑容,揉了揉因长期干重活而犯下酸疼毛病的手腕,轻声叹了口气。
原来,对她而言高不可攀的杂货铺小老板,只是大小姐眼里的乡镇老男人。
“为什么要跟那种人交朋友?”
身后传来纪寒灯的声音。
许茕茕回过头,看见纪寒灯倚靠在门框,眸色晦暗不明。
三年过去,他渐渐从少年蜕变成了青年,原先单薄清瘦的身体多了肌肉线条,脸上的棱角愈发鲜明,可有些行为依然像个孩子。
“等你毕了业就会明白,在社会上,能跟余馥那种有钱大小姐交上朋友,是一种福气。”许茕茕说。
“因为对方有钱,所以你就要任劳任怨地给她端茶倒水,就要在酷暑之下东奔西跑给她买小吃,就要配合她那些无趣的低情商玩笑,无论她怎么使唤你,调侃你,看轻你,只因她有钱,所以这一切就必须忍受,是吗?”
纪寒灯语气淡淡的,可许茕茕还是听出了怨气。
她走近他,仰脸看着这个大学生弟弟:“我给余馥做家政的那几年,每月结账的时候,她都会额外打赏我几百,从未间断。每到逢年过节,她都会准时发红包给我,一次都没有漏掉过。每次帮她买小吃回来,她都会转账比那些小吃价格贵很多的钱给我。得知我考上会计后,她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开公司的朋友,积极地托人帮我介绍工作。”
“很多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一个人可能有嘴欠情商低的一面,也可能有大方热情的一面,不能只因为前者,就盲目否定掉这个人的全部。对待有些人和事,要学会多吸纳好的一面,多关注对我们友善、有益的,而那些偶尔会刺痛我们、打击我们、令我们自卑难堪的,忽视掉就行了。寒灯,我们这种人,如果太过敏感脆弱,连一丁点委屈都受不了,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人都会长大。
曾经那个往弟弟书包里塞死老鼠的调皮小女孩,或许永远都想不到,长大后的自己,会变成一个苦口婆心给弟弟灌输大道理的女人。
纪寒灯定定看着她,没有再反驳,而是拉过她的右手腕,放在掌心轻轻揉捏。她刚才只是随便揉了下这只手腕,便被他看在了眼里。
“还有,你怎么好意思说馥馥情商低的?你自己对人家态度也很差好吗?”许茕茕继续絮叨,“那么漂亮娇滴滴的一个大小姐,直接被你给气跑了!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什么样叫怜香惜玉?”纪寒灯认真询问。
“对女孩子温柔体贴一点呗。”许茕茕答。
纪寒灯伸手勾过许茕茕的腰,温柔地将她圈在怀里,低头贴向她的颈窝,继续询问:“这样吗?”
许茕茕黑着脸:“不,如果我不是你姐,你这样叫耍流氓,会被揍死的。”
是姐姐就不算耍流氓了吗?
纪寒灯抱得更紧了些,掌心的温度热到有些发烫,哑着嗓子:“姐,你不会揍我的,对不对?”
每次放假回来,他第一要做的事,就是与姐姐拥抱。结果这次却因为冒出来一个余馥,害他从昨天一直忍到了现在。
忍得心口闷痛。
无论许茕茕刚才那番话说得多么有道理,可他还是不愿让外人踏入他们的家。
他无法接受有人侵占她。
“不,如果你犯了错,我该揍还是会揍你的。”许茕茕嫌热,手掌抵上纪寒灯的胸口,将他推开。
以她的力气,早已推不开长大成人的纪寒灯,只要他想,完全可以将许茕茕死死禁锢在怀里,让她毫无反抗之力,可纪寒灯还是配合地松开她,笑道:“好,到时候,我一定乖乖让姐姐揍。”
话虽如此,许茕茕并不认为纪寒灯会做什么错事。
一直以来,他最听她的话,只要她皱皱眉,他便会立刻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过来哄她,逗她开心。这么一个乖巧的弟弟,能犯什么大错呢?
晚上,纪寒灯将他这学期兼职的工资全部上交给了许茕茕,如今他已经有能力靠写代码赚钱了,收入比之前高了很多。
许茕茕心情大好,决定明天带纪寒灯去逛超市。从小到大他们最爱去县城逛大润发,那里比沐家杂货铺还要大很多很多倍,就算什么都不买,也还可以去试吃,闲逛,蹭空调,待上一整天。
趁纪寒灯洗澡时,她顺手整理起了他的行李。昨天柜子被余馥的东西塞满了,导致纪寒灯包里的衣服到现在还没拿出来。
许茕茕将那些褪色发皱的衣服裤子一件一件叠好放进柜子里,心头突然涌过伤感,虽然以纪寒灯的长相和气质,穿块破麻布也好看,可穷这个字却是烙在身上揭不下来的。
其实他完全可以用自己赚的外快买身像样的衣lvz服,可偏偏一分不少地全给了她。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领子像被狗啃过一样残破,心中的伤感顿时烟消云散。罢了,他惨,她也惨,谁有资格心疼谁呢?
收拾完衣服,许茕茕又在包的夹层里发现了几块巧克力。纪寒灯在甜品店打工,老板会将一些剩下的边角料交给员工自己处理,于是他每次都会顺手做一些巧克力,留着带回家给许茕茕吃,已经形成了习惯。
许茕茕笑着拆开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忽然之间,在夹层底部摸到了一张纸片。
她以为是没用的废纸,想掏出来扔掉,却在看清上面的字后缓缓停下了动作。
那是一张昨日上午蔻木镇到雪粒镇的车票。
所以,昨天纪寒灯并不是从省城回雪粒镇的。
学校放假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蔻木镇。
为什么?
蔻木镇,是刘月母子所在的地方。
一股巨大的恐惧从心口飞速蔓延。
许茕茕匆忙拿起手机,给通讯录里的某人发去信息:陈姐,那对母子怎么样了?
陈姐是蔻木镇的人,以前和许茕茕一起干过家政,关系还不错,这几年许茕茕一直在向她打听刘月母子的事。
陈姐连回了三条消息。
第一条:小许,我刚想找你,出大事了,刘月和他儿子昨天凌晨在家里被烧死了!
第二条:具体原因还不知道,反正尸体被烧成了焦炭,浓烟熏了一天才散,惨不忍睹。
第三条:哎,小许啊,各人有各人的命,你以后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人都死了,别执着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
可如果,这种命,是人为导致的呢?
身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洗完澡的纪寒灯正向她走来。
身体不受控制地僵住。
她攥紧手里的车票,四肢发麻,如坠冰窟。
雪粒镇(十)
原创 尸尸 尸姐 2023-08-15 20:10 发表于江苏 586人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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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越界-
父母去世后,许茕茕一直以为,总有一天,刘月和江岭会出现在她面前,拿着四十万哭着求她原谅。到时候,她一定要冷着脸掉头就走,绝不接受他们的道歉。
许茕茕在心中排练了无数次,从“坚决不要理他们”慢慢变成了“或许可以听一听他们怎么解释”,可三年过去了,刘月母子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
现在,他们就这么死了。
那张车票被许茕茕揉成一团,悄悄塞进了床缝里。
她用毯子盖住发抖的指尖,抬头目视朝自己走来的纪寒灯。
柔软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纪寒灯的额头,这几年他的少白头没那么严重了,黑发已经可以遮住白发,看上去健康正常了许多,当然,只是外表正常而已,无人知晓血肉之下的腐烂灵魂。
纪寒灯穿着宽宽大大的休闲睡衣,隐约还带着十几岁时的少年气,站在许茕茕床前,十分自然地开口:“姐,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
“什么?”许茕茕的心思全在那张车票上,压根没意识到他提出的要求有多么离谱。
“我和余馥相比,你一定更在乎我,更信赖我,对吗?”纪寒灯俯身靠近许茕茕,双眸熠熠生辉。
许茕茕愣愣地点头。
纪寒灯笑得明媚至极:“所以,余馥能跟你一起做的事,为什么我不可以呢,姐?”
许茕茕脑中一团糨糊,一时没想好怎么反驳。当她平复下心情后,纪寒灯早已躺在她身旁,与她盖上了同一块毯子。
她侧头打量着纪寒灯的睡颜,这是他成为她弟弟的第十三年,从一开始的排斥戒备、无奈妥协,到渐生牵绊、形影不离,再到父母离世后的相依相偎、不分彼此,在漫长的岁月里,她早已把他看作生命中最重要的家人。
可现在,这个人忽然变得陌生无比。
刘月母子死于昨天凌晨,而纪寒灯昨天上午之前都待在寇木镇。
她要如何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许茕茕伸手抚上纪寒灯的脸,冰凉的指尖仍在发着抖,她多想同往常一样,拧着眉厉声质问他,却又惧怕听到那个令她毛骨悚然的答案。
她什么都不敢问。
纪寒灯缓缓睁开眼,低声问:“怎么了?”
许茕茕轻轻摇头。
纪寒灯靠了过去,将她箍进怀里,嗓音有些沉:“身上怎么这么凉?很冷吗?”
许茕茕还是摇头。
纪寒灯贴紧许茕茕,掌心轻柔地抚过她的肩膀、后背、腰间,将自己身上的热源传递给她,修长的双臂箍住她,彼此之间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
静谧的老屋里,只有两人低低的呼吸声。
每呼吸一下,许茕茕起伏的胸脯都会与纪寒灯贴得更紧,薄薄的衣物起不到任何隔离作用,仿佛连他心脏的震颤都能清晰感受到。
“姐。”
纪寒灯温热的唇近在咫尺,沙哑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浓烈的渴求。
他在试图向她渴求什么。
最近许茕茕长了点肉,身上每一处都是软的。纪寒灯融化在这片柔软里,喉咙干涩无比。
呼吸渐渐化为难耐的低喘。
见许茕茕没有说话,纪寒灯轻捏了下她腰间的软肉,鼻息贴向她的颈窝,哑声重复:“姐。”
想让她理理他,想让她回应他。
“干什么?”
许茕茕终于出声,等他的下一句。
空气又安静下来。
纪寒灯并没有说出下一句,似乎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句应该是什么,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渴望什么,乞求什么。
最终,他合上眼,双手环住她的腰,脑袋渐渐下移,枕在了她胸口,像个依偎在大人怀里的孩子。
带着热度的呼吸透过衣服落在她胸脯上。
若在平时,许茕茕会立刻反应过来这样的姿势太过越界和不妥,可此刻她满脑子只有刘月母子之死,对于纪寒灯的触碰,她体会不到一丝亲昵,只觉得陌生,凄凉,无望。
她甚至在想,他会不会只是在伪装而已?或许他知道她看见了那张车票,所以故意在今晚这么亲近她,试图干扰她的思绪,诱导她打消怀疑?
纪寒灯。这个正紧紧拥抱着她的纪寒灯,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从来没有跟他提过刘月母子,还以为他根本不清楚、也不在乎他们的存在。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难不成,杀掉刘月母子,就是他帮她完成的心愿?
许茕茕为自己产生如此病态的念头感到脊背发凉,更可怕的是,纪寒灯说不定真是这么想的。
当年在麦当劳,她嘲笑他小小年纪能帮她实现什么心愿,却不知他从那时就已经开始制订杀人计划。
她恨极了杀害父母的凶手,连带着也恨凶手的家人,可当他们真的死了,被烧成焦炭,化为浓烟,她却只觉得悲凉。
陈姐说,刘月每天都会翻菜市场的垃圾桶,挑捡出一些还没烂透的蔬果,拿回家吃。
陈姐还说,江岭一放学就会去帮刘月摆摊干活,身上的衣服总是破了又补,补了又破。
母子俩的生活,也是许茕茕再熟悉不过的日常。
如蝼蚁,如尘埃。
在年少无知时,许茕茕还没有经历过世间疾苦,天真地教给纪寒灯,对待有些人就该以暴制暴,于是,他真的举起屠刀,挥向了所谓的仇人。
可是,刘月母子只是背负着“杀人犯家属”这层枷锁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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