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都劝她别再打听了,以免徒增怨怼。
可她就是不甘心。
她想见他们,又害怕见他们。
她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心底那滔天的恨意。
许茕茕攥紧剪刀,思绪飘远,因此没有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直到后背贴上一个温暖的胸膛,她才蓦然惊醒,下意识挣扎,却被对方伸长胳膊圈入怀中,箍得更紧。
无比熟悉的感觉。
许茕茕不再反抗,任由对方埋头靠在她肩上,毛茸茸的头发在她脸上蹭了又蹭。
像只大型动物。
“回家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许茕茕无奈开口,“我本来还打算去车站接你的。”
她都不知道他放寒假了。
“想给你个惊喜。”纪寒灯嗓音低哑,温热的鼻息落在她颈间。
许茕茕嫌痒,歪着脑袋想要离他远点,纪寒灯紧跟着侧过头,呼吸追逐着她的脖颈,一刻也舍不得分离,她被他牢牢禁锢着,实在避无可避。自从她之前告诉他与家人拥抱是天经地义的事,纪寒灯就再也无所顾忌了,黏人得紧。许茕茕有点后悔多了那句嘴。
纪寒灯抱住许茕茕,顺手取下她攥着的剪刀,低声问:“怎么拿着剪刀发呆?在想什么?”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在想什么。
许茕茕从来没有跟纪寒灯聊过那对母子的事。
既然凶手已经偿命,她理应放下仇恨,好好生活下去。
所以,她不想拉着纪寒灯一起陷入无用的心理纠葛之中。
“在想中午吃什么。”许茕茕随口瞎编。
“是吗?”纪寒灯语气毫无波澜,显然不信。
环住她的双臂不断用着力,没有停下的迹象。
太紧了。
少年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她身上,从背后紧紧包裹住她。
带着不安,带着占有。
仿佛在害怕她随时会消失似的。
许茕茕被他勒得有点疼,蹙起眉:“好了好了,快松手。”
纪寒灯瞧见她皱起的眉头,心里一紧,立刻松开手,哑声道:“姐,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许茕茕语重心长:“男女力气悬殊很大的,你觉得自己只是微微使了点力,对女孩子来说可能已经非常痛了,你平时与异性相处一定要重视这一点,不要失了分寸。”
他才不会去拥抱除她之外的异性。
但纪寒灯还是乖乖点头,掌心落在许茕茕肩膀,轻轻按摩,揉捏,小心翼翼地问:“还疼吗?”
许茕茕失笑:“没那么夸张。”
纪寒灯低头细细打量着她,从眼睛到唇,从脖颈到腰,每一寸都不放过,眸色渐暗:“你瘦了。”
想到她一定又是天天只吃一顿饭,他有些烦躁。
许茕茕也打量了下他,随口道:“你又长高了。”
纪寒灯表情像是在生气:“你能不能好好吃饭?”
“……”
许茕茕觉得他年纪越大越没规矩了,这语气,仿佛他才是哥。
其实她最近没怎么亏待自己,一日三餐都有吃,体重也在合格线。何况纪寒灯自己也瘦得跟竹竿似的,刚才抱住她的时候,他身上骨头硌得她生疼,跟她半斤八两。
许茕茕怀疑他在没事找事,瞪过去:“管好你自己。”
她明明就是瘦了。纪寒灯更加烦躁。
腰明显细了许多。看上去一只手就握得过来。
那么单薄,那么纤弱,让他心口发闷,发紧。
他希望她多长点肉,脸上,身上,都能肉乎乎、软糯糯的,因为这种面相的人通常都活得无忧无虑,幸福又快乐。每天吃好喝好,变成一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子才最好。
如果许茕茕知道了纪寒灯这个想法,会立刻把他的头揪下来。
纪寒灯怕惹她生气,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而是伸手从她脖颈处钩出了一条链子。刚才抱住她时,他一眼就发现了这条项链的存在。
老旧的链子配上廉价的假钻,看上去不会超过十元。
“哪来的?”纪寒灯低声问。
如果是她自己买的,他会心疼得发怒。
如果是男人送给她的,他更加会发怒。
“我妈的。”许茕茕眼睛泛起潮湿,“前阵子我给家里大扫除,从抽屉里翻出来的。虽然是便宜货,包装却特别精美。我一直以为我妈不喜欢首饰,原来她也曾偷偷买过项链珍藏着舍不得用。”
是啊,妈妈原本也是个爱漂亮的小姑娘。
许茕茕低头抚摸着项链,如同在拥抱妈妈。
纪寒灯圈她入怀,这一次,动作温柔至极。
“别难过,姐。”他的呼吸落在她耳边,声音里带了诱哄的意味,“我给你带了礼物哦。”
“真的!?”
许茕茕顿时来了兴趣,笑容满面地催着纪寒灯去开行李包,看见他郑重地拿出了一个智能手机的包装盒。弯起的唇角渐渐僵住,许茕茕愣了好一会儿后,转身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拿出了一个跟纪寒灯手里一模一样的盒子。
“这是我准备在除夕那天送你的。”
许茕茕声音机械,显然还沉浸在震惊中。
平复好心情后,两人坐下来详细对比了一下各自买的机子,发现连型号和价格都一模一样。显然,他们带着相同的思维,做出了相同的权衡,最终,在自己能够承受的有限范围之内,选择了同一款手机。
许茕茕大笑,这奇迹般的默契,不愧是姐弟。
笑着笑着,她忽然想起两只手机加起来的价格,顿觉心梗难耐。
“纪寒灯,我们真是丧尽天良的败家子!”她号啕大哭,“退了,明天就拿去退了!”
“姐,这是触屏的诶。”纪寒灯默默低头研究起了新手机。
“给我看看!”许茕茕迅速止住泪,凑上去跟着一起研究起来。
最终,一切一切都化作土气的,没出息的,充满欣喜的惊叹。
两个丧尽天良的败家子,人生中头一次用上了智能触屏手机。
他们花了三天时间才把新手机研究透,之后,纪寒灯在手机里装上美颜软件,拉着许茕茕连拍了几十张合照。
许茕茕震惊:“呃,原来你这么喜欢自拍啊。”
而且还必须开美颜。
她不禁想要重新审视纪寒灯了。
纪寒灯不明所以,他看到别的女孩子都是这样拍的,便以为许茕茕一定也喜欢。最后,他挑了一张她笑得最开心的合照,设为手机屏保。
照片上,许茕茕微微歪着头,脑袋靠在纪寒灯的肩上,配合他一起对着镜头瞪眼傻笑,举起手笨拙地比着V。
“傻死了。”许茕茕抱怨。
明明就很可爱。纪寒灯心想。
许茕茕精心挑选了一张财神爷的图片设为她的手机屏保。
亲爱的财神爷。
求您,求求您。
保佑我们发大财。
——小财也行。
第14章 -未来姐夫-
从上初中开始,每次路过沐家杂货铺,街坊都会故意逗纪寒灯:“这不是你未来姐夫家吗?”
每一次纪寒灯都会冷着脸强调:“我姐和他没关系。”
许茕茕是不会喜欢沐煦的。纪寒灯一直这么认为。
在纪寒灯心中,姐姐这个身份,如同带了一层圣女光环,她爱着爸爸,爱着妈妈,也爱着他,爱得纯洁又无私,从小到大,她最在乎家人,只在乎家人,这样的她,是不会跟其他人产生爱情的。
姐姐怎么可能爱上一个外人呢?
姐姐应该只属于他才对。
尽管一向舍不得花钱的许茕茕却特意攒下工资,买了个几百块的保温杯送给沐煦做礼物,可纪寒灯并不在乎。
区区一个保温杯而已,许茕茕送他的可是更加昂贵的智能手机。纪寒灯觉得自己赢了。
“寒灯,你姐什么时候才能当上杂货铺老板娘啊?”
去集市采办年货时,纪寒灯又一次受到了小贩的调侃。
纪寒灯像小时候一样冷着脸:“我姐和他没关系。”
小贩大笑:“没关系会天天在沐煦家逗留到凌晨吗?寒灯啊,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你姐和沐煦已经如胶似漆很久啦!”
春联,灯笼,鞭炮。
满街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少年的眸底,也是一片红色。
纪寒灯伫立在家门口,静默了许久许久,才开门进去。
许茕茕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打开一一查看,瓜子,蜜枣,江米条,云片糕,都齐了。
还有白糖和芝麻。
今年她打算自己做糖饼,赵静文曾经教过她步骤,她想试着还原出妈妈的味道。
纪寒灯注视着她忙碌的背影,喉咙仿佛被扼住,艰难地开口:“做好后是不是要送几块给沐煦?”
许茕茕自然地点头:“是啊,我答应了要给他尝尝的。”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身看向纪寒灯,眉梢全是笑意:“对了,沐煦哥还让我们除夕那天去他家吃火锅呢,食材他请!”
如胶似漆。
视线骤然陷入模糊,大脑,双腿,全部都在摇摇欲坠。
纪寒灯尽全力保持住平衡,随手将一个干净盘子拿到水池边洗,机械地将双手浸入冰凉刺骨的水中,眼睁睁看着十根手指被慢慢冻僵。
如胶似漆。
他在心中反反复复念着这四个字。
反反复复想象着许茕茕深夜从沐煦家出来的场景。
为什么?
姐,为什么?
他问不出口。
荒谬。
他竟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外人。
他竟然会认为许茕茕是只属于他的。
天真。可笑。
是他欠了许茕茕全家,而不是许茕茕欠他。
许茕茕凭什么属于他?
她大他六岁,随时会恋爱,结婚,组建自己的小家庭,当她有了心爱的丈夫,生下与她血浓于水的孩子,区区一个纪寒灯,还算什么?
他纪寒灯算什么东西?
沐煦是镇上最有钱的杂货铺小老板,与许茕茕年龄相当,青梅竹马,而他纪寒灯,归根结底,只是一个中途插进许家的野种。
他哪一点比得过沐煦?
就算沐煦真的成了他姐夫,他也只能接受现实。
接受现实。
或许,他应该贴心地退出除夕火锅,让许茕茕和沐煦二人独处。
不。
不能陷入绝望。
不能这么简单就被击垮。
他凭什么退出?
只要许茕茕没有开口赶他走,他就还是她唯一的家人。
她在沐煦家过夜了又如何?跟沐煦如胶似漆地缠绵热恋了又如何?
不重要。
把她从沐煦手里抢过来不就好了?
与她在同一屋檐下共处十余年的弟弟,是他纪寒灯。就凭姐弟这个身份,他不信她一谈恋爱就会抛弃他。
往好处想,许茕茕不介意沐煦是杀人犯的儿子,那么一定也不会嫌弃他这个小偷之子。
她心中最重要的人,最在乎的人,一定是他,必须是他。
大脑被两股力量疯狂拉扯着,一个即将坠入深渊,濒临崩溃与死亡,一个从深渊里缓慢爬出,布满丑陋与阴暗,最终,二者融为一体,迅猛侵袭他身体每一处细胞。
一边堕落着,一边希冀着。
是啊,只要抢过来就好。
纪寒灯将冻红的双手伸到许茕茕面前,委屈道:“姐,冻僵了。”
“天!”
许茕茕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急急忙忙焐着他冰块般的手指,用掌心细细揉搓,将她的温度传递给他。
果然,她是在乎他的。
纪寒灯凝视着她,心脏兴奋地颤栗。
她蹙眉怒斥:“谁让你把爪子在凉水下面放那么久的?不知道现在是冬天吗!?”
“姐,”他俯身凑近她,声音里有撒娇,也有哀求,“除夕那天不去沐家好不好?我只想和你一个人过。”
那可是免费的火锅。
许茕茕有点不舍,挣扎之后,在纪寒灯眼角泛红的可怜模样下无奈妥协,叹气:“好吧,那就咱们俩过。”
她总是如此纵容他。
沐煦根本比不过他。
纪寒灯扬起笑容:“姐姐最好了!”
他幼童化的语气让许茕茕有些莫名其妙,这样的纪寒灯,像极了当年刚进许家时故意演戏装乖的状态。当初她可以一眼识破小男孩的伪装和心机,如今自然也能察觉出不对劲。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糖饼做好后,许茕茕装了三块在食盒里,准备送去沐煦家。纪寒灯紧随其后,顺势牵住她空着的那只手,十指相扣。
许茕茕说:“我自己去就行了。”
纪寒灯攥紧她的手:“我陪你去。”
一对已经成年的姐弟,掌心如此紧密地相贴,手牵着手走在街上,怎么看都有一丝怪异。想到他小时候也经常这么牵她,许茕茕忍下了甩开他的冲动。
一直到许茕茕敲开沐煦家的门,将食盒递给沐煦,纪寒灯都没有松开她的手。
沐煦笑道:“你们姐弟感情真好。”
许茕茕无奈,用眼神示意纪寒灯松手。
纪寒灯当然没有松手,而是用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嗓音温柔无比:“嗯,我和姐姐感情一直都很好,非常好。”
好得不得了。
沐煦表情没有变化:“真羡慕,我小时候也想有个姐姐。”
虚伪。纪寒灯心中冷笑。
“对了,”沐煦随意地从口袋掏出一个发卡,笑容依旧,“茕茕,你前阵子把这个落在我家了。”
纪寒灯身形一僵。
狼狈与难堪翻涌袭来,和沐煦脸上的笑容一起刺入他心口。
许茕茕接过发卡,瞥了眼纪寒灯,脸色略尴尬:“我最近在借沐煦哥的电脑刷题来着。”
只是刷题而已吗?
纪寒灯眸色幽深,一句话都没说。
沐煦看着许茕茕:“下次学太晚的话就别回家了。”
许茕茕顿时结巴了:“啊、啊?”
沐煦笑笑:“怎么?嫌弃我家的床吗?我会为你准备新的被褥。”
许茕茕又怂了:“当然不嫌弃。”
说完她立刻反应过来,沐煦一定又是在跟她开玩笑。
下一秒,手掌忽地一紧,她被纪寒灯以极大力气拽着离开,甚至没来得及跟沐煦打声招呼。
纪寒灯一路沉默不语。
许茕茕莫名心虚:“沐煦哥只是在开玩笑,你可别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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