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谢远心悦远房表妹张氏一心想娶她为妻,可惜张氏家中穷困,给不了谢远太大帮助,因而谢母不允,转而替他相看了云氏。
谢远同云氏成婚,并无太多感情,待云氏生下谢兰音,五年后因病离世。
至于那位表妹张氏,当初也嫁了旁人,生了一女为凝黛,同谢兰音只差短短几日。
不过张氏所嫁的夫家并不是好相与的主,还嫌弃她嫁进来五年只生了个女儿,故而将她休了,连带孩子都不要。
谢远得知此事,想到当年自己心心念念的张氏,这一次即便谢母再怎么阻止也无用,直接将张氏娶进门来,连带着那个女儿也一并改姓“谢”。
而后,他同张氏又生了一子谢星染,这才叫谢母没了二话。
对于谢远和张氏那段纠葛,闹得沸沸扬扬,谢兰音早就知晓这些。
不过,她对他们并无任何情感,也就做个请安的表面文章,可偏偏,这个谢凝黛的性子却格外古怪。
谢凝黛最喜欢缠着她,不论是一道读书或是出门逛街,总有她的身影。
譬如昨夜,她本也是想要跟着去,浑然不会顾及他人的感受。
最后还是谢远在场,直接发话扣下她,她才忿忿不平留在府上。
眼下,不过短短一夜,今儿个又过来寻她。
谢兰音听到这件事亦是有些头疼,她揉了揉眉心,并不想和谢凝黛说话。
“出去同她说我昨夜没睡好,还要再歇一会儿。”
谢兰音挥了挥手,让抱月出去同谢凝黛说,而自己则是坐在书案前,摊开宣纸。
昨夜那个戴着黑狐假面的“登徒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路,可惜并不清楚他的长相,否则现在自己就能将他尽数画下来,交给官府查办。
浸染墨汁的狼毫笔迟迟未落,倒是滴了几滴浓墨下来。
谢兰音脑子里像是塞满了浆糊,最后只得悻悻作罢。
也是此时,却听外头一阵喧闹。
“你算什么东西,我要见阿姐,你居然还敢拦我?”
如此飞扬跋扈的声音自然是谢凝黛的,紧跟着“啪”的一声,谢兰音手中一颤,狼毫笔落下,生生毁了这张宣纸。
谢兰音走出房门,分明是艳阳高照,可她并未感受到任何暖意。
却见抱月一侧的脸高高肿起,面上挂着委屈的泪珠,而始作俑者谢凝黛原本趾高气扬的怒火在看到谢兰音的时候,顷刻间烟消云散。
“阿姐今日睡得可真够久的,莫不是昨夜和江世子玩得太久,连睡觉的时辰都能错过?”
谢凝黛的长相同谢兰音不同,她生得妩媚动人,眼尾挑起,倒似狐狸一般,魅惑人心。
可落在谢兰音的耳中,只听出她满满的计较意味,显然她这话里话外的醋意,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一大早便在我院子里动手,还打了我的贴身丫鬟,这是你今日要见我的目的?”
谢兰音面色变得格外冷淡,就连声音都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一听这话,谢凝黛眼眸微微一变,转而指责起抱月:“还不是她不让我进去,若是阿姐生气的话,不妨打我便是。”
话毕,她还真将自己的芙蓉面凑到谢兰音的跟前。
谢兰音自是不会动手,而是平静解释:“是我不让你进来的,她也是得了我的吩咐。”
谢凝黛唇畔扬起的弧度倏然僵住,就在谢兰音转身回屋的那刻,突然,她抬手朝着自己的婢女狠狠甩了一巴掌,这一举动,叫一旁拭泪的抱月都惊愕得噤了声。
“好了,阿姐,方才是我不是!你看我方才打了抱月,如今我又打了自己的婢女,就当作是扯平了!”
谢凝黛飞快说完这番话,眼疾手快挤到屋子里,生怕谢兰音真的撵她走。
谢兰音被她闹得几乎要没了脾气,只得先让抱月下去用熟鸡蛋敷脸,免得伤了女儿家的脸。
见状,谢凝黛似笑非笑,“阿姐待身边的丫鬟可真好,若不是娘亲不允,我也想来做阿姐的丫鬟。”
像这样类似的话,也不知道谢凝黛到底是从何学来的。
谢兰音没有招呼她的打算,径直问道:“说吧,你来找我做什么。”
谢凝黛委屈得瘪起嘴来,“阿姐可真是够冷漠的,不过今日我是真有要事找你,莫非阿姐就不想知道昨日灯会的那场火是怎么回事吗?”
灯会的那场火那般明显,恐怕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此事。
谢兰音没来由想到昨日江柏舟说过的话,眼眸微动,“那场火不是意外吗?”
谢凝黛捂唇吃吃一笑,“阿姐,这怎么可能是意外啊!肯定是有人纵火。这不,今日一早那位沈太傅可不就被弹劾,要不爹爹怎么会那么高兴!”
显然,沈霁难得栽这么大的跟头,站在平阳侯这边的谢远可不得乐坏了!
谢兰音暗暗思忖此事,谢凝黛却开始若有似无打量起她,“话说昨日阿姐可是亲自去了灯会,总不至于什么都没有看到吧?”
谢兰音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要借机知道些什么,面上不动声色,“昨夜火光是从另一边蹿起,彼时我已经回了谢家。”
此话落下,谢凝黛倒是没有继续追问,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相信。
恰在此时,婢女听琴走了进来,面露犹豫ʟᴇxɪ之色:“小姐,黑铁骑的人来了,他们说……要见您。”
谢兰音自然知道黑铁骑正是沈霁的部下,只是这个时候,他们过来做什么?
还未等谢兰音细想,院外一道凌厉的声音落了下来。
“谢大小姐,太傅奉旨调查昨夜灯会失火一事,有些问题需要当面询问一番。”
谢兰音自是不可能跟着他们走,淡声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言,我定会如实相告。”
奈何,黑风早早得了吩咐,拱手抱拳:“还望谢大小姐恕罪,太傅此番也是为了调查清楚,毕竟昨夜不少百姓流离失所,相信谢大小姐宅心仁厚,不过是问些问题,并不会为难您。”
这般强硬的态度,显然要谢兰音跟着走一趟。
这还是在他们谢家,这群黑铁骑就能如此张狂,显然也是背后之人特意授予的特权。
“那我若是不愿呢?”谢兰音试探问道。
黑风沉凝,目光如炬,“那恐怕……只能让太傅亲自来请谢大小姐。”
“相信谢大小姐也不愿意这般,可对?”
第四章 问询
碧湖拂柳低垂,云烟浩渺,群岚山翠。
灿灿日光破开云雾流泻而下,落在粼粼水面,像是洒下无数细碎金光。
一艘精致庞大的画舫停靠在湖边,远远瞧去,还有面容肃杀、腰配长刀的黑铁骑看守。
谢兰音掀开车帘,还未到近前,便将这些一一尽收眼底。
陪在谢兰音身侧的是婢女听琴,谢凝黛也想一块跟来,偏偏黑风不允,明言“太傅不过问几句话的事儿”,又因抱月伤了脸,故而才让听琴陪着。
听琴也是头一遭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心头惴惴不安,直到马车停下,她搀扶着自家小姐下去,一看到那群冷面肃杀的黑铁骑瞬间两股战战,后背一阵发怵。
“小、小姐,奴婢听说这群人杀人如麻,这……”
听琴惊惧得冷汗直流,说话间牙齿磕碰,就连话都说得不利索。
谢兰音自然也是有些后怕,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沈霁真看不惯平阳侯府和谢家,也没必要拿她一女流之辈生事。
再者,离开前,她也让人赶忙通知了谢远和江柏舟,只盼他们能赶得及……
在前头带路的是沈霁的侍从弈棋和黑铁骑首领黑风,其中这位名叫弈棋的侍从生得眉清目秀,看年岁有些小,一并引着谢兰音入了画舫。
却见这画舫雕栏玉砌,从精致玉石铺成的地面再到无数名家画作悬挂的长廊,显然,这位太傅不仅权势滔天,更有无数人捧着金银珍宝献上,就连部分前朝绝迹的名作名画都能被他寻来。
人若是坐上了那个位置,又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
一时间,谢兰音心底划过万千思绪,面上倒是不显半分。
“谢小姐,太傅就在那处厢房,他不喜旁人打扰,故而只能您一人入内。”
黑风拦住听琴,没让她上前,而他自己也驻足在原地。
听了此话,听琴有些担忧,谁都知道那沈霁绝不是好相与的,她又怎能让自家小姐一人深入虎穴?
听琴意欲挣开的禁锢,黑风却未曾放手,眸光森寒如挂冰丝,“此乃太傅吩咐,还望谢小姐莫要为难于我。”
他口中恭敬有加,实则态度强硬。
人在屋檐下,还是沈霁的地盘,谢兰音不得不低头,她只盼着沈霁真能如他所言那般,问过几句便能放她离去。
幽静长廊深深,最前方的房门虚掩,谢兰音轻移莲步,纤嫩白皙的柔荑落在木门上。
“大人。”
谢兰音并未第一时间推门而入,而是低低唤了声谦称。
她的心起伏不定,就像是平静湖水陡然间落下一颗石子,正等着里屋沈霁应答,怎知下一刻,房门就被人从里打开。
但见面前之人身着一袭白衣,玉骨云衫,俊美面容若霜华月泓,眉目温润似玉,端得芝兰玉树,谦谦君子。
谢兰音不曾见过沈霁,关于他的众多传闻都是从他人口中得知。
有说他相貌丑陋不堪,还有人说他的眼眸狠戾噬血,宛若鹰隼可怖,死在他手中的冤魂不计其数。
可以说,沈霁从头到脚都是沾着浓烈叫人作呕的腥臭鲜血,他踩着无数人的尸体才坐上今日这个位置。
然而,那些世人口中所谓谣言落到面前之人身上,谢兰音不禁感到疑惑不明。
他们所说的那位地狱修罗当真是面前这位公子吗?
无外乎,他给人的感觉太过干净,如沐春风般温和,竟同传闻大相径庭。
就在谢兰音暗暗审视沈霁,并在心底大惊的同时,沈霁亦在仔细观察着她。
沈霁洞察力敏锐,自然没有错过她眼中的诧异之色。
一想到昨夜她骂着自己“登徒子”,而今却温婉乖巧重新站到自己面前,难免觉得好笑。
心有所想,沈霁难得没有控制住表情,这一次,唇角的弧度自然而然上扬几分。
“谢小姐,请。”
沈霁让开位置,举手投足间温润儒雅。
见到他如此态度,谢兰音心头警戒放下大半,依言落座。
茶几上摆着各色果盘、糕点,谢兰音眸光一扫,发现其中不少皆是外藩进贡的,先前江柏舟得了一些,匀了些送她。
不过,当时寥寥几样瓜果,同面前琳琅满目的食物,自然不可一并而论。
谢兰音眼观鼻鼻观心,目光不敢继续游移半分,径自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太傅此番让我前来,想要问些什么?”
袅袅檀香升腾而起,淡淡香味缭绕氤氲。
沈霁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苍劲白皙的手腕,随后泡了一壶清茶,亲自为她斟满。
“此事不急,谢小姐远来是客,不妨先喝杯热茶,免得沈某怠慢了你。”
他的声音如玉泉淙淙,若雪松明朗如玉,举手投足间矜贵优雅,不见半分阴霾。
谢兰音指尖轻触杯盏,正要端起放到唇边,倏然想到什么,只是轻抿一口。
不论如何,沈霁此人不简单,不管他要表露的是什么模样,谢兰音自认不可掉以轻心。
沈霁见状并不恼怒,而是笑着将自己的清茶一饮而尽,方道:“这是上好的云雾茶,谢小姐当真不用?”
谢兰音见他喝了,她才继续喝了几口,有时候小心谨慎总是没有错的。
待云雾茶用完,沈霁又将各色糕点推到她跟前,糕点样式精致小巧,一看就知道大厨定是花费不少功夫。
“这些甜点谢小姐不妨试一试,若是喜欢的话,等会我命他们取个食盒来,皆是可以带回家中尝尝。”
谢兰音不知沈霁这般态度到底是为何,但她深知谢家和沈霁的关系不容水火,或许他这般待客,一方面是想要从她口中得到些什么答案,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落人话柄。
她没有去碰那些甜点,饮过茶水便可,故而她淡声开口道:“不知大人想要问些什么?”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谢兰音也看出来沈霁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否则也不至于耗费这么多时间让她放下戒心。
殊不知在沈霁看来,他准备的这些茶点并非是为了让谢兰音放下戒心,而是刻意为她准备的,只可惜除了那杯茶,其余系数未动。
眼底划过一抹失望,不过沈霁自认来日方长,他这才询问起了正事:“昨夜灯会失火,本官奉命调查失火之事,不知昨夜谢小姐可曾发现什么异样?”
谢兰音早就做好了他是冲着灯会失火之事来的,但是她不明白,为何沈霁单单要问她这个问题?
“昨夜我确实去了灯会,不过对于失火之事,我并不清楚,大人恐怕问错了人。”
谢兰音和其他人知道的一样,只知道确实着了火,不料,沈霁的下一句话,直接叫她怔愣当场。
“哦?听说昨夜谢小姐和平阳侯世子在一起,此事可是千真万确?”
沈霁话锋一转,转而提到了江柏舟。
这一点,叫谢兰音不由想到江柏舟特意嘱咐过自己的那番话。
她的心脏倏然间跳动得厉害,显然江柏舟早就想过这一点。
长而密的睫羽低垂,在谢兰音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她柔声回答道:“昨夜江世子确实和我在一起,不知大人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沈霁露出一抹清浅笑意,“昨夜谢小姐和江世子始终在一起?还是中间有过分开的时候?”
自然是有的——
但在谢兰音看来,沈霁应当是怀疑到江柏舟的头上。
谢兰音正要作答,又听沈霁低低轻叹了声:“可惜啊可惜,昨夜那场大火将不少无辜之人的屋舍烧成一片灰烬,可那纵火之人尚还逍遥法外,害死了那么多人,背后真凶竟也能心安理得!谢小姐,你是否也觉得这纵火之人很是该死?”
沈霁眸光清明,双目明朗如水,看不出任何破绽,写满对纵火之人的憎恶。
谢兰音本不清楚这场火会害得这么多人遭殃,待听完沈霁的话后,竟有些心神不宁ʟᴇxɪ。
“看来是我吓到谢小姐,谢小姐只要同我说’是‘与’否‘便好。”
沈霁循循善诱,总归要得到谢兰音口中的答案。
谢兰音指尖轻颤,搅动着衣角,檀口微张。
她正欲回答,外头倏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响,还不等她回神,房门竟被人一脚踹开。
来人正是江柏舟!
江柏舟一看到沈霁,怒从心起,沉声喝道:“沈霁,你若是想要针对我冲我来便是,何必扯上女流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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