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里,饶是谢兰音早有预料,可也不得不说,张氏果然技高一筹。
这么多年来,铺子和田庄就算再怎么经营,也不至于年年亏损,想来张氏恐怕背后留有一手,早将赚到的那些银子统统转走,另外做了份假账糊弄她,怨不得方才她归还得如此爽快。
到了张氏手里头的银子,要想叫她吐出来恐怕难于登天,谢兰音薄唇紧抿,左右铺子和田庄都还给了她,今后重新找人,仔细经营便是。
此事已了,还有江柏舟——
想着距离大婚不过几日,就出了这档子糟心事,谢兰音思来想去,还是让抱月将纸笔去来,命听琴研磨,沉声道:“等会我写封信,你让小厮送到平阳侯府,交给江世子。”
此中内情,不管是从何人眼中看到、听说的,谢兰音和江柏舟认识多年,他是她的未婚夫,她要亲耳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若是答案真叫她心如死灰……
那她,也认了。
谢兰音写得很快,将这封信交给小厮,言明送去平阳侯府。
小厮接过信,马不停蹄往平阳侯府赶,谁知临到侯府之时行得太快,意外撞到一辆车马。
小厮忙不迭致歉,好在车中的贵人并未为难。
殊不知他将信交给平阳侯府门人时,车中之人掀开帘子,遥遥望着。
只听车中婢女低声开口道:“小姐,您瞧,那不是谢府的下人吗?”
姜婉初将此尽收眼底,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眸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锋芒。
半晌,她放下帘子,漫声道:“回府。”
声音方落,长风吹起车帘一角,只见一抹颀长身影从平阳侯府走出。
姜婉初目光微微亮起一簇光芒,瞬间改了主意,“走,跟上江世子。”
……
自那日离开谢府,谢凝黛落在脸颊那处轻飘飘的吻叫江柏舟辗转难眠。
他并非对谢凝黛产生爱慕之心,而是愧对谢兰音。
眼看二人婚期将近,可在谢凝黛刻意勾引之下,他不过出神瞬息,心弦就被她撩拨着,也不知当时怎么的,他鬼使神差没有将她推开。
思及种种,江柏舟回来之后面色冷沉铁青。
他本不信佛,可为了平心静心,难得命侍从买来佛经,一页页誊抄,只愿将那份愧疚彻底掩埋,甚至,他心头生了另一种想法——
若是谢凝黛敢在谢兰音面前搬弄舌根,他决计不会放过她!
然而,他的侥幸并未成真,谢兰音送来的这封信寥寥数笔,约他前去茶馆相见,有要事商谈。
虽然她未在信中言明是何要事,可江柏舟已然猜到。
心头那块巨石重重落下,唇畔牵起一抹苦涩且难看的笑意。
侍从还是头一遭见到世子流露出这副模样,个个胆战心惊。
江柏舟没有理会他们,拂袖而去。
他本想径自去茶馆等候,可行至半途另外折返去了一家糕点铺子,买了不少谢兰音最喜欢的甜点。
他拎着甜点进入茶楼,谢兰音已经到了。
却见她坐在桌前,腰若约素,仪静玲珑,纤纤玉手端起白瓷茶盏,暗香袭人。
她的表情很是平静,见到他的第一眼没有发怒质问,未曾暗暗垂泪,她似乎恢复到初见他的那时,宛若望着一个陌生人般,轻声唤道:“世子。”
江柏舟的心倏然一沉,漫上无尽酸涩之意,忐忑将拎了一路的甜点放到桌面,声音放缓:“这些是我特意给你买的。”
“多谢世子,世子破费了。”她的声音轻柔如风,亲自沏了杯茶,“请用。”
一路上,江柏舟的心始终提着,尤其在现在重新见到谢兰音的时候,他才恍然想起那日假山,谢凝黛身上令人恍惚的香味,竟同谢兰音的一般无二。
思及此,他连忙开口道:“音音,那日假山之事,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对你保证,绝对不会再有此事发生!”
谢兰音倒茶的手僵了一瞬,恢复如常,“世子可喜欢凝黛?”
她轻飘飘开口,唇角笑意依旧,“若是世子喜欢,也可一并纳入侯府,兰音并不介怀。”
此话宛若当头一棒,震得江柏舟心魂俱散。
他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这一句,心若刀割,“音音,我从未喜欢过谢凝黛,我一直喜欢的都是你——是,我承认那日我被她迷惑了,可……你且放心,我今后不会再有旁人,我……”
短短几句话,他说得语无伦次,反反复复。
多年来,他小心翼翼将谢兰音的心一点点捂热,他可以感觉得到,她的心已经在慢慢融化,接受自己。
可不曾想,一朝不慎,他自己亲手断送这份温热心肠,令其重新覆满霜寒。
是他的错,他不该鬼迷心窍,也是谢凝黛的错,她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勾引自己!
江柏舟愈想下去,心头怒意更甚。
殊不知在他开口以后,谢兰音的心已经彻底冷了。
果不其然,所谓的情情爱爱都是假的,但凡男人做了越轨之事,便把责任推到女子身上。
固然,女子勾引她人未婚夫可耻,可是男的就没有错吗?
一个巴掌拍不响,所有的借口都是扯谎。
心头愈发寒凉冷彻,一想到自己和这样的男人将要成婚,谢兰音就止不住作呕。
她不由想到了自己的生母,在她记忆以来,云氏是个温柔的女子,体贴丈夫,料理中馈,然而偏偏,丈夫心头早就有了旁人。
云氏郁郁而终,她不明白当初母亲为何要嫁给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男人。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步生母后程,此生定会寻到一个一心一意待她之人,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奢望。
酸涩痛苦将她彻底裹挟,可她还要撑着,不能在江柏舟面前落泪。
“今日之事我已知晓,恕兰音先走一步。”
谢兰音知道自己不能再留,起身便走。
江柏舟伸手想要阻拦,他张着口,似乎还想要再辩解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把所有的话咽了回去,仅留下一句,“音音,路上小心。”
谢兰音没再多言,头也不回离开。
出了房门,她推开隔壁空空荡荡的厢房,一滴莹莹泪滴坠落而下。
听琴心头一窒,“小姐……”
“你先出去,留我一人在这里静一静。”
谢兰音声音哽咽,眼眶湿润,沾湿羽睫。
听琴和抱月二人知晓自家主子心情不好,毕竟发生这样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人心头都不会好受。
听琴低低叹息了声,拉着抱月一道出去,并贴心将房门合上。
美人垂泪,梨花带雨。
坠下的泪水落在衣裙,氤氲开一滩浅浅湿痕。
谢兰音兀自沉浸在悲凉茫然中,浑然不知身后一道人影渐近。
男人修长如玉的手指从她眼尾轻轻掠过,拭去点滴泪痕,温热呼吸落在肤白赛雪的后颈。
“你莫不是水做的不成?次次见你都垂泪。”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畔,心魂激荡,谢兰音后背僵直泛寒,清泪挂在眼睫颤颤巍巍,将落未落。
那张令人心悸的黑狐面具再次出现,她惊得苍白如纸,转身欲要逃离此地,男人大掌落在瘦削肩头,重若千钧。
靠近,吻上玲珑耳珠,声音微哑,“音音,我们又见面了。”
再次见到他,谢兰音遥想那夜佛寺中他肆无忌ʟᴇxɪ惮的吻,宛若惊弓之鸟,果断想要逃离此地。
她暗地使了银子,托人探查京城之中可有人名叫“江月白”。
同她预料中的一般无二,京城中不少人姓江,但是没有一人是叫这个名字。
如此,谢兰音总算得到一个答案。
要么就是确实有江月白此人,只是身份特殊,她无法调查出来。
要么便是……
江月白不过是一化名。
不知为何,谢兰音更偏向于后者这一答案,江月白并不是那个贼人的真名,可是他为何偏要用这样的假名来糊弄自己?
谢兰音百思不得其解,在心中暗暗提防着,更何况大婚将至,她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麻烦,因而好几日未曾出门。
今日事端是她想要找江柏舟质问,心绪不宁,才会落了单,再次遇到贼人。
然而到底,谢兰音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男人的大掌厚重有力,从后环着她,靠得极近。
“我家音音真是大度,还未嫁过去,就要忙着给未婚夫纳妾。”
沈霁漫声说着,言语间满含戏谑之意,“不过音音放心,我和江柏舟不一样,他是见一个爱一个,我的心里就只装着音音一人。”
第十三章 不值
他的声音如丝雨般入耳,柔声轻哄着,甜言蜜语不要钱般地撒出去。
若是换做其她女子,或许会被他的这番话所感动,可谢兰音不同。
试问未婚夫江柏舟先前待她何尝不是温润谦和、体贴有佳,甚至,后院没有任何通房妾室,可如今,临近成婚之际,却出了这档子恶心之事,谢兰音生出的第一念头便是——
她要退婚!
满腔怒意席卷心头,直至理智占据上风,她明白,这婚事没法退。
放眼上京,江柏舟的出身已是极好,对外风度翩翩,堪称京畿第一公子,此桩婚事板上钉钉,若是当真退了,不仅是给平阳侯府闹了个没脸,谢家今后又要如何自处?
再说回她自己,江柏舟这样的人在上京已是极好,要真再寻一个,未必能有如今这般。
饶是心头再多不甘、不愿,谢兰音也只得咽下这番酸涩。
泪珠再次滚落而下,搂在腰间的那双手苍劲有力,谢兰音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不日我便要嫁与平阳侯世子,若是你不想得罪侯府,最好放手,我只当之前种种皆未发生。”
寥寥数语,沈霁动作一顿,眼底多了一重浓郁墨色,“他那般对你,你还要嫁?”
“为何不可?江世子风度翩翩,才貌双全,他已应过我,之后不会纳妾。”
“呵——”沈霁发出一声短促冷笑,“他说你就信?不单单是你那个妹妹,若是还有旁人也觊觎他,你又当如何?”
似乎话中有话,谢兰音禾眉拢起,“此话何意?”
沈霁幽幽一笑,将她带到一扇屏风之后,掀起悬挂在墙壁的画卷。
令谢兰音错愕的是,画卷之后竟有一道小孔,可以将旁边厢房看得一清二楚,显然,方才他便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她和江柏舟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思及此,谢兰音浑身冷彻,可沈霁不容她退缩,将她柔夷握在手中,低声道:“不打算看一看?”
他有恃无恐,显然今日这一切有备而来,谢兰音颤抖着身子被他推到小孔面前,将眼睛紧紧闭着。
“音音怎么这般害怕,手都凉了。”沈霁拢着她的手轻轻捏着,动作虽轻,却牢牢梏住,“音音不敢看,可是在担心什么?”
他低低一笑,柔声哄着:“左右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音音,我这是在救你,还是说……你在怕什么?”
谢兰音不想看,确实有这一部分的原因,不得不说,在这个贼人面前,她不愿卸下浑身的防备。
“你到底要做什么?”谢兰音沉声质问。
沈霁勾唇,“自然觉得江柏舟配不上你,你嫁他,不如嫁我。”
谢兰音不由在心底嗤笑,一个靠着戴面具掩人耳目之人,居然还妄图说出这般话,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大脸皮!
或许看出她的猜疑和忌惮,沈霁低声解释道:“现在看到我的脸,对你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你若是想看,以后也有机会。”
谢兰音虽然好奇此人身份,不过想到若是自己当真知晓,或许又会惹来另一桩麻烦。
“我要回去了,你放手。”
谢兰音当断则断,要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出。
可他力道极大,蜉蝣撼树。
“只要你看一眼,我就放你走,如何?”
显然,沈霁主意已定,由不得谢兰音不看。
谢兰音狐疑,“此话当真?”
沈霁悠然回答:“自然。”
谢兰音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受到贼人桎梏,依言靠近小孔,望着隔壁厢房。
她本以为自己离开以后江柏舟也会一并离去,谁知,他并没有,反倒桌面上摆着不少美酒,而他面色沉沉如霜,一杯杯接连不断喝着。
谢兰音心情复杂万分,毕竟她也曾真心实意动过心,心扉敞开后,这致命一击叫她再也不敢将真心给出。
在心底低低轻叹一声,她正要收回视线,倏然,却见一人走进房中。
女子伸出纤细的手抱住江柏舟,红唇贴着他的脸,仅是须臾,就被江柏舟用力推开。
江柏舟面色铁青阴沉,将酒杯投掷在地,脸色尤为难看,抬手指着女子冷声呵斥。
女子备受屈辱,眼眶盈盈含泪,柔弱可欺。
须臾,她咬紧下唇,似是下定决心,手指颤抖着落在腰间系带。
霎那,衣衫轻飘飘落地,雪色脖颈处一点朱砂痣格外惹眼。
她迈着轻盈步子缓步上前,朱唇轻吐,语带缠绵,柔声唤道:“江郎——”
……
谢兰音面色涨红,踉跄着步子后退,险些撞到身后屏风。
沈霁及时伸手护着她,“怎么这般不小心?”
谢兰音忿然抬首望着他,寒声质问:“这就是你要我看的?”
沈霁笑意散漫,“一个谢凝黛,一个姜婉初,音音,你这未婚夫的魅力可真不小。”
此话尽是嘲讽,谢兰音气得浑身颤抖,“这些都是你故意设计的!”
沈霁莞尔,“音音,这种风月之事,我又能怎么算计?再者,若是男子无意,女子即便用尽手段,也没有办法。”
他说得条理清晰,字字珠玑,落在谢兰音心头,无异于一道惊雷。
她从未想过,不单单是谢凝黛看上了江柏舟,刻意勾引,就连姜婉初也……
姜婉初同自己相交多年,为何她要这样做!
谢兰音着实想不明白,不单单是为江柏舟感到失望,更对多年的至交好友失望透顶。
姜婉初若是告诉她此事,她定然使劲法子也会退婚,成全他们二人,可偏偏,到了最终,她竟使出这么不堪的做法。
谢兰音似是卸了气力,面色苍白,也顾不得沈霁搀扶着自己坐下。
一滴泪珠盈睫,粗粝指腹轻擦,沈霁温柔哄她道:“乖,别哭,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落泪。”
谢兰音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屡次撞见这个贼人总在他面前落泪。
一想到此前种种,她愤然将其推开,冷下脸,“不用你假好心。”
多年来,沈霁从最落魄的时候爬到如今的地位,不知被人甩过多少冷脸。
9/64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