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不宰留着它干啥!”
陈秀珍放好篮子里的鸡蛋,拿着菜刀和饭碗出来。
“孙家离咱家这么近,这鸡保不齐哪天自己就跑回去了。”到时候孙寡妇不承认,她还咋好往回要,总不能一直栓着它腿儿吧。
反正不过是一只带毛的畜生,再金贵还能有她闺女金贵,宰就宰了。
张明辉得了母亲大人的准令,接过刀拎着鸡到院子里,手起刀落,原本在扑腾的小母鸡顿时没了小命儿。
等血滴尽,刘美娟也把水烧开了,两口子一会儿功夫就把鸡收拾好,搁大铁锅里炖上了。
当年的小母鸡也没多大,就没留全炖了,汤给明花喝,肉家里人跟着蹭两口,忙乎一秋天都累得不行,正好一块补补。
这年头吃点儿荤腥不容易,大人孩子肚子里都亏空,这要是自家养的鸡陈秀珍是万万舍不得吃的。
很快,肉香顺着门窗缝飘了出去。
“二奶奶,你家炖鸡了?”
一墙之隔的东院张明花大伯家,几个孩子正趴在墙头上,探着小脑袋,眼巴巴的往这边院子里张望。
“几个小孩崽子,趴墙头瞅啥,想吃鸡回家找你们奶要去!”陈秀珍沉着脸,语气也不太好,不是她刻薄,是她跟隔壁的大伯嫂姚氏的关系一直不大融洽。
妯娌嘛,就像天生的冤家,很少有和睦不干架的,不过平时她也不至于拿几个孩子出邪乎气,这不是明花今天早上被孙寡妇砸晕了,隔壁的娘们却连个面儿都没露,还是明花的亲伯娘呢,连个外人都不如!
是,你姚氏跟孙寡妇是两姨表姐妹,不好偏帮谁,那也不能连句话都没有,来看看也是那么回事儿,姚氏到好,连面都不露。
姚氏不露面,她两个儿媳妇也跟死人似的,猫在屋里不出来。
陈秀珍心里不痛快,对隔壁的几个孩子自然也没有啥好脸色。
被呲哒了,几个孩子不敢再趴墙头上瞅,都回去了。
没一会儿,就响起几个孩子的哭闹声,“奶奶,我要吃肉…”
“吃屁吃,哪来的肉,咱家鸡还得留着下蛋呢!”接着传来的是女人的不满和低咒。
“要死了,不年不节的杀什么鸡,勾得孩子嘴馋,呸!”
陈秀珍冲东院那边翻了个大白眼,将厨房门打开,拿着笤帚使劲往外扇,这样一来,烟气雾气带着肉香味飘得更快了。
蹲在灶坑前帮忙烧火的张明花伸着脖子瞅得直乐,她妈真是一点亏不吃,她大伯娘估计要给气死了。
说来她妈跟大伯娘的“官司”有二十多年了,谁也断不明白,没看她爸在屋里坐着都没吭声,她一个小辈就更不好掺和了。
再说谁不馋肉,她守着锅也是越闻越香,越香越馋,口水都止不住了。
好在肉总算炖好了,陈秀珍打发明辉给他三婶家送了一碗,然后关起门一家人坐在东屋炕上乐呵呵地吃饭。
张明辉爱说爱闹,吃肉也堵不住嘴。
“二花呀,”二花是他给明花起的小名,“以后她们老娘们打架你可躲远点,别往跟前凑,不然再挨揍可不一定有肉吃了。”
“我才没往前凑呢,那玉米棒子往我这边飞来,我躲都没机会躲。”
张明花手里捏着块玉米饼子,等吸饱了碗里的鸡汤汁再放到嘴里,小母鸡也没多少油,却香得她眯起眼睛,嘴里含糊不清。
“可能是我倒霉,当时那么多人偏偏就砸中我。”额头还给砸出破了。
“不是你倒霉,孙寡妇那人唬吵吵的,粮食都拿来砸人,还是没饿着她,我要是大队长就罚她去挑粪,看她还敢不敢糟蹋粮食!”
陈秀珍不满的嘀咕了一句,“大队长偏心的没边儿了,这次都没罚她。”
“行了,别瞎说了,咱闺女没事儿比啥都强。”张长贵及时出声制止道。
大队长这次并没有太偏帮,不然这鸡吃不消停,孙寡妇早来闹了,那婆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咱家二花今天话好像话多了,往常我要说她半天也没反应。”张明辉看着埋头吃饭的妹妹,突然来了一句。
张明花一愣,她今天话多吗?她也没觉得呀?
在一边喂孩子吃饭的刘美娟笑了笑,“人家二妹平时是不乐意搭理你,嫌你烦。”
小姑子平时是不咋爱吱声,不过你要问她啥话也会立马回答,性子好,从来不主动找茬挑事儿,挺好相处的。
陈秀珍则打趣道:“明花像你爸,话少心眼直,明辉随我,大嗓门子,整天就知道瞎吵吵。”
张明花噗嗤笑了,张长贵也乐了,随手夹了块肉放到她碗里。
明花这孩子打小就懂事,从来不让他们操心,还能干活,就是找对象的事儿不大顺当,前阵子相看的那个多好,愣是没成。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张长贵心里犯嘀咕,便问了句:“老范家那个再没来信?”
陈秀珍摇摇头,“都多长时间了,不成还来啥信。”
一旁的张明花低头吃着碗里的肉没说话,老范家那个是上个月别人给她介绍的对象,比她大两岁,长相还行,家里条件也不错,两家相看时感觉挺好的,后来却没成,也不说具体原因,这样的情况不是一回了。
之前相看过的几个也是,当时感觉挺好的,接下来就没信儿了,
估计是觉得她有缺陷吧,只不过人家不好意思明说罢了。
“不会是谁在背后使坏吧?不然明明相看时挺好的,最后咋就不成呢?”
刘美娟喂饱孩子,放一边让自己玩,端起碗吃饭,小姑子几次相看她都在场,明明感觉不错就是不成,真是奇了怪了。
“我估摸是人家相看完后私下里找人打听了。”陈秀珍是过来人,明白这里的弯弯绕绕,她家相看大儿媳妇那会儿,就是先相看,看完不放心,还得再找人仔细打听。
明花相看完人家也得打听打听,肯定是听谁在背后说啥了。
“谁爱说啥说啥,咱家又没藏着掖着,找对象这事得看缘分,不成肯定是缘分没到,明花岁数也不是太大,不用着急,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张长贵怕闺女胡思乱想,赶紧安慰了几句。
张明花摇头笑了笑,她才不着急着呢,她生日小,是腊月十九的,算起来现在还不到二十周岁呢,找对象有什么好着急的。
“能不能是孙寡妇?咱们大队属她嘴巴碎,没准就是她在背后说了什么。”张明辉放下筷子,抹了抹嘴上的油猜道。
“这种事儿咱没逮着人家不好瞎说。”张长贵不愿意扑风捉影把人想得太坏,孙寡妇那人嘴确实碎了些。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破坏人家姻缘可缺大德了。
吃完饭,稍歇一会儿,张家父子俩就上山砍柴禾去了。
陈秀珍闲着没事儿,到仓房里装了一笸箩玉米棒子端出来,准备拿屋剥粒子。
家里陈粮吃得差不多了。
“二婶,你要搓玉米呀?”墙头那边露出一张年轻姑娘的脸,笑盈盈的看着陈秀珍。
“明香,你有事儿啊?”陈秀珍语气不太热络,明香是大房老五,比明花小两岁,心眼子却比筛子还多,陈秀珍看不上她。
“我没啥事儿,就是想看看堂姐。”说话功夫,张明香已经翻墙跳了过来。
第3章
两家东西院住着,中间只隔着一道一米多高的黄泥堆的墙,就是个子矮的翘起脚尖也能看清对面院子里的情况。
平常若是有什么事,就趴墙头喊一嗓子,或者直接翻墙,很少走大门。
陈秀珍撇撇嘴,明香就是属狗的,肯定闻到她家的肉香味了,这刚吃过饭就迫不及待的过来了。
姚氏明明和她不对付,可明香哪次来也没见她拦着,陈秀珍心里十分不屑。
她见明香熟门熟路的翻墙过来,还开门就要进屋,就忍不住呲哒了一句,“有大门不走,天天这么跳,墙头都被你踩平了。”
张明香没当回事儿,还故作调皮的笑了笑,径自开门进了屋。
进屋就是厨房,刚吃完午饭,鸡骨头还没来得及扔呢,厨房里还能闻到肉香味,馋得张明香不禁吞了两下口水。
叫了一声,“堂姐?”
西屋炕上,张明花迷迷糊糊的刚睡着,听到有人喊她立马坐起来了。
张明香已经进来了,“堂姐,你睡觉呢?”进来她四下一扫,满眼都是羡慕。
堂姐命真好,自己住一间屋子,不像她要和妹妹还有几个侄女挤一铺炕,晚上睡觉翻身都费劲。
张明花不知道她心里的羡慕,靠墙坐着正打量她呢。
明香长得还可以,一双小杏核眼睛,两片薄嘴唇,个头不高,皮肤也不算黑,只是头发有些稀薄枯黄,人看着十分消瘦。
瘦没毛病,这年月吃的不好人很少有胖的,可明香眼眶下面的乌青是怎么回事儿?这是几天没睡好觉了?
见她只看着自己却不吱声,张明香笑了笑,关心道:“二姐你脑袋没事儿了吧?”都能坐起来了,肯定是没事了,明香眼里闪过一丝可惜。
张明花看得分明,心里不禁有些纳闷,可惜什么?她没事儿不好吗?
陈秀珍端着笸箩随后进来,一听不乐意了,直接耷拉下脸,“明香你说啥呢?没瞧见你堂姐脑袋上还缠着纱布呢,咋就没事儿了?挺大个丫头连句话都不会说!是不是你堂姐说她没事,老孙家的鸡就不该要?”
张明香身子一僵,赶紧解释道:“不是的二婶,我都不知道堂姐出事,还是从山上回来听我妈说的,我担心堂姐连中午饭都没吃就过来了,你可不能冤枉我。”
她上午砍柴去了,二憨子被砸时她没在场,回来听她妈念叨,说二婶太过分,堂姐也没怎么样非得要赔偿,不给就去抢,还把在下蛋的鸡炖了,馋得几个侄子侄女直哭。
早知道二婶家中午会炖鸡,她就早点回来了,也不知道堂姐给她留肉没有。
张明花一脸狐疑,真的这么关心她?饭连没吃就跑过来看她?
这话要是之前她确实会信,现在她咋就这么不信呢。
“明香,你还没吃饭呢?”张明花眯起双眸定定地看着她,以前但凡家里有一口好吃的,她总会想着给明香留点。
不过今天她给忘了,对,就是忘了,中午吃饭时没想起来,也没人跟她提这茬。
不提也正常,毕竟这年月谁家能吃几回肉?自家都不够吃,哪还会给外人留。
再说当年的小母鸡也没多少肉,给她三婶家送了一碗,还是连汤带水的,剩下的她们家六口人,一人两块就没了,连她弟都没给留,哪还能想起来旁人。
张明香满眼希冀的点点头,家里给她留了窝窝头和菜汤,不过她没吃,她想吃肉,她都好久没吃肉了,实在太馋了。
张明花避开她的目光没接话,碗柜里是剩了半碗鸡汤,中午家里人没舍得喝,给她留着晚上热热再喝。
刚才见明香来了,还觉得自己吃独食不大好意思,想给她喝两口。
现在瞅她跟个受气包似的,说她几句就要哭,好像谁把她咋地了,她心里十分腻歪,没像往常那样去哄她。
更不提鸡汤的事儿。
“堂姐?”张明香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心下却不解,堂姐怎么了?她都要哭了怎么还不哄她?难道真被砸坏了脑子?
“明香,没吃饭你快回去吃饭吧,我头晕,实在没精力陪你说话。”
以前她妈经常说明香心眼子多,让她别走太近,她不当回事,一直把明香当亲妹妹,有好东西就想着分她一半。
现在她恢复了前世的记忆,脑子突然开了窍似的,一眼就看出明香是个不安分的。
刚才看她的眼神也不对,进来就乱瞧,好像在找什么,说她两句就委屈的掉眼泪,这不就是小白花吗?
张明花心里很是厌烦,直接躺下了,闭上眼睛,不想搭理明香。
明香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更多的还是难堪,堂姐居然撵她回家吃饭!
在一旁剥玉米的陈秀珍冷眼瞧着,没吱声,这个明香,哭哭啼啼的给谁看呢?让她回家吃饭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
明香心下不甘也没办法,二憨子说头晕要睡觉,让她回家吃饭,她脸皮再厚,也不能再赖着不走。
“那行,二姐,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养着吧,我改天再来看你。”说完她咬了咬嘴唇,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子,脸色十分阴沉。
“哟,这么快就回来了,吃到肉没呀?”
大房的大儿媳妇于氏,正在院子里看着小儿子拉粑粑,见明香这么快回来了,还一脸的不高兴,明显是没占着便宜,就出声挖苦了一句。
张明香没搭理她,翻过墙头,就进厨房里找吃的,她要饿死了。
“明香你回来了?你堂姐醒了吗?”姚氏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醒了,早就醒了。”明香愤愤的回道,哪有刚才的委屈跟柔弱。
“早就醒了还要什么鸡,这个陈秀珍,大妮家本来就穷,陪五块钱就行了呗,还非得去抓只鸡。”姚氏不满的数落起来。
大妮就是孙寡妇,是姚氏的亲姨表妹,她们的母亲都姓马,跟大队长马占国是亲戚,不过孙寡妇比她近,还没出五服能。
“明香,你赶紧吃,吃完去砍柴,家里过冬的柴禾还不够呢。”屋里的姚氏皱起眉,吃完饭半天了,还不见两个儿媳妇出去。
“一个个的,光知道躲懒,砍个柴还要人三催四催的!”声音很大,还有些刺耳。
院子里的于氏听了撇撇嘴,没理会,而东厢的房门则从里面啪嗒一声摔上了。
张明香连忙应道:“知道了,我吃完就去。”她要是不吱声,她妈会一直骂个没完。
拿起窝窝头,大口啃起来,窝窝头又粗又硬,还放了老掉的野菜碎,黄绿黄绿的,吃着嘴里发苦,汤像刷锅水,里面零星飘着几片发黄的菜叶子,没有一点油腥,还早就凉了。
嚼着发苦的窝窝头,喝着凉掉的菜汤,张明香心里暗恨。
死二憨子,活该嫁不出去,不给她留肉还撵她回家吃饭,之前可不是这样,每次只要她说没吃饭就会拿玉米饼子给她吃。
同样是用玉米面做的,搁菜锅贴出来的玉米饼子可比野菜窝窝头好吃多了。
她越想越恨,也就越不后悔,曾经几次找人破坏掉二憨子堂姐的亲事。
没人知道,两年前她突然开了天眼,能看别人的未来,虽然每次只有短短的几秒,也足以令她欣喜若狂。
就是每次用完天眼后都很难受,身体像要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一样,浑身无力,不多吃些好东西,很长时间都恢复不过来,可她家连吃饱饭都勉强,哪有好东西吃,所以她根本不敢多用,害怕自己身体垮掉。
“明香你快吃,别磨蹭了!”姚氏见半天没动静,再次催促起来。
明香不敢耽误,她两个嫂子已经出门了,吃完赶紧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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