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语这次声音稍微杨了扬,但依旧冷静。
她重复道,“我就问你能不能把酒戒了!”
白父闭口,和白语陷入无声的对峙。
良久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拿着食指指着白语,目露凶光,全然不似平日温柔的模样。
“谁告诉你能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的?”
“嗯!”
“谁教你的!嗯?”
白父的话一句比一句深沉,一句比一句骇人。
白语抬着头,紧咬着牙倔强地继续和白父对视,可眼底的一滴泪,还是泄露了她的胆怯与难过。
她从前从没跟父亲如此说过话,也没真正地见识过他喝醉酒后真实的面目,竟是如此可憎。
她突然就理解了妈妈的歇斯底里究竟是为何而来。
白父看着白语那挑衅般冰冷倔强的眼神,觉得碍眼极了。
他拿着食指直接抵在了白语的脑门上,戳了戳,力道让白语的身子晃了晃。
警告道,“你还是个孩子,不该管的别管。”
白语一巴掌打开白父的食指,站起了身,不惧怕地看着白父的眼睛,大声质问:“那什么是不该管的,什么是该管的!”
“你第一天喝醉和我妈大吵大闹我不该管!还是你第二天又死性不改,继续喝的烂醉如泥我不该管!又或者!”
白语顿了顿,四肢颤抖地看着白父的眼睛继续说:“又或者说你将来醉死在马路边,醉瘫在床上,我不用管!”
“啪!”
白语话落,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客厅。
白语捂着脸看着神情慢慢变得震惊的白父,面带恨意的冷笑道:“你们离婚吧,赶紧去办手续,我跟着我妈,你自己爱怎么过就怎么过。”
说完,白语不再理睬身前的这个男人,直接夺门而出。
*
十月的天气夜间已经寒冷得让人发抖,秋风瑟瑟,吹过路边的绿植,“飒飒”作响,宽阔的大街毫无回声,更显得空寂孤廖。
白语一个人毫无生机地走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神情麻木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她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只是看着街道旁昏暗的灯光,和大街上偶尔过往的车辆判断,已经很晚了。
学校肯定已经晚自习结束,开始晚休,值班室大爷肯定已经入眠,她回不去学校了。
那她还能去哪里?
家,现在那里对她来说只是一间没有妈妈满是酒气的地方。
所以,她该去哪呢?
白语想到这儿,直接在马路牙子上,席地而坐,双手环膝,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膝里,开始无声痛哭了起来。
*
另一头,陈言下了晚自习以后,习惯性路过一班就往里看两眼,可今天却怎么都瞧不见白语人影,直到最后一节晚自习课下,陈言把萧安叫了出来。
“白语呢?”
萧安也有些担心,他马上说:“王主任把她叫出去,然后她就一直没回来。”
“老王?”
陈言皱眉,白语有什么事情是需要老王去找她的么?
老王的主课是教英语,平时除了负责开假条和训人,一般不参活其他班的事情。
可是白语这种三好学生,有什么值得老王训诫的?
不是训诫她,那就是开假条,可不是白语主动找老王,而是老王主动找上门来,陈言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怎么这么不灵光,死活想不出这里面的因果关系。
萧安也蹙着眉,最后他不多想,直接对着陈言说:“王主任应该今晚值班,我们直接去找他吧。”
“好。”陈言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怎么就忘了这个法子,真是蠢到家了。
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值班老师办公室,果然遇上了准备锁门的王主任。
陈言立刻上前堵人,“老王,不是,王老师,你晚自习找白语说什么了,她去哪儿了?”
王主任狐疑地看着这两个年级上出了名的少年,皱着眉反问:“关你们什么事,别瞎打听。”
陈言是真有点急了,平时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此刻言语间竟有些死乞白咧祈求的意味。
“老师,你跟我说吧,我跟白语从小就一个小区的,她家里的事我基本都知道,我今天看她状态就很不好,我怕出什么事。”
萧安也在帮忙,“对啊,老师,我跟白语一个班,我也觉得她今天状态很不对劲。”
可王主任思考了一番后,还是摇了摇头,对着他们挥了挥手,“你们都高三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不要影响学习。”
王主任不像豹哥和东哥一样随和,为人正经刻板,死守教条。
陈言和萧安对视了一眼,没办法,两个人一边一个站成一排,直接挡住了王主任下班的去路。
“我告诉你们,你们再这样我就叫家长了!惯的什么臭毛病!”
陈言不怕,“叫家长就叫家长,您现在就给我妈打电话,我妈肯定也得问您白语的事儿,老师,您行行好,就跟我说说吧。”
萧安也不怕,仍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王主任被这两个人扰得不胜其烦,拿手指了指陈言又指了指萧安,可看着两个人不撞南墙不死心的神态,最后只能无奈妥协。
“今天晚上白语妈妈给我打电话帮白语请假,她妈妈就说家里有点事,需要白语回去帮着处理,其他的也没多说什么。就这些,多的我也不知道,你们也不要瞎打听。”
末了,王主任又补了句,“她妈妈声音听着挺嘶哑的,但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白语那孩子是好学生,懂事……”
陈言听完这句话也不再跟主任掰扯,扭头就跑走。
萧安紧随其后。
他俩随着走读生一起出了学校,虽然这样陈言会因为学管查宿舍的时候见不到人而被记过处分,可是陈言实在没时间跟王主任来回拉扯的要假条了。
都怪他,今天注意到白语不对劲的时候就该一直注意的,晚自习发现她不在座位就该马上去问,怎么能拖到最后一节晚自习下了再来打听?
陈言和萧安一起打了车,去了陈言的小区。
陈言熟门熟路直接去白语家敲门。
“白语,白语!”
白父没开门,在屋里回答,“陈言么?”
“叔叔,白语呢!”
白父隔着门回道,“小语刚走,现在应该回学校了吧。”
陈言回头看了眼萧安,萧安低头看了眼手表,皱眉摇了摇头。
陈言说:“叔叔,这个点学校都该闭校了,白语不可能回学校。”
“什么?”白父听到这句话,猛然打开了门,一股扑面而来的酒气,冲得陈言下意识倒退了几步。
白父可能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狼狈,可也顾不得其他,“我出去找找。”
“我出去找找。”
可是白父说完这句话,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脚步虚浮得还踉跄了一下。
陈言见状就什么都懂了,他没办法去说白父什么,只能礼貌的快速说:“叔,你这样就不要出去了,我们去找白语就好了,我拿的电话,找到跟您说。”
陈言说完就头也不回,飞也似地跑下楼梯。
到了楼栋门口,陈言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脑子飞速旋转着几个白语可能会去的地方。
然后他对着萧安,指了几个地方。
“我们小区从那儿顺着一直走就有个小台阶,下去就是河边,白语平时不开心就可能会去那儿。”
“你要是没找到,就顺着河边上大马路,回家就行。”
“要是见到人的话,就给我打个电话,拿手机了没?”
萧安点了点头。
“行,那你去那边,我去那边。”
说完陈言就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榕城虽说是个宁静的边陲城市,不像大城市的夜晚繁华,也不似大城市的晚上危险重重。可白语毕竟是个女孩子,再安全的城市,一个女孩子晚上出门也不能保障十分的安全。
陈言跑遍了小区的小花园,娱乐器材场,又跑到了隔壁小区白语心烦喜欢逛的那条小路,可都没人影。
刚刚萧安也说白语不在河边。
她能去哪儿?
她会在哪儿?
陈言跑的脚底都快磨出了风火轮,额边也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陈言此刻好不容易拦住了一辆经过的出租车,现在就剩下那家川菜馆子了。可这个点人家根本不可能营业,但是哪里都找不到白语,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夜晚路边灯火摇曳,陈言把头靠在冰冷的窗边,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目光离散空洞。
可就在下一刻,陈言的眼神突然聚焦,急急忙忙让师傅刹车,给钱后快速关闭车门,下了车,大步跑到已经过去一段路的一盏路灯下。
陈言停在这盏路灯下,弯下腰,双手撑膝极力压制住不太均匀的喘息声,看着路灯下蜷缩成一团的人,嘴角想上扬,却又狠狠压下。
陈言看着眼前一直不抬头的白语,努力把声音变得严肃,批评道,“你怎么回事,这都几点了,你知不知道你一个女生大晚上的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街上,有多危险,你清不清楚!”
“白语,你出息了,现在都敢不回我的话了是吧?”
“嗯?”
陈言看着白语一直低着头,把脸埋在双膝里,不肯说话的白语,又拿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
声音突然变得轻柔。
“白语?”
“白语?”
“我不是故意凶你的,我这不是担心你……”
陈言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扑倒在地,白语直接抱住了陈言,本来安安静静的她,突然仿佛是受到了巨大委屈一般,抱着陈言“嗷呜”一嗓子哭了出来。
“啊——陈言!啊——呜呜——”
“啊——呜——”
“陈言!”
陈言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眼神突然变得温柔又宁静,他反手抱住白语,温柔的把她圈在怀里,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宠溺地安慰道。
“我在,我在,慢慢哭,不着急,不着急。”
“啊——呜——”
白语哭得更大声了。
陈言却把头慢慢靠在白语的头上,双臂紧紧拥着白语,刚刚悬着的心才终于有了落地的实感。
真的。
谢天谢地。
第109章
或许是那一晚太过伤痛, 白语开始了漫长自我逃避和催眠的过程。
她不再提父母,也不去回忆任何和父母有关的事情。每天照常上课,照常下课,照常和萧安一起开会拿卷子, 照常和陈言周鸣一起吃饭回宿舍, 甚至她还能笑着开玩笑。
几乎所有的人都不能察觉出白语和以往有何不同, 就连白语自己也觉得她和过往没什么不一样。
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宿舍所有人都点灯熬油复习结束陷入沉睡以后,白语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迟迟没有困意。
她觉得自己可能出问题了,可她又说不出来哪里出了问题。
甚至她的成绩变得更加稳固, 这学期再也没有掉出年级前十。
林悠悠每次知道她的成绩,都会开心地摇着她的手臂, 欢心雀跃道:“白语,白语, 你太牛了, 你要是一直这样, 就算不通过竞赛这条路子,Q大也肯定没问题。”
“太牛了!”
可白语看着年级排名里自己越来越靠前的成绩,心底里却没有任何的波澜,说不上来有什么开心的。
但她看着兴奋的林悠悠也能跟着一起笑。
好奇怪, 你说对不对?
可这些连白语都说不清的变化,却被陈言看在眼里。
在陈言眼里,白语的的确确还会笑, 可是笑容永远是在大家笑起来以后,后知后觉的发出。
她一直跟着他还有周鸣吃饭, 可是食量却一天比一天少,平时喜欢的菜,如今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还有卷子,平时她两天才能做完的竞赛题,现在莫名其妙的一天就能做完,都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时间。
明明平时在后门看她,她大半的时间都在发呆。
*
物理办公室。
陈言听着他们班的物理老师布置任务,眼神却不自觉的往后面东哥的座位上瞟。
东哥批改着白语的竞赛卷子,一直划勾,一直划勾,一直划勾,勾到东哥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嘀咕着:“这孩子最近魔怔了吧。”
又抬头看着白语淡定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孩子最近哪里不一样了。
可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他皱着眉打量着白语,语重心长道:“白语,你最近竞赛试题做的这么多,你其他基础课的学习可不能落下啊。”
白语微笑,“没落下,东哥。”
二班的物理老师一边数着卷子一边笑道,“组长,白语可没落下,刚刚月考摸底物理成绩年级第一,综合成绩年级第四呢。”
说完她又抬头看着陈言,调侃道,“陈言你可得努把力了,不然什么时候要就要被白语反超了。”
陈言表面上无所谓的笑笑,“我等着。”
可暗地里却担心地望向白语,而白语……也在笑。
陈言和白语拿完卷子同时走出物理组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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