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语只好坐在校外的马路边,双手撑着脑袋,数着过往的车辆。这个点的车, 稀稀疏疏, 十几分钟都可能来不了一辆。
秋日清晨的风吹过, 乱了白语的发丝,空气中游离的清凉因子混杂着周边灌木丛的草木香,钻进鼻子,凉爽又清香,也些微散去了白语心尖的阴郁。
白语就这样在街边坐了半个小时之久。
一个穿着黑色绣服的老奶奶佝偻着腰骑着一辆三轮车从白语面前经过,又停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
老奶奶停下三轮车, 又从车座后拿出大大小小的东西,丁玲咣啷, 组装了一会儿,不一会儿, 老奶奶身前就支起了一个碳烤炉, 碳上又放了张片铁质的方格网, 网子上有序的摆着几块削了皮的土豆。
白语早晨起得早,简单的洗漱后就直接离开了家,压根没时间吃饭。
她此刻闻着顺着晨风飘荡而来的香味,肚子“咕噜”了一下。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钱, 抖了抖有些半麻的腿,慢慢悠悠的站起身,往老奶奶那里靠过去。
“小闺女, 买土豆么?”老奶奶老远就招呼着白语,声音强健的根本就不像这个岁数的人。
白语想展露笑意, 却发现经过一夜丧气后,她的脸部肌肉竟然有些僵持,嘴角弯不起来。
她只能无奈的放弃了这个表情,点点头问,“多少钱,奶奶。”
“五块钱三个,十块钱六个再送你一个小地瓜。”
白语抿了抿嘴,温和道,“那我要五块的吧。”
“好嘞,稍等。”老奶奶从碳烤炉的另一侧拿出一把小刀。
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另外一道声音。
“请给我们十元的吧。”
白语蓦然回首。
晨光熹微中,萧安微笑着出现在她的身后。
萧安冲着老奶奶笑道,“奶奶给我们十块的吧。”
可能是好看的小孩儿天生比较招人喜欢,奶奶和蔼地冲着萧安眯着眼笑得开怀,满口答应:“行,行。”
奶奶拿出小刀,在土豆上划拉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又拿出一旁早就调好的蒜泥调料,均匀地洒在那道道口,又抬头问:“带走还是在这儿吃?”
萧安不答,只把目光看向白语。
白语看了看刚开却还没大有人的校门口,礼貌道:“我在这儿吃。”
萧安跟着:“我也在这儿吃。”
奶奶乐呵呵地点点头,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了一次性大纸杯装着热乎的土豆递给了白语,土豆上面插着两根签子。
又用塑料袋装好小地瓜,递给了他们,萧安自然而然的接过。
换作以前的白语肯定虽然紧张,但一定会假装若无其事的找着话题。可今天白语确实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跟热情,她觉得自己此刻能正常的呼吸和说话已经是她能做到最好的事情了。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只对这萧安轻轻点了点头,就走到马路边坐下,低着头默默地吃着土豆。
萧安跟在白语身后,拎着塑料袋,微笑着低头看着白语默默的进食。
此刻第一缕朝阳的光芒洒向大地,本该光芒耀眼,却因为萧安在白语身前的遮挡,为她独辟出一方阴凉地。
直到白语吃完,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艰难地扯出一缕笑,看着萧安和他手里一点没动的食物问:“你怎么不吃?”
或许是白语还有点发肿的眼眶,抑或是她笑得实在勉强和难看的笑容。
萧安温声回了句:“如果觉得笑得勉强,那就不用笑,不需要在我面前强迫自己。”
白语怔了怔,她心底因为这句话,淡淡地泛起一股温热,却又别扭的想着,她现在一定笑得很难看。
她逆着光眯着眼,慢慢收回了笑容,静静地低下了头看着脚边的柏油马路,上面密密麻麻的点点就跟自己现在心里的疙瘩一样,杂乱无章。
今天真的不是一个好日子。
太乱了。
萧安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也挨着白语坐在马路边上,不过很克制的和白语保持了一个适当的距离。
他拿起签子扎在土豆上,开始慢条斯理的吃起来,中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时候路上的车开始多了起来,也渐渐有学生向校门靠拢,不过都是零零散散的,白语起先根本没注意到。
等她从自己的情绪中挣脱的时候,她才发现周围时不时有人对他们散发出打量的目光。
萧安这时候也吃完了最后一个土豆,他自然而然地接过白语手中的塑料桶,站起身来把两份垃圾扔进了垃圾箱里。
从他进食到扔完垃圾的过程中,萧安没有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
而白语也利用这段空白的时间,整理好了心情。
等萧安折身返回的时候,白语已经站了起来,笑了笑洒脱道:“走吧。”
萧安像是没有注意到她之前的怪异,只回以微笑点了点头。
他们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很自然的一前一后往学校走着,白语看着眼前萧安的背影,嘴角终于挂上了一抹轻松的笑容。
她突然觉得萧安就像是空气或者晚风一样的人,好像不在又好像无处不在,总归是会让人觉得很自在的那类人。
*
白语路上先去了一趟东哥办公室,拿走了今天第一节 课要用的卷子,所以回来的比萧安要慢一些。
等她回到班里就开始在讲台数着卷子,分配好以后就分别放在了第一排,等着人到了自动往后传发就可以了。
干完一切,白语才回到座位。
却发现桌子上多了一个地瓜。
白语忽然想起来刚刚门口卖土豆的奶奶还送了一个烤地瓜。
她下意识往萧安的座位看去,却看见萧安在静静地做着手边的习题,忽然他放下了笔,似有所感般的抬头和白语四目相接。
他看见白语手边的地瓜,笑了笑,又低着头在纸上写了些什么,而后把手抬起。
纸上用他漂亮的行楷醒目地写了三个大字。
【给你吃】
这个点早自习的人不多,但也是有三四个刻苦的学生坐在座位上低头或是做题,或是默背。
白语不好在此推辞,只对着萧安笑了笑,表示感谢,随后坦然接受着坐下。
她剥开了地瓜的外皮,轻轻咬了一口尖端,霎时间的那份甜蜜直击心尖。
白语想,学校果然比家里更治愈人心。
*
白语吃完地瓜,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擦了擦手,刚准备投入学习,就听见一阵熟悉地脚步声。
“出来。”
是陈言。
白语突然想起来,早晨的信息看过之后,她忘记回了……
她老老实实地放下笔,跟在陈言的身后出了教室的门。
走廊上。
陈言一只手撑着阳台,一只手叉着腰,虽然姿势很拽,但是语气却很温柔:“怎么不回我消息?”
白语低着头撒谎:“昨晚回家就一直在睡觉,书包放在客厅里没听见。”
陈言点点头,继续,“那你晚上没听见,大清早的也不看手机是吧?”
白语心虚到静音。
陈言摸了摸脑门,叹了口气,又收回插着腰的手揉了揉白语的头发,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轻松道:“白语,我们是一起长大,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如果有迈不过去的槛和实在很伤心的事,一定要说给我听,知道么?”
白语终于抬起头,扬了扬嘴角,对着陈言笑了笑。
陈言看着面上没有几丝血色的白语,和她微肿的双眼,又联想到早晨去白语家敲门时,白父欲盖弥彰的回答,本来还不确定的心,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出了事,不要自己一个人扛,朋友不是只用来同甘的。”陈言又继续嘱咐。
白语乖巧地缓缓点了点头。
“好了,回去好好学习,好好上课,中午等你吃饭。”陈言也不继续废话,只说完这一句,就推着白语进了教室,等看见她坐到了她的座位,陈言才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的回到了自己的教室。
陈言的担心是有迹可循的,她从未见过白语如此沉默寡言的模样,从前即便是敷衍,白语也会叽里呱啦地说一堆不切主题的话,又或者给她一个白眼。
如今,只是静静地微笑,沉默不言的白语,反倒让陈言感到万分担心。
果然,好的事情不会那么快应验,坏的事情却总会先到一步。
晚上第二节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刚刚响起,王主任就站在教室门外冲着白语招手。
白语看看前后左右,确定是叫自己以后,白语才小跑着出去。
见到主任恭敬的说:“老师,有事?”
不知道是不是白语多心,她此刻觉得主任的眼里竟有一份怜惜?
王主任:“你今天晚自习不用上了,你妈妈打电话给你请假说让你回家一趟。”
白语本来平坦的眉宇,瞬间紧皱了起来。
“是我家出什么事了么?”
“你妈妈电话里没仔细说,就说让你回家一趟。”
白语心里突然没来由的有些慌乱,她胡乱的点着头,就准备往校门口走。
“等等。”
王主任把手里写好的假条塞进白语手中,不放心地嘱咐着:“白语,不管家里有什么事,学习可千万不能落下,我知道你物理竞赛的进度就差临门一脚,你平时成绩也很好,一定不能被外界影响,知道老师在说什么么?”
白语平时就是不让父母和老师操心的孩子,乖巧懂事的都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白语接过主任的假条,眨了眨眼,眼睛里茫然一片,随后露出标志性的笑容,回道:“我明白,谢谢老师。”
第108章
白语慌慌张张的拿着假条就直接出了校门, 她随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就报了家里的地址。
一路上白语都很忐忑。
白母虽然是个很情绪化的人,但事事以她为先,高三这么分秒必争的时候,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白母绝对不会让自己不上晚自习回家。
真的是准备离婚了么?
这是白语给自己做的最坏的打算。
可没想到, 白语一回家,却遇到了比她预料的还要坏的情况。
漆黑的客厅里,白父跟一滩烂泥一样躺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满屋酒味。
这画面的冲击力,像是直接给了白语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脑袋发懵。
白语强行稳住情绪, 咬了咬牙,忍住了胸膛中快要喷涌而出的怒火和快要抑制不住的眼泪。关上门, 打开灯,连鞋都没换就快步走向厕所打了一大盆水, 又回到客厅, 直接倒在了白父的身上, 然后一把把盆子甩开,盆子摔倒地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白父也被突如其来的水流冲击吓得睁开了双眼,大口得喘着粗气。
白语的胸腔上下起伏, 眼神冰冷,她冷着脸坐在了沙发的一角,默不作声。
她来得路上设想过很多, 最差的不外乎两个人把她叫过来,通知她他们离婚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 白父竟然在前一晚醉酒后跟母亲争执完,并立下再也不喝醉的保证后,在连24小时都不到的间隔里,再次酩酊大醉成这副摸样。
真是……可恨。
白语望向这个男人的目光里连冰冷都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快要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滔天的恨意。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死性不改。
这就是她的爸爸。
白语的嘴唇因为愤怒而隐隐发抖,可她拼命压抑着,努力冷静着,拼命理智着。
等到白岗扶着茶几,睁着还醉意朦胧的双眼,迷茫地坐起来的时候。
白语看着这样的人,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妈妈那么多年总是情绪崩坏,控制不住脾气。
面对着这样的人,谁的脾气能好!
面对这样一日日的消磨,谁的情绪能够稳定的下来!
白父坐起来,看着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的白语,揉了揉有些肿胀的脑袋,又用双手使劲摩挲了一下脸,声音沙哑道。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上学呢么?”
白语看见白父毫无羞愧的脸,冷笑了一声:“你清醒了么,就跟我说话。”
白父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看着白语冷下脸,神情肃然。
“你说的‘你’是谁?你就这么尊敬我的?学校就教你这些了?”
平时白语听了早就开始害怕了,此刻这番话却对白语来说不痛不痒。
她冷漠道,“你看看你的样子,你值得我尊重么?”
白父提高了音量,“我什么样子!我什么样都是你爹!”
白语双手交叉,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淡淡的问,“就戒不了酒是么?”
“你什么语气?”
“我就问你是不是戒不了酒?”
“你就这么跟你爸说话么?谁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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